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冲到厨房门口,小欧便拦腰抱住我,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劲儿,死死拽着不松手。
姨妈也急了:“外面那人到底是谁?”
雪菲轻声跟姨妈说了一句,姨妈好像听明白了。
小岑跑到我面前,哭喊:“辣椒,让我出去吧!”
“不行,你就待在家里,我去砍死他!”我一把甩掉小欧,小欧没站稳,跌到朱世宝怀里。
罗成赶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辣椒,你别冲动,我出去。”
“我砍死他!”我甩着胳膊,没甩掉罗成。
小岑的声音变得很凄惨:“辣椒,我走了!”
“你敢!”我厉喝一声,“你出去,咱们姐妹没得做了!”
小欧吓傻了,自己也哭起来。
马同不知所措地站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们这样一闹,丢丢醒了过来,冲着我们叫起来。一时间人哭、狗吠,屋里乱作一团。
外面的程辉对着门铃,继续喊:“小岑,给我出来!”
罗成大步到门边,想打开门。小岑跌跌撞撞冲过去,抓着罗成的衣服。“你要干什么啊?你们都别管,我出去。”泪水糊满她的脸,惨不忍睹。
姨妈突然吼一声:“都给我闭嘴!那臭小子敢在老娘眼皮底下闹事,想当年老娘一支拖把横行西关无敌手,这才几年啊,臭小子就敢来撒野!”
姨妈拎着一根擀面杖,准备冲出去。
小岑拦在门边,抱着姨妈的腿,滑坐在地上。“求求您……我出去吧……我把他赶走,再回来,好不好?我让他走,你们别打他……”
丢丢跑过去,舔着小岑脸上的泪。
我实在看不下去,感觉心脏被浇了一层滚烫的沥青,五脏六腑都像撕裂一样,难受,窒息,想发火却发不出来。
“小岑——给我出来——”程辉一定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但他目中无人,毫不在乎。只是在呼喊小岑的时候,声调越来越阴冷。
“我出去……让我出去……”小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丢丢还在舔着小岑的脸,似乎想安慰她。
姨妈把小岑扶起来。丢丢轻声叫了一声,仰起脑袋看着她。
“丫头,你到底怎么了?”姨妈痛心地说,“那种男人……把他当屎一样的,你怎么还要……”
小岑哭着摇摇头,双手放在门把上。
小欧紧张地看着我。我坐在椅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岑打开门,罗成和马同正要跟出去,小岑返身挡在门口,紧紧抓着门框。“你们都别出来,我把他赶走,就进来。”说完,把门关上了。
我们都盯住对讲门铃。
摄像头对着小岑,她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她来到楼下的大铁门前,姨妈只好按了开门键,“嘭”的一声,大铁门弹开了。
我们眼睁睁看着,小岑的一只脚刚迈过铁门,程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出去。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程辉尖声喊。
小岑可能在解释什么。屏幕上的身影晃动着,忽长忽短。
程辉突然抬手,扇了小岑一耳光。小岑低喊一声,身子一歪,摔倒在墙上,半张脸出现在屏幕中。青白色的背景衬托她凄惨的面容,她还在极力掩饰,拼命转过头,不让我们看到。
程辉的声音从摄像头外面传进来:“你是我的女人,懂了没?”
小岑低声呜咽一声。
马同看到这一幕,惊呆了。罗成已经打开门,冲了出去。
我朝马同喊:“还是男人吗?出去杀了那个王八蛋!”
几个人都往外跑,姨妈气得浑身哆嗦。等我们跑到铁门外,程辉已经带着小岑走远了。
我看到小区门口值班的小强,朝他喊:“小强——拦住那个王八蛋!”
小强打个愣怔,看到一个男人抓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朝外跑,小强急忙冲过去,却被小岑推开了。另外几个保安过去帮忙,可惜晚了一步,还是被他们跑掉了。
我气喘吁吁到了小区门前。
小强焦急地说:“那女的是跟你们一块儿进来的呀,后来那男的说是找辣椒姐,这到底是咋了?”
另几个保安更糊涂,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疑惑。有个保安问:“要不要报警?丢东西没?”
