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地坐下来。沙发很柔韧,弹力十足,手掌轻轻触摸上去,温暖、舒适,特别有安全感。
“喝点什么?”罗成微笑地说,“不过我这里只有红茶。”
真是废话!鸡冠花!
“不喝了。”我侧脸看看他。
“别客气。”罗成嘴上这样说,却没动地方,“自从上次相亲之后……”
“我警告过你,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冷冷地打断他,“新人刚到新环境,最好夹起尾巴,不要以为自己身上有几根毛,就到处臭显摆!”
罗成仔细打量我,他的目光让我有种压力。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继续看着我:“这么说,你是在游戏感情?”
我感到一阵窒息。他身上散发着男人味儿,臭臭的或是香香的,让我一阵发抖,就像一只闹钟,轻微快速地震颤着。荷尔蒙是会感染的。我本能地往后移了移,后背紧紧贴着沙发背,整个人几乎缩进了沙发里。
如果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会看到这样一幅奇特的场景——
罗成像牙科医生一样,一只胳膊拄着膝盖,另一只胳膊斜搭在沙发背上,胯部朝我这边扭过来,眼睛直直对着我。我的身子使劲朝后仰,偏过脸不要看他。我感觉胸脯紧绷绷的。
这场景持续了……妈的,我不记得了,可能有一万年那么短,也可能一秒钟那么久。
我突然站起身,但是角度没控制好,左脚绊倒了右脚,朝罗成摔下去。
他还保持那姿势坐着,望着我,微笑着,似乎料到我会这样。
我摔在他怀里。
“你是故意的吧?”罗成柔声说。
他的脸几乎贴住我的脸,我甚至看得到他脸上细小的茸毛。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却又深不见底,像两潭池水,让灵魂深深陷落进去。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的眼睛这么深。
仿佛有两道星河的旋涡,随着他轻柔的呼吸,旋转着、旋转着。
我感觉自己被催眠了。他的呼吸再也没有一点压力,就像阳光里的片片雪花。
我不知自己该躲开,还是该迎上去。短暂的失重状态下,罗成开始微笑,他的笑如同太阳冲破了乌云。我注视他明亮的牙齿和光芒四射的眼睛,他的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很性感。
罗成瞳孔里的旋涡不断放大。在那黑亮的星河里,我也跟着微笑起来。在他面前,我变成一个简单、乖巧、原始的人。我终于变成了婴儿。
婴儿的呼吸。满天星。柔柔淡淡,细细香香。
我的灵魂脱离身体,重新找到了寄托。我微笑,我思考,我的一切都做到透明。
婴儿的嘴巴是全身最重要的器官。
婴儿渴望接吻。
我突然推开他,踉跄着出了办公室,匆匆朝电梯走去。
一道红影子突然闪过,大姨妈出现在面前。
“哈,还说工作,其实是约会,对不对?”姨妈得意扬扬地说。
我悄悄朝四周打量,没有其他员工从这里经过。
“姨妈,吓死我啊,穿着这身红衣服。”
“不好吗?红通通的人生,光明的前途——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姨妈,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深蓝公司对流浪人口是很戒备的。”我把她拉到旁边。
“什么流浪人口?我只对保安说了两个字:广告。那小家伙就像见了王母娘娘似的,恨不得把我抬进来。”
“好了好了,我服了你,姨妈,打道回府吧。这里是工作重地,有很多商业机密的,万一出了娄子,别人把你当商业间谍抓起来,到时候给你上个私刑,你不招也得招,那怎么办?”
“笑话?我贫下中农出身,什么大风大浪没闯过,怕死我就不来深蓝!”
