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显得英挺俊朗。他没系领带——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欣赏男人不系领带时的洒脱和随意。骆钦也不喜欢系领带,觉得那是对人生的一种束缚。
罗成的衬衣微微敞着,雪白的领子,衬托着麦色皮肤,甚至看得到颈项上细小的纹络。奇怪,刚才在他办公室怎么没注意?可能是逆光的缘故。或者,也可能是在别人的办公室,有种天然的压力。
罗成微笑着,环顾四周:“这就是传说中的企划二组办公室。”
“哎?你就是传说中的罗成?”姨妈抢前一步,站到罗成面前。
“大姐,你好。我们认识吗?”罗成礼貌地说。
“啊……叫我‘大姐’。”姨妈转过脸,哆嗦着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了几下,“听到没?他叫我‘大姐’!”
“罗成,差辈了,”我慢条斯礼地说:“这位是我大姨妈。”
小欧和阔阔发出一阵低笑。
罗成有些尴尬,轻轻摸了摸鼻梁。我是第一次看他露出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他说:“看起来真年轻,是我眼拙了。”
“不拙不拙,”姨妈非常诚恳地鼓励罗成,“反正我是知道你,而且……”
我偷偷掐了姨妈一下,姨妈的话题来了急转弯:“大概在哪里见过吧,你是不是在地铁给我让过座?”
罗成笑了:“可能吧。”
姨妈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还好,没暴露目标。
阔阔早已忍耐不住,这时候走了过来,有意无意地在我们身旁绕了几圈,我正愁找不到新目标,急忙扯过阔阔,对罗成说:“介绍一下,这位是企划二组的超级大美女,阔阔。”
阔阔的脸红了,脉搏加快了,呼吸急促了。隔着一米的距离,我居然能听到阔阔的心跳,真是春意盎然。
“阔阔,我听说过,认识你很高兴。”罗成伸出手,绅士般地握住了阔阔的小手。
阔阔明显触电了。电流从指尖向全身扩散,最后集中到脊椎尾端,发出噼噼啪啪的电流声。
不过还好,阔阔以顽强的毅力控制了自己,没给咱们企划二组丢脸。她镇静地和罗成握了握手,说道:“著名的海归派,听说性格怪癖,还请多多指教啊。”
小欧远远坐在桌边,一会儿看看电脑屏幕,一会儿看看我们这边,显得兴致勃勃,很期待我们再演出什么好戏。
这小妮子躲那么远干什么?可能是担心朱世宝有误解吧?不知道她跟朱世宝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可别浪费眼前这个资源啊。
本着“资源共享”的互联网精神,我指了指小欧,对罗成说:“那位是企划二组的超级大美女,小欧——欧菁菁。”
“幸会幸会。”罗成朝那边点了点头,温暖的笑意荡漾在办公室里。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光芒铺展在窗下,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哦对了,罗成,你到我们办公室有什么事?”我这才想起来。
阔阔抢着说:“市场部的新锐力量,来我们这里交流沟通一下,不好吗?”一边说,一边用眼风撩拨罗成。
臭妮子,第一次见面就把胳膊肘儿往外拐,用得着你来瞎解释吗?
罗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道:“还真有点事儿。”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半天,从黑西装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小东西,轻轻放到桌子上。
随着极轻微的响声,我们把视线集中过去。后面的小欧也忍不住,翘着屁股、伸长脖子,使劲朝前看着。
桌子上是一枚银质纽扣儿。
“这是……”姨妈第一个发表意见,“我怎么觉得这纽扣儿……”她忽然闭住了嘴巴。
“不知谁把这纽扣儿掉在我办公室了。”罗成谁都没看,目光游离在空间之外。他的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突然紧张起来。根据时间判断,我是最后一个去罗成办公室的人。难道这纽扣真是我的吗?我悄悄低头看了看。今天穿的是一件米黄色套裙,腰带上有几枚扣子,袖口可能也有吧,我很想看看,但我的动作不能太大,以免引起群众的注意。
阔阔和小欧一脸花痴地看着那枚纽扣儿,各自都怀着鬼胎。
我猜阔阔可能在想:那就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吧?是谁的,谁就能钓到王子。就算不是水晶鞋,水晶内裤也可以啊,谁穿着合适,谁就是未来的王妃。
就在大家心怀叵测的时候,姨妈突然出手,疾如弹弓、快似闪电,一把将纽扣儿捏在手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姨妈已把纽扣儿放进了自己的包包里。
“真是巧,我们家隔壁的张婶,想给她外甥的儿子做一条运动裤,到处找这种银质纽扣儿,就是找不到,求了我很多次,居然让我在这里发现一个。太好了,谢谢小罗,谢谢。你们办公室的风水真好。”
办公室静默片刻。罗成咧开嘴巴,温和地说:“那就好了,纽扣儿应该去它应该去的地方。”
“嗯,不错,小罗,你做了一件善事,你的人生都会充满光明的。”这句话是我说的。当然,这句话同时也代表了姨妈的心声。
姨妈已经认出来了,那枚纽扣儿的发源地是在我的腰带后面。那里本来有三枚纽扣儿,肯定是我在罗成办公室,被挤在沙发上的时候,不小心蹭掉的。
现在好了,惊慌、遗憾全都过去,危机解除。姨妈不停地暗示我,不要随便转身。考虑到我在电梯间给姨妈上的一堂课,姨妈现在非常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办公室鸡瘟蔓延,我的后半辈子可能就毁在深蓝了。
罗成仿佛完成了一件使命,这才将目光投向我,突然来了一句:“陈小姐,今天晚上不能请你吃饭了。”
“什么?”我一惊,半张着嘴。
阔阔和小欧立刻竖起耳朵。杀气!杀气弥漫!