雪菲摇摇头,说:“不用报警。”
转回身往家走,借着路两旁的灯光,我无意间发现,马同的眼角居然凝着一滴泪痕。
程辉打小岑那一巴掌,让这个男人真的心痛了。
更心痛的是,他没办法保护她。
回到家,发现丢丢不见了。刚才大家匆忙跑出去,忘了关门。雪菲急了,挨个儿房间检查,全都没有。我提着应急灯,和雪菲朝外走,小欧也跟出来,我们一边下楼,一边喊丢丢的名字。
出了楼道,在铁门外面,我们听到丢丢的回应。它低低地叫着,声音从左侧的小树后面传出来。我们绕过草坪,发现丢丢蹲坐在地上,后腿上包扎的药布很白、很醒目。
“真淘气,怎么跑出来了?”我抱起它,它微微挣了挣,探头朝下看。
雪菲拿着应急灯照了照,草坪上有淡淡的反光,小欧蹲下来,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枚发卡。
“这是……小岑的发卡。”小欧辨别着。
一定是刚才程辉打小岑的时候,从小岑的头发上甩出来的,被丢丢发现了。
“我们家丢丢真乖,丢丢真好。”我抱着丢丢,脸庞在它脑袋蹭着,“有些人真是连狗都不如。说他是狗东西,真是玷辱了狗的名声。”
丢丢欢快地摇着尾巴,像是完成了使命,伏在我的臂弯里。
我们回到家,屋里的三个男人沉默着。
马同见我们进去,站起身说:“辣椒,那我先告辞了。”他显得很消沉,原本美好的聚会,就这样被破坏了。
“马同……真不好意思……”我想说点什么。
马同摆摆手:“辣椒,我明白的。”他的语气忽然坚定起来,好像自己刚刚下了决心,打算顽强地做一件事。
“有空咱们再聚,我做东。”马同朝罗成和朱世宝挥挥手。
我送马同到外面。
“辣椒,小岑……没事吧?”马同有些不安。
“不要紧,明天见了她,我们再劝劝她,她是钻了牛角尖。”
“嗯,不管怎样,小岑是好女孩,我理解她。她肯定是受了蒙蔽,我们一起来帮她吧。”马同说。
“好,我相信小岑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和马同告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灯背面。第一次觉得,那男人走路的样子很沧桑。
第二天早晨,小岑没来上班。
我们等到快10点,小欧有些担心了。
“辣椒,你看小岑……”她欲言又止。
“程辉上班了吗?”我问。
“早上见到他了。”小欧说。
静默片刻,我说:“小岑没事,她是害怕我骂她。”我叹了口气,“你给她发个短信吧,就说没事了,大家还是好姐妹。”
“好嘞。”小欧刚掏出手机,小岑忽然走了进来。
“辣椒,谢谢你。”小岑在门外听到了我的话。
“谢什么啊?”我看了看她的脸,憔悴苍白,不过还好,没有那天的绝望情绪,“设计部把稿子送过来了,就在你桌上,你看看,再跟他们沟通一下。金翔酒店下个月8号开业,我们这星期就得把广告语、设计稿和报纸版面落实。”
“好的,我马上去看。”小岑走到自己的桌边。
小欧悄悄问小岑:“休假时间定了吗?”
小岑说:“先忙完手头的活儿。”
小欧吐了吐舌头。“真舍不得你走。”
“最多也就半个月。”
“你一走,二组就少了一员大将。”
“没事的,你们一个人顶八个人。”
“当我们是狒狒啊?”小欧窃笑着。
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来了条短信。
发信人:大妖怪。
短信内容:中午在哪里吃饭?
我回复他:今天中午不行,我约了表姐,要和电台的人说事儿。
罗成随后发来一个笑脸。
手机放到桌上,不禁又多看了两眼。淡紫色的外壳,真的很漂亮,看着看着,又有些发痴。
内线电话响了,小欧接起来,然后对我说:“辣椒,朱经理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嗯。”我把桌上的资料整了整,回头对她们说,“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有事打我手机。”
“又要到哪里腐败了。”小欧酸溜溜地说。
她和小岑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笑着出了门,走进朱世宝的办公室。没想到,唐娜也在里面。
“辣椒,你好。”唐娜挥了挥手。
“你好。”我淡淡地说。
她今天没穿职业正装,是一条黑色的裙子,裙腰很窄,紧贴在身上,身体曲线勾勒得触目惊心。裙子的领口开得很低,V字领下,雪白的乳沟若隐若现。
从她的肩膀和后背能看出来,她没戴胸罩。这就是广告中说的:天然乳,好乳。
“辣椒,省里要举办广告节,我们打算把你创意的‘婴儿尿不湿’报上去。”朱世宝说。
“恭喜辣椒了。”唐娜笑着说。
我没理她,直视着朱世宝:“真的可以吗?”
