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孟子还是苏格拉底说的:可以得罪君子,但不要招惹小人。
小人不择手段,小人是病毒,是狗屎,惹了他,自己也会沾一身脏污。
现在我就遇到这么一个。
程辉,这个下三烂,看过了我的手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问我:大妖怪是谁。
我和罗成在手机上的来来往往,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会借题发挥。
不过,有一个万幸,罗成的这个手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也就是说,那个号码,除了我和罗成,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罗成做事缜密,从这里就能看出来。
这也是让我感到安心的一个原因。
程辉研究“大妖怪”的短信内容,并不能看出什么。我将短信内容仔细检查了一遍(我把我们的每条短信都存在手机里了),短信中没有明确的内容导向。
但我无法容忍程辉这么厚颜无耻,偷了东西,还要反过来调戏我。在他眼里,深蓝就是他的后花园,他可以随地大小便,恶心死人不偿命的狗贼!
圣经说:欠下我的,我会记着。
梁朝伟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毛爷爷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广告里说:要爽靠自己。
辣姨妈说:人不犯贱,我不挥剑;人若犯贱,我必斩烂!
“辣椒!”小欧使劲摇我的胳膊,“你又迷失在自我空间。”
我舒了口气:“还好,你及时把我救出来了。”
“辣椒,忍一忍吧。我们还是做好自己的工作:防火、防盗、防程辉。”小欧继续劝我。
“算了,我没事的。”我冷酷地说。
“你的眼神怪吓人,真的没事?”小欧仍不放心。
“没事。我在心里把他五马分尸,又活埋了,然后拉出来,再五马分尸,再活埋……”
小欧用力抓了抓胳膊,逃到自己的椅子里,一脑袋磕在桌面,不动了。
我也回到电脑前,继续检查手机。
程辉会不会给手机安装窃听设备?
我把手机关掉,打开后盖,抠出电池,仔细研究着。里面落满灰尘,看样子,芯片没人动过。
我略微放心一些,认真思考起来。这点破事儿没办法捅出去,别人会当做一个笑话的,除了我亲眼看到程辉的无耻,再没有真凭实据了。不过,我得让罗成知道这件事。
我给罗成发了条短信: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大妖怪立刻回复:好啊,还是我请吧。
我回过去:也好,我们去吃韩国料理。
我放下手机,接着又把手机抓起来,塞进口袋,这样能安心一些。随之又不舒服了,感觉自己揣着一枚定时炸弹。
我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文案上,可脑袋仍然很乱。还有什么事没考虑清楚?
我突然想到:也许程辉会按照“大妖怪”的号码拨过去,一下就能确定目标了。我又慌起来,回头看了看小欧,她正在工作。我快步出了办公室,在走廊掏出手机,拨了罗成的号码。
罗成刚刚接通,我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不要用这个手机接电话啊。”
话筒里静默一下,然后罗成笑起来:“怎么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你这个手机接到的任何电话,都不要理会。”
“你的呢?”罗成饶有兴趣地问。他肯定以为我在开玩笑。
“气死我了。你给我听好:程辉可能会打这个电话,但你不要接,你一接,他就知道是你了。”我越说越乱,自己都搞糊涂了。
“我听不懂。”罗成说,“他怎么会打我这个电话?”罗成压低嗓音,轻声细语地说,“程辉就在我这里。”
“啊?”我目瞪口呆,“他……他去干什么?”
“我还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他刚进门有五分钟。”罗成说,“先不说了,晚上见。”
“好吧。”我木然地挂断手机。
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正在表演翻版的“无间道”。
不过有罗成在,我不用太担心的。我想起他淡定从容的神态,他一定知道怎么处理这些破事儿。
总结吴雪菲说的话:他是天使的化身,他是魔鬼的转世;他眼神坚定,举止从容,天生一种控制力;他有责任,爱劳动,帮助同学很勤奋;他承诺的事,做到底,不屈不挠到永远!