“谁说要吃饭了?”我瞪着眼睛。我真的很想扇这个混账东西。先用纽扣儿恐吓我,现在又用吃不吃饭威胁我。
“陈小姐,你忘了吗?”罗成微笑着,“原本我答应请你吃饭的,可我临时有点事,实在走不开,所以只好改天了。我来这里就是向你道歉的。”
“你……你……”我气得浑身哆嗦。
如果这时候我手上有个趁手的家具,我会不顾一切抡到罗成脑袋上。
这王八蛋大庭之下调戏我。调戏我不说,还当面侮辱我。侮辱我不说,还公然贬低我的人格。
“我答应和猪头吃饭了吗?”我迅速调整心态,开始了强有力的反击,“我说过要和飞禽走兽去吃饭吗?昂?荷尔蒙又泛滥了,说的就是你——罗成!”
我双手叉腰,这个动作我并没有意识到。假如我面对的是其他男人,比如程辉,我会指着对方的鼻子,可是我面对罗成,我却只是双手叉腰。其实这个动作更像一种自我防卫。
我怕鸡冠花伤害我吗?还是别的什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骂个透爽。把他恐吓我、调戏我的所有罪状加在一起,进行一场疯狂反扑。
“罗成,你有妄想型狂郁症吧?要不就是脑袋让辘轳碾过了?或者是家雀儿叨断了你的视神经?再不就是痔疮又犯了?难不成是你的大舌头被风给闪了?说话颠三倒四、七上八下,满嘴放臭屁!滚一边去吧你,还想请人家吃饭!”
这一段痛快淋漓的锋利辩驳,让我感到爽歪歪。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抒发感情了,因为以前没有遇到好的对手。
很多女人并不了解,其实男人越帅,骂起来越是过瘾刺激,不服气的同学可以试一下,只要你敢骂,只要你肯破费时间,你就能享受一种翻天覆地、翻云覆雨、翻江倒海的宏伟快感。
就是两个字:妈的,痛快!
掌声。谁在鼓掌?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任督二脉气流运转,慢慢沉入丹田。我从鼻腔缓缓吁出一口热辣辣的气息。
原来是罗成在鼓掌。他一边鼓着,一边真诚地说道:“厉害。不愧是深蓝的新一代扛霸子,今天终于领教到了,我……甘拜下风。”
“这是在拜师吗?”大姨妈乍呼了一句,显得十分兴奋,“小罗真是传统美德很强的男生,像你这样的男生越来越少了。”姨妈立刻转向我,“辣椒,小罗要拜师,你听他的口气,他真是很崇敬你。”
阔阔和小欧捂着嘴直乐。我郁闷地退了几步,好端端的一场疯狂口语训练,被姨妈给破坏了。
“我会拜师的,”罗成依然保持温柔的微笑,“我会经常向陈小姐请教的。”
“你就叫她‘辣椒’呗,”姨妈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后要互相照应。”
姨妈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使我们彼此之间加强了理解和认识。随后她又朝小欧和阔阔招招手,“都过来吧,大家都是好同学、好朋友。大家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说到“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姨妈用力捏着我的手,捏得好痛。而她的另一只手,则狠狠掐着罗成的胳膊。
当然,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我和罗成感到一阵痛楚。
练过武功的人,到底和一般人不一样,从外表看似乎并没有使出多少功力,但加强到我们的皮肤上,却有着几何倍率的增长。
想当年姨妈和我妈妈,一人一支拖把,横行西关无敌手,看来绝不是吹嘘的。
“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对不对?”姨妈的目光从我们脸上扫过,最后盯住了罗成。
大姨妈的两只手没有松开,仍然连接着我和罗成,并且不断增强力道。罗成的眉毛已经皱起来了,看来他收到了姨妈的威胁。
“对,对,我们是这样的。”罗成吸着气。
我又气又乐,居然忘了自己手上的疼。
小欧和阔阔一脸白痴状:“啊,对对,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遇到姨妈这样智勇双全的女人,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就有这种本领,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该办的事办了,把该说的话说了。
是孟子还是苏格拉底说的:屎克螂掉到粪缸里——我不浮(服)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