“我看行。”朱世宝摆弄着手里的文件夹,“创意虽然有点夸张,不过冲击力足够了,更重要的是,这条广告是从婴儿角度出发的,对于婴儿的父母有强烈的吸引力。”
“对,看来你真的理解了。”我高兴起来。对于IQ工作者来说,作品能被认可,是一件很爽的事。“以前的婴儿产品,大多是从成人视角出发,抢夺了话语权,没给婴儿足够的尊重。我是要把话语权还给婴儿们,就好像他们在向自己的父母倾诉,自然能打动消费者的心。”
朱世宝点点头:“情感诉求最关键。不疯魔、不成活,你终于做到了。我相信这次的选题,能给咱们深蓝争取荣誉。”
“我看也行,”唐娜接口说,“二组的创意水平,在深蓝最高,在S市的广告界也是出名的。”
“我们的业务水平也不错。”我加了一句。
唐娜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朱世宝把文件夹递给我:“这里面是广告节的总体要求。你们把那个创意再完善一下,争取再弄出两个平面稿和一个视频作品。”
“没问题。”我接过文件夹。
我转脸看了看唐娜,显然,她来这里有别的事情。
“世宝,该谈我们的事了吧。”唐娜暧昧地说。
我站起身,对朱世宝说:“我走了。”
朱世宝迟疑一下,问道:“组员都好吧?”
我知道他想问小岑:“都好,都在忙工作。”
朱世宝点了点头。我转身出了门。身后传来唐娜的笑声,轻轻巧巧的,好像有什么得意的事,那声音甜得发腻,让我的背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这三八婆,又要起什么幺娥子?
我看看手表,11点15分。我掏出手机,从家里喊出雪菲。今天中午约电台的人,是想商量一下,能不能尽快开办一档晚间夜话节目,主要用于听众之间的心理问答。
我走进电梯,还在想这件事。电梯下到13楼,门开了,程辉走进来。真是冤家路窄。程辉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瘦削的腰板挺着。
“辣椒,真巧啊,到处都能见到你。”他说。
我没理他,打开文件夹,翻看起来。
“辣椒,小岑没跟你说什么吧?”程辉问。
“说什么?”
程辉笑了笑。他就知道,只要一提到小岑的话题,肯定会引起我的兴趣。我恨不得往他的嘴巴里塞进一团马粪纸,让这王八蛋说话,只能发出公鸡一样的声音。
“辣椒,我替你教育了小岑。那天她想玩自杀,其实是给我摆谱呢。”程辉似乎忍不住,很想笑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女人啊,真没办法,为了引起我的重视,什么都敢玩儿,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
“放你妈的五花邪屁!”我大喝一声,“昨天晚上要不是小岑拦着,你个混账东西早就躺在医院里了。你打到老子门上,老子还没找你的麻烦,你倒跟老子说这些狗屁不着调的话!”
电梯门忽然打开,我这才发现,我们坐过了头,居然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正有工人运东西,把纸箱子搬了进去。我从电梯出来,程辉也出来。我们站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远处的灯光晃来晃去。
“不管怎么样,小岑知道自己错了,”程辉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满不在乎地笑着:“想做我的女人,跟我玩那些游戏是没用的,她就算跳下去,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没人敢威胁我,要想让我重视,就得拿出资本,玩那些小伎俩,真是贱女人……”
我突然抬手,一掌抡过去,他在空中截住了。他攥着我的手腕,阴沉地说:“陈辣椒,我会尊重你的,但我跟小岑的事,不用你指手画脚。”
我一脚朝他踢去,他躲开,同时甩掉我的胳膊,转身走进电梯。
我知道他是成心要激怒我,说的这些话,全都是故意报复我。
电梯门缓缓合上了。面对那张苍白的脸,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张脸慢慢被挡住,嘴角阴郁的笑容消失了。电梯上红色数字开始变化,1、2、3……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门,似乎要透过冰冷的金属板,看到后面的一切。
电梯门反射着我的影子。我气得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