我先消了消气,又给自己打了气,现在终于可以工作了。
晚上八点,我和罗成坐在明春香韩国料理店。我们坐的地方被屏风隔着,大厅被我们抛在身后,这里安静得多。我看了看屏风旁边的盆景,然后将目光投向罗成。
他穿着黑色西装,仍然没系领带,雪白的衬衣松开,露出脖颈。他的皮肤是麦色,泛着光泽,脖子很有力。有时候他弯腰低头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的锁骨,令人怦然心动。
“辣椒,今天一定有事吧?”罗成问道。
我把程辉偷手机的事告诉了他。他陷入淡淡的思绪。我很少见他这样思索问题,看来这件事触动了他。
只要罗成在思考,我就放心了。我最怕他玩世不恭,把这件事不放在心上。
我补充道:“他把手机拿去了十五分钟,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不过他看了里面的内容,而且他还问我,大妖怪是谁。”
罗成笑起来:“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理他。”我注视着罗成,“对了,他去你办公室,没提这些事吗?”
罗成摇摇头:“他不会把这些事联系起来的,他怎么能猜出大妖怪是我?”
我说:“我怕他按照那个号码拨过去,他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辣椒,你为什么害怕他知道?”罗成认真地问我。他的视线投在我脸上,给我一种压力。
我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他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
“辣椒,我们的事不能公开吗?”罗成追问。
“什么事?”我心里一紧。
“我们在一起的事。”他说。
“其实……我还没有想好。”我低声回答,“有点太快了。”
“晕车吗?”他问。
我喝了口茶水,喃喃地说:“宋品仁把咱们安排在小组里,我想,就算为了那个组,为了深蓝面临的灾难,还是先保密一下比较好。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的身份太敏感了,我不想成为公司的焦点。特别是,我们身旁还有唐娜和程辉那样的人。”
“可是那会很久的。”罗成说。
我当然知道这样很痛苦。女人有了爱,却要深埋心底,这种痛苦不是随随便便能忍受的。
一般情况下,通常都是男人为了某种目的,比如事业,比如自己的家庭,而让女人掩藏起来,让女人忍受寂寞和痛苦。男人从来不给女人真正的爱情承诺,不解释、不辩解、不负责任,这样的男人是我一直鄙视的。
但在我和罗成之间,情况却相反。
“辣椒,你是不是还不信任我?”罗成问道,“你怕受到伤害?”
“我不知道。我感觉现在心很乱,本命年吧,也许事业和生活都到了关口。”
“我会陪你渡过难关。”罗成说,“只要你让我爱你,就可以。”罗成握住我的手,“怎么样都行。”
我没有挣脱他,也没说话。
静默片刻,服务员走了进来。我拿回自己的手,开始点菜。我们一直沉默着。
点过菜,服务员退出去了。
“辣椒,有没有考虑过离开深蓝?”罗成问道。
这已是他第二次提出建议了。
“你希望我离开深蓝吗?”我反问他。
“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游戏越来越复杂。”他直视我的眼睛。
“程辉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笑了笑,“游戏升级到2.0版本,我不适合再玩了,我会被踢出局。如果我们玩的是‘杀人游戏’,我可能会是第一个被判死刑的平民。”
“深蓝没有人扮演‘平民’。”罗成提醒我,“在这里,要么是警察,要么是匪徒,没有平民。”
“有这么严重吗?”我盯着罗成。
罗成靠在椅背上。他的衬衣领子完全敞开了,衣服朝两边扯开,露出两枚锁骨。
我以前从没意识到,男人的锁骨也有这样的诱惑力。
骆钦的锁骨——我不记得了。不,我不能再想他了。我为什么一看到罗成,就自然而然拿来和骆钦对比?罗成有什么,骆钦有什么,罗成没有什么,骆钦没有什么——这个游戏会让我疯掉的。
“你知道程辉为什么去我的办公室?”罗成问我。
我摇摇头。菜已经端到了桌上,嫩南瓜煎饼就摆在我面前,但我暂时没有食欲。
“程辉想问我,开过会以后,宋品仁为什么留下我和你。”罗成说。
“对了,他去我的办公室,也是问这事。”我说,“他疑神疑鬼的,肯定有问题。”
“是啊,他有问题,”罗成朝前倾着身子,胳膊肘担在桌边,“我有八成的把握,就是他把张伟的事捅给地平线公司的。”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你……你怎么不告诉宋品仁?”其实我也有八成的把握。
“我只有八成的把握。我毕竟还是深蓝的新人,而程辉又是我们特别小组的一员。宋品仁选择他进入小组,一定是信任他,而且他有与众不同的能力。如果我对程辉表示怀疑,我就等于在质疑宋品仁的选人水平。”
“程辉只是会演戏罢了。”我不屑地说,“他在宋品仁面前是一副奴才嘴脸,宋品仁永远不会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这也是一项本领啊。”罗成笑着说,“不过我相信,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蒙蔽大家。他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恐怕到那一天,我们都老了。”我吃了几口泡菜,感觉有点开胃了。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罗成,你说程辉是不是地平线派到深蓝的卧底?”
