高远愕然抬头,失声道:“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慕晚晴冷笑道,“三年前,乡试前期,你眼睁睁看着柳如烟的花轿抬入林府大门,那是你的毕生之痛,以至于你在编造谎言时,下意识便说了出来。不过,科举三年一期,既然三年前是科试之期,六年前自然也是,这也没什么大错,对不对?”
高远自然听得出她的反语,却始终不解自己错在何处。
“林公子曾经跟我说过,你虽是学子,却对学业毫不上心,真是一点都不错,你居然连科试的时间都记不住,三年前,当年,景华王朝与北疆漠沙族大战,凯旋而归,解数年边疆之患,当今皇上喜悦不已,大赦天下,新开科举,以为庆贺。那一场科试,是新增的,并非定期科试,所以,真正的科举之期并非六年前,而是五年前!试问,若你所言属实,那么,六年前,你参加的是哪一门的科试?还是说,这般终身憾事,高公子你会连时间都记错了?”
说到北疆漠沙族,云安然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复杂异常,转瞬而逝。
闻言,高远顿时浑身巨震,呆立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科试之期……
慕晚晴叹了口气,这原本是个很明显的破绽,只可惜,她从未想过科举,自然也不关心,因此一直没有想到。还是那天,因为云安然一声听戏,想起莫言歌,再由莫言歌想到秦怀杨,想到他是在五年前科举落第后与莫言歌相识,这才想到高远言辞之纰漏,便急忙回衙门查阅资料。
若高远所言属实,林少夫人嫁为他人妇,于他而言,是何等悲痛之时,又怎会连年份都记错?
一理通,百理通。之前,他们一直认为高远与孟想容有私,所有的追查方向都循此而定,以至于一直被蒙蔽,查无所得,如今想通了这一点,挥散迷雾,真相便近在眼前了。
林冽说过,高远是青州连安县人士,连素云也说过,柳如烟亦是连安县人,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再想想柳如烟嫁入林府的时间,一切再清晰不过了。高柳二人原本是情人,却被柳家拆散,一个辗转买卖,一个天涯寻迹,后来终于在傅阳县重逢,可惜,柳如烟已经嫁为人妇。只是,二人却并不因此克制,私下往来,终于被林少夫人发觉,或许就是那块玉佩惹的事,而那次,林少夫人与柳如烟争执,大概便是为的此事。
或许是柳如烟苦苦哀求,打动了林少夫人,孟想容并未将此事告知林冽,但心底却对柳如烟有了防备之意。为了遮掩此事,柳如烟便与高远商议,意图谋害孟想容,第一次为慕晚晴所救,第二次终于得逞。
想起自己曾对孟想容有过的误解,慕晚晴心中不觉极为歉疚。
果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因为被高远言辞蒙蔽,连林冽的深沉真情也都当做了谎言欺骗!
人心,果然是……
众人各有所思,房内一阵窒息般的沉默。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打破这沉默的,居然是高远的笑声。大笑声中,他长身而起,白色书院襦服如雪洁白,目光泠泠,扫视众人,神色竟已恢复了从容镇静,微笑道:“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四位驾临,真是不胜荣幸,不知有何贵干?”
众人都是一怔,左大安皱眉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抵赖什么?”高远双手一摊,翩然转身,“我需要抵赖什么?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什么五年前,六年前,科举不科举,与我何干?各位说我记错了年份,敢问可有学生供状?可有学生画押?若都没有,各位又凭什么论断学生?林少夫人过世,学生深感遗憾,但这杀人之罪,学生万万不敢应承。”
谁也没有想到,高远居然会在此时尽毁前言,推得干干净净。
慕晚晴定定地望着他:“高远,你就这么笃定我们没有证据指证你吗?”
“慕姑娘,我确实很佩服你的验尸绝技,但是,想要让我服罪,总要拿出证据来,如果之事凭着我与柳姨娘是同乡,便要我认通奸之罪,杀人之实,我想,大概没有人会服气吧!”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慕晚晴慢慢地道,“也难怪,你祖上原本是仵作,知道自缢与勒毙有别,也知道诸般验尸断案的关键,行事自然谨慎小心,不会轻易留线索于人。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凭你再小心,终于有你算不到的地方,你终究还是露了两点破绽!”
慕晚晴容色沉静如水:“高远,你难道没有想过,当初,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吗?一个林冽并无深交的同窗,一个与孟想容毫无交集的书院学子,如果没有证据,为什么我们会找到你呢?”
高远浑身一震,终于无法再保持镇定。
他不是没有想过的,甚至,日日夜夜,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盘旋。
为什么,他们会找到他?
祖上是仵作,对于验尸断案的技巧,他也是精熟的,那一日,他曾在那间雅致的房内巡视再三,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疑点,这才安然离去。就算……就算他送给如烟的玉佩还在孟想容房内,就算那块玉佩被官府发现,也没有人会认得那是他高远祖传的青昙玉佩。
而如烟,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明明,他已经尽一切所能的小心,为什么他们还是会找到他的身上来?
“我想,你对仵作应该很熟悉,这是你自信的来源,但是,高远,无论你多么精熟,这世上总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慕晚晴轻叹,“有句老话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犯案更是如此。仔细看你的手,你应该能看到,手指和掌心的纹路,那叫做指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绝对没有重复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