我抱着姨妈,捂住她的嘴。她还在喊:“怕死我就不当辣椒的姨妈!怕死我就不是辣姨妈——”
好不容易拖进电梯,还好,电梯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松了口气,小声对姨妈说:“别乱讲话,这里有监视器的,说错一个字,哼哼……”
姨妈朝四周瞄来瞄去,咕哝着:“原来我外甥女在这种环境里上班。这不是摧残人性吗?这不是玩命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姨妈,我爱死你了。来,抱一个,啃一个。”
姨妈左推右挡,神秘地指了指电梯上面:“嘘,安静,人家看着呢。”
我伏到姨妈耳边,用十分轻柔却又十分阴森的口气说:“千万别提我跟罗成的事。办公室发生这种事,就像闹鸡瘟一样。”我想了想,补充道,“再说我和罗成也没什么事,那就更不要乱传了,毁我清白的。”
“啊?”姨妈惊慌失措地看看我,“他来这里上班就变成坏事了?真是的,这可怎么办?让他辞职吧。”
“也没那么严重,我们可以悄悄发展地下感情,这样也够浪漫,而且因为在地下,基础更牢固,八级台风都吹不倒。”我给姨妈吃了颗定心丸。
姨妈立刻变得神采飞扬。接着脸色又一暗:“照你这么说,办公室的男男女女都不能谈感情?那不是白白糟塌资源吗?”
“也不是啊。平时暧昧一下,调戏一下也行的,无聊嘛,缓解一下压力。”
姨妈皱眉想了想:“你又哄我。我也看电视剧的,也看报纸的,我也是知识青年。照你这么说,那些职场潜规则、那些杂七杂八生死恋都是怎么弄出来的?”
“哎呀,我是清白人,我怎么能跟人家玩潜规则呢?”
“嗯,那倒是。”姨妈看看我,又看看电梯,忽然问道:“辣椒,咱俩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打个愣怔,仔细一瞧,拷,只顾着说话,居然忘了摁楼层。我急忙摁了数字15。电梯开始下降,发出轻柔的嗡嗡声。
姨妈左看右看,研究监视器会放在哪个位置。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我和姨妈随意朝外扫了一眼,突然怔住。
电梯外面居然站着宋品仁,正要进来。
宋品仁也感到意外。他身旁还跟着几位中层领导,朱世宝也在,看样子要出去开会。其中一位领导急忙伸出手,挡在电梯中间,以防电梯门自动关闭。
朱世宝站在宋品仁右侧后方,朝我眨眨眼睛。他也感觉出来了,这场面有点尴尬。
不过宋品仁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强,立刻露出老江湖式的平板笑容:“小陈,这位是你姨妈?”
“老宋,当然是我了,怎么,装作不认识啊?”大姨妈镇静自如。
我在心里狂赞一下,这才是我们家的女人。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厉害,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
宋品仁轻轻整了整衣角,看来在掩饰什么。他穿着一套中山装,气质独特,显得很威严,不过眉宇之间没有了往昔的沉郁。
“你好,多年不见了。”宋品仁笑着,走进电梯。
“是啊,有空来家玩儿啊。”大姨妈说着,抓住我的手出了电梯。
我这才发觉姨妈的手指有一丝轻微的颤抖,有点出乎意料。大姨妈见到宋品仁怎么会紧张?
电梯门缓缓关闭了。我最后看到的,又是朱世宝偷偷地挤眉弄眼。死猪头!
我和姨妈朝企划二组办公室走去。路上,姨妈不再说话,她很少这样沉默的。
我决定打破沉默,说道:“姨妈,宋品仁……”
“这老家伙没怎么变。”姨妈脱口而出。
“哦?”我来了兴趣,“你们多久没见过了?”
“哎呀,大概有二十一、二、三、四……谁知道多少年,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用得着把他放在脑子里吗?白占我的脑部资源。”
“那倒是,您要关心的是银河泛滥、七仙女下凡这些大事。”我“嘻嘻”笑着,走进办公室。
难怪大姨妈有机会逃出来,原来小欧和阔阔被那锅汤收买了!她们看到我进来,忙站起身,阔阔还咂着嘴巴,显得意犹未尽。
“辣姨妈,您煲的汤真好喝。”阔阔说,“下次再给我们送啊……”
“美得你鼻星泡儿都流出来了。”我打断阔阔的非分之想。
阔阔吐了吐舌头,跑到后面准备资料去了。小欧还在研究那只砂锅,大概是等着锅里再冒出一些鲜汤。
看到群众这么热情,大姨妈兴奋得浑身直哆嗦:“好,好,我给你们煲汤。这可是象拔蚌北菇鸡汤,这汤有……”
我打断姨妈的话头:“您饶了我吧,什么鸡汤啊……”我的话也没说完,忽然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魔影。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不过,来的不是鸡汤,而是“鸡冠花”——罗成!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