罗成怔了一下:“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他把张伟的事捅给地平线,让地平线威胁我们,就因为他是特务。”我肯定地说。
罗成思考了一下:“程辉的真实身份现在还不好确定。不过他对付张伟,是因为他和张伟之间的私人恩怨。”
“啊?”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据我了解,程辉和张伟的矛盾很深。”
“我明白了,互相嫉妒。”
“主要是程辉妒忌张伟,”罗成吃了口菜,“他们一直暗中PK。张伟在企划一组的实际地位,其实比程辉要高。谁掌握了谈判技巧,谁就是广告公司的神。这一点,张伟远远高过程辉。他们的明争暗斗持续了很长时间,程辉一直想找机会打垮张伟。”
我感到一阵寒意:“他们是同组的啊。”
“这没什么奇怪的,只有一个踩过一个,才能站得更高、飞得更远——程辉是一只战斗公鸡,他的处世原则就是这样。”
我拿起一张煎饼,往里面卷菜:“这么说,程辉一直在等机会。”
“程辉以前就知道,张伟有敲诈客户的毛病,不过那都是小事,不够他狠咬一口。”罗成静静地说,“他在等待机会,要一击必中,彻底扳倒张伟,让他无法翻身。”
我咬了一口煎饼,味道不错。
“后来呢?”我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问。
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我在听故事,而罗成是说书先生。他的声音很好听,说的又是自己认识的人,并且有这么刺激的情节,既觉得惊悚,又有一种梦幻般的距离感,非常享受。
“后来你也知道了。程辉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就是张伟赌球以后,开始变得丧心病狂。程辉惦记的时刻终于到了,他更密切地观察张伟的一举一动。”
“他真能忍屁。”我说。
“是啊,做这种事,需要高度的耐性,需要不断调整角度和力度。程辉的确是个人才。”罗成说,“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不是兔子,是条毒蛇。”我说。
“不过要说起来,虽然程辉陷害了张伟,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张伟自己先犯了大错,给了对手机会。其实张伟是被自己打败的。”
“程辉为什么把消息给了地平线公司?”我开始卷第二张煎饼。
“像他那么聪明的人,当然明白消息的价值。只有交到竞争对手那里,反射的力量才会最大。这就是他的借刀杀人。”
“深蓝已经很麻烦了,可程辉为了变态的私欲,居然不顾深蓝死活,还要往悬崖下面推,真不是东西。”我恨恨地说。
罗成给我倒了杯酒,望着我的眼睛,说:“辣椒,我真的不希望你参与这些事。”
“我的承受力比你想象得更强。”我笑着说,“有人侵略深蓝,我有责任保护它。”
罗成凝视我,他的眼睛深邃幽暗,映着点点灯光,像两颗钻石。
我避开他的目光,问道:“现在张伟会怎么样?会反扑吗?”
罗成摇摇头:“没机会了。从一开始,程辉就不给他反击的余地。这事要弄大了,会比天都大,公司这边当然会极力压制,张伟最后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就是卷铺盖走人,躲到一个地方,不要让人找到他。”
“这么低调。这样过一生太可惜了,特别像张伟这么有才干的人。”
“现实中很难找到‘德才兼备’的男人。”罗成咧开嘴巴,露出四颗牙齿,“有一得必有一失。”
“你是不是德才兼备的人?”我问他。
他笑了:“这个问题嘛,星期天去郊外爬山的时候,我告诉你。”
“我答应一定要去吗?”
“你已经听我说过一段评书了,还不想去吗?”罗成直视我的眼睛,“说不定我还有更好听的故事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