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吗?”
似乎,这句话问的不是云安然,而是他自己。
许久,云安然叹息一声,收回视线,撇撇嘴,道:“玉三公子,你连晚晴妹妹都不如,至少,她会拿秦怀扬来取笑我,却绝口不提温可妮和蕾丽雅。你倒好!”
玉轻尘不理会他,再次问道:“痛吗?”
“如果……”云安然缓缓地道,声音低沉,“我说不痛,你信吗?”
玉轻尘不答,执著地再问道:“痛吗?”
云安然终于沉默了,许久,才沉沉地道:“痛。”
“既然痛。”玉轻尘凝视着他,不错失任何细微的神情,轻声道,“为什么还要刺下去?”
“为什么?”云安然低涩然一笑,食指不住地摸挲着拇指的玉扳指,淡淡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本来就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中间有所偏差,最后,只是又回到了原先设定好的结局,仅此而已!”
不是吗?
无论是百花深处那一场浪漫得惊心动魄的初遇,还是草原上携手抗敌的生死劫难,抑或她为他落的那一场眼泪,他为她摘下的那朵云巅之花,甚至,那无数厮杀中的血脉交融,都只是一场早就写好剧本的戏,一场处心积虑的连环圈套,一场不动声色的感情厮杀。
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的。
那是一场景华王朝和漠沙族相互为对方而设定的计谋……美人计!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景华王朝云家的嫡孙,他也知道她是漠沙族掌权的长公主;她知道他是想通过她分裂漠沙族,他也知道她是想从他嘴里得到景华王朝的军防情报,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演戏,也清楚对方是在将计就计,相互比拼演技,比拼智谋,比拼着……真情和假意。
那是一场聪明人之间的较量。
所谓的聪明人都明白,绝对的假意是换不来真情的,想要通过对方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得拿真心换真心,谁付出的真心少,谁陷入感情漩涡浅,谁就是这场角逐的胜利者。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他们都输了。
沉默了许久,玉轻尘又问道:“后悔吗?”
“不后悔,也后悔。”云安然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间或慢慢地道,“不后悔刺出那一剑,后悔当初把感情放得太深,让那把剑,成为了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伤了自己。”
所以,那一场血色弥漫之后,他,云安然,再也见不得尸体。
于是,武将世家的云家嫡孙,终其一生,不能上战场。
月华如霜,梅香细细,沉默中,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沉思中的二人:“咦,你们两个怎么在这?”
二人转头望去,都是一怔,只见慕晚晴身着柳绿衣裳,披着葱黄斗篷,颈边镶着一圈白狐狸毛,朝着梅树跑过来,月光下,娇嫩的宛如一朵迎风摇曳的迎春花,顿时为这寒冷的夜平添三分暖意。
玉轻尘微怔:“你怎么出来了?”
慕晚晴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你们呢?”
云安然失笑道:“哟,今晚是不眠之夜呀,大家伙统统都睡不着了。”
说话间,慕晚晴已经到了跟前,一股酒味迎面袭来,不禁眉头一皱,盯着云安然拿酒葫芦的手,再闻闻玉轻尘身上的浓浓酒味,脸慢慢地黑了下来,阴森森地叫道:“公子,云安然……”
“呃……”两人干笑着,各自转头:“那个,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正是正是!”
“你们两个!”慕晚晴黑着脸,看着“装傻二人组”,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怒吼道,“公子,云安然,你们一个病,一个伤,喝什么酒啊?都不要命了是不是?酒葫芦交出来!”
云安然耸耸肩,递了过去。
慕晚晴接过酒葫芦,仰头就是一口。
原本心虚的二人顿时目瞪口呆,玉轻尘咳嗽一声,转过头,当做没看见,云安然却没那么好说话,上前一把夺过青玉葫芦,瞪了她一眼,道:“还说我们呢?你一个女孩子家,喝酒成何体统?”说着,手一倾,将酒葫芦里的酒整个倒了个干净。
慕晚晴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苦着脸,道:“又苦又辣,好难喝!”
云安然气结:“你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本来就是又苦又辣,还不许人说不成?”慕晚晴理直气壮地回瞪过去,喃喃道,“真不懂你们男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云安然白了她一眼,问道:“喂,你为什么睡不着啊?”
慕晚晴撇撇嘴,没答话。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莫言歌!
街头重逢,她下意识地躲藏,后来因为云安然重伤,她又求医问药;窗外乍见,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被喊痛的云安然叫了过去。两次相见,都没有给她时间细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有时间思量她与莫言歌的情形,犹豫着要不要去见他。
如果只是单纯问她想不想见,那必然是想的。
可是,如果问她要不要去见,问题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小凡说过,爱情中的选择,能够让一个最果决的人进退维谷,因为太过在乎,就分外的患得患失。洒脱无谓如她,想了许久,竟也没能下定决心。可是,就在她去取药材的时候,却从药铺的人口中得知,忠勇亲王今天要离开清河县。
再一次,她如遭雷击,脑海中一片空白,药材散落一地。
过了很久,她才模糊地想到,若非离开,又何须偌大声势?莫言歌,并不是一个张扬的人。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脚已经像有意识一样,带着她向他离开的北城门狂奔而去。然而,等到她赶到时,早已经人去尘散,只剩下空荡荡的官道和三三两两回城的人。那一刻,突然难言的复杂情绪涌起,涨得她胸口闷闷的疼,让她沿着追着他逝去的道路狂奔起来,一直追到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才终于哭出声来。
她还不曾下定决心,他就已经绝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