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打昏了她,爱情吻醒了她。
——《新版睡美人》
车子滑了出去,仿佛一条鱼滑进了大海。正是交通高峰期,车窗外车水马龙,一派繁忙焦躁的景象。司机听着车载收音机的新闻,接着是路况报道,司机咕哝着,可能在发牢骚。
“小姐,北院门堵车了,咱们得绕路。”司机说。
“要耽误很多时间吧?”我问。
“没办法呀,交通台说北院门出了事故,”司机拍了拍方向盘,“现在从庆华十字绕过去,多20分钟吧。”
“那就绕吧,反正也没什么急事。”我索性靠在座椅上,眯起眼睛。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姨妈:“已经出发了吧?”
“在路上呢。”
“还要多久?”
“最少得半个小时。”
“啊?那要抓紧。记着啊,山海珍酒店三楼听雨轩。”
“没法子,堵车严重。”我朝窗外看了看,“如果等不及就算了,反正我也累了,精神面貌不佳。”
“不能算,你就是飞也要给我飞过去!”姨妈司令下了死命令。
“怕了你,拜拜。”
我靠在椅背上,居然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山海珍酒店已经到了。
三楼,雅座。现在心里就一个字:烦。烦人的烦。
服务员迎上来,“您好,几位?”
“找人。”
服务员做了手势,我继续朝里走。听雨轩?谁发明了这么恶心的名字,每家酒店都要配一间。
我推开听雨轩的门,愣了三秒钟,然后,心脏的血液开始倒流,大脑一片空白,在海马回和沟回之间,正有一列火车“隆隆”叫着驶过去。
那人背对着我,但我知道他是谁。
听到响动,罗成回过头,看到我,也有些愕然。
但他反应很快:“你在跟踪我吧?我藏在这里都不安全。”他咧开嘴巴笑起来。
他的灰西装很整齐,与前两次见面完全不同,显得很斯文。
他就是我要相亲的斯文男?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儿错不了,皮鞋仍然很妥贴。他站起来,收敛了眸子里的叛逆。他一直保持着笑容,孩子气的迷离情绪,使雅座变得温暖起来。
但是,为什么是他?
曾经放荡不羁的亡命徒消失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个稳重的年轻男人。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罗成?
“真没想到会是你。”我喃喃自语。
罗成看了看手表:“你瞧,你迟到了20分钟。往常遇到不守时的人,括弧——尤其是女人,我会立刻走掉的。但今天不知怎么,有种强烈又病态的吸引力,命令我等在这里。”
“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守时呢?”我坐在他对面,冷漠地说。
“三从四德啊,女人是男人的财产,如果出现了机械故障,财产就会贬值。”他仍然保持微笑。
我原本可以教育他一下,比如,我先给他一脚,然后一记窝心锤,跟着,再赏他一个倒勾拳。但我没动。
他说那些话,可能是在调戏我。这个男人很奇怪,他能灵活运用挑衅和调戏作为工具。他还能在放荡与斯文之间找到平衡点。
我承认,我对他产生了好奇心。比一般的好奇心还要强烈。是一种变态的好奇。
“如果我知道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来。”我说。
“是啊。”罗成点点头,似乎表示理解,“真是奇怪,我们怎么都忘了问对方的姓名,或者是长辈疏忽了,或者故意隐瞒?”
“很有可能。”我真诚地说,“你是被谁逼的?”
“我姐姐。”他牵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妈妈去世后,姐姐对我要求更严格了,不过万幸的是,她不在我身边,通过一根电话线遥控我,总是好应付一些。”
我对他的好奇心升到了橙色区域。这个看起来十分叛逆的男人,居然受封建礼教的压迫这么深重。一个矛盾的人,一个内心冲突与挣扎的人,一个人格分裂的人。
“那你是被谁胁迫的?”他问。
“大姨妈。”
“哦?哦。”他注视我,想问什么,终于还是闭住了嘴巴。
“看来咱们都没把这次见面当一回事。”我说。
罗成将视线移到我的头发上:“你直接从游泳馆过来的?”
我点点头。他的话提醒了我,我越来越饿了。
“那咱们这算不算很有缘分呢?”罗成戏谑地笑着。
我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这更像命运的神奇捉弄。”
菜终于上齐了。蚝油凤爪、姜丝焗肉蟹、虾胶龙凤卷,最后是一小锅太子参百合田鸡汤。
为什么有青蛙汤呢?我不高兴地想。
罗成拿起筷子,指着虾胶龙凤卷,说:“你吃这个吧。”
从食物能看出来男人的品位。但罗成的品位我暂时无法解密。很显然,他点这些菜完全是以对方——即本姑奶奶的角度出发,是为我服务的品种。
假如他为自己点一份鲜贝肉卷,我会说他懂得享受美食,并且也懂得享受爱情。
假如他为自己点一份咖哩牛排,我会说他生活随意,不愿面对艰难繁杂的事情。
圣人说:食色,性也。我更愿意把那两个字分开解读——食与色,性也。
你想看到的一切,这里全都有。
“你一定经常相亲吧?”罗成问道。
我忙着大吃虾胶龙凤卷,顾不得理他。游泳真的耗体力,我的卡路里正在燃烧中发出恐怖的怪叫。
“你呢?”我在百忙中抽出三秒钟时间,看了他一眼。
“今年业绩不理想,总共只见过两个女人。”他指了指我,“你是第二个。”
“那你太不幸了,”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喝了口果汁,“你错失了很多风景。”
“我姐姐也这样说。”他望着我。
我将筷子冲向凤爪:“那你更应该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不想听话都不行,我最怕我姐姐哭。妈妈生前也是这样,她们最厉害的武器就是眼泪。”
“那你应该珍惜她们的眼泪。”我吃饭的动作变缓了。
“你怎么了?”罗成非常敏感。
“没事。”我摇摇头。如果我妈妈能在我面前哭,我会感谢上苍对我的怜悯。
罗成喝了口啤酒,轻轻放下杯子,观察着我。我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看我的嘴,“你怎么不吃啊?”
“你吃。我喝点啤酒就行。”他轻轻舔掉唇角的酒沫。
我开始专心对付那盘姜丝焗肉蟹。嘴巴油乎乎,NND,管不了那么多了。相亲是屁大点儿事,民以食为天嘛。
“很少见到女孩子像你这样吃东西。”罗成若有所思地说。
“唔唔……那是她们不饿……”我双手拎着蟹壳,撩起眼皮看看他。
“也不一定,人家都是很有自制力的。”罗成笑了。
这家伙又在调戏我,说我贪得无厌,不愿和自己的胃作斗争。
“拒绝美食的人,都有反社会倾向,你懂不懂?”我扔掉蟹壳,吮了吮手指。
罗成盯着我的嘴巴,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起来。我把每个手指都吮净,然后端起果汁,喝了一口。
吃得差不多了,我打个饱嗝:“人活在世上,最不应该反抗的就是,口腹之欲。”
“那什么‘欲’应该反抗呢?”他立刻问道。
我怔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丝冷笑:“当然是色了。”
他举起酒杯,轻轻贴在唇边,目光仍然投在我脸上。“这句话很像一个挑逗啊。”他真诚地说。
“把自己定位在蛐蛐的层次,当然觉得每句话都是一种挑逗。”我笑着说。
他微微侧过脸,也笑了:“既然食欲不该反抗,那色也不该反抗。它们就像硬币的两面,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紧密地连在一起。”
“那你能同时得到硬币的两个面吗?”我提高语调。
他怔住,投来赞许的目光:“你真是了不起的哲学家。”
“哎,没什么的,”我喝着果汁:“只是简单的数学题而已。你选择了一面,就必须放弃另一面。”
“跟你谈话,我感觉茅塞顿开。”他哈哈笑着。这是他的C面,放荡不羁的嘴脸。
他还有A面和B面,也许还有D面和E面。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还是哪个富婆的面首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想到什么好玩的了?”罗成问。
“啊,没事没事。”我更加自鸣得意。
在心里收拾一个超级自恋男,这就像给屁股上搽了爽身粉,一种暗暗的、舒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