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约好的酒店,我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先去卫生间洗了洗脸,用纸巾擦干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集中精力,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帮雪菲谈正事,不要受其他干扰。
生活就是这样,总会不小心踩到跳蚤屎
学会调整自己,这才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笑一笑,又揉了揉面颊,转身出了卫生间。
约见的这位电台编辑,跟我比较熟。以前有广告,要在他的栏目里插播,有过不少接触。
转过拐角,雪菲看到我,朝我挥手。旁边那个扎着辫子的男人,就是编辑兼主持人何壮。
我快步走过去,笑着打招呼:“让你们久等了。”
“我们也刚到。”雪菲说。
“辣椒,你迟到了。”何壮咧了咧嘴。这男人虽然面貌粗犷,其实心思细腻,也是很有趣的人。
“不好意思呵,路上塞车。”我坐在雪菲身边,看着何壮,“知道你忙,怕耽误你的时间,我也紧赶慢赶。”
我转脸对雪菲说:“姐,何壮的声音是不是很有磁性?”
雪菲点点头:“真的呢,是天生的好嗓子,特别适合电台工作。”
何壮假装很严肃:“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是,我的形象对不起观众,也就只能躲在话筒后面,卖卖声音。”
雪菲低头笑起来。
“男人最重要的是,有才。”我说。
“你看你看,还是说我丑嘛。”何壮也笑了。
“你的声音,特别有男人味道。”雪菲真诚地说,“特别是每句话收尾的时候,不是随随便便掠过去,而是有节奏重音的。”
何壮的眼睛泛起光泽:“我们做电台主持人的,就希望遇到这样的听众,仔细听我们的每句话,而且用心感受。其实我们做节目,就是为这些人做的,也是这些人给了我们动力和激情。”
我碰了碰雪菲的胳膊:“姐,何壮很少夸人的,他属于那种臭屁拽拽的男人。”
“我?有吗?”何壮摸了摸脸上的胡子。
雪菲温柔地笑着,对我说:“其实有了好嗓子还不够,一定要艰苦训练才行。”
“对啊对啊,全说中了。”何壮伸出大拇指。
我们开始吃饭。这家店的招牌是粤菜,我知道何壮特别喜欢吃虾,圈里有“虾公子”之说,不过他自己戏称是“瞎公子”。
何壮说:“咱们谈正事吧。刚才听吴小姐谈了一下夜话节目的事,这要跟制作部主任沟通。”
“晓得咯,所以先跟你商量嘛。”我对何壮说,“你是电台的红人,我也跟你最谈得来,你不出面,我们指望谁啊?”
何壮咧开大嘴笑起来。他连续三年在省台和市台的评选中,获得“金话筒”奖,在圈里很有名。他说话,台长也要给面子的。听说外地很多电台想挖他,但他不想离开S市,也是出名的顾家男人。
“何壮,你再帮我们出出主意。”我说。
何壮正在抓虾。他把虾放进嘴里,舌头和牙齿配合,非常灵巧地将壳吐了出来,前后不过十秒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个一脸胡茬的壮汉有这种本事。看他的舌功,接吻的功夫一定也很强。
何壮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对我说:“你表姐没问题的,她的资料,我刚才也看了,很专业,又是你的人,这没什么说的,我肯定帮忙。”
雪菲说:“那太感谢了。”
“不用客气。我认识辣椒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喜欢她的性格脾气,直率,这就够了。”何壮又开始抓虾,“我也是爽快人,这忙能帮,我就一定帮,帮不了,我也不敢吃辣椒这餐饭。”说着,咧开大嘴笑了。
“帮不了也可以吃饭嘛。”我用严肃的口气说。
“不敢不敢。”何壮吃得眼冒精光,“这要传出去,江湖追杀令就下来了,我死定了。”
我们都笑起来。
吃到兴头上,何壮的手机不停地响,接连三四个电话催他。
“小鬼索命啊,这是。”何壮咂咂嘴,看了看盘子里的虾,一脸遗憾,“真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我起身,送他到门口。他转脸对我说:“我下周给你回话。节目安排和调整都需要时间。事情能不能办成,我现在不敢打保票,但我会争取。这是好事,对电台、对听众都好,相信主任和台长会理解的。”
何壮是一言九鼎的人,他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
“辣椒,我对你也不隐瞒,我们电台的晚间节目,原本就比较弱。这档节目如果推出来,能包装好,会成为品牌栏目。”
“谢谢你,何壮。”
我们告别,我回到饭店里,雪菲正慢慢喝着饮料。
“姐,我看差不多,何壮很有信心。”
“那太好了。”雪菲说,“多亏你有这样的朋友。”
“主要是你给他提供的信息,让他有信心,要不然他也不敢应承这事儿。现在的人都很实际,朋友归朋友,关键的事情不能含糊。”
雪菲点点头:“辣椒,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会全力做好这件事。”
我搂着她的肩膀:“咱们家的姐妹,一个人顶一万个人,一句话顶一万句话。”
雪菲用手背轻轻拭掉嘴角的饮料。“报纸那边我也联系过了,那个比较简单,我改天带东西,去让杨助理看看。”
“哇,一帆风顺。”我喜不自禁。
“噢,辣椒,你下午有空吗?”雪菲问。
“怎么?”
“我想趁这段时间,先给心理咨询室选个办公地点。”雪菲说,“S市变化太大了,房子肯定难找,我很发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到合适的。”
“我陪你去,逛街嘛,我最在行了。”我拍拍她的肩膀。
“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我手上没什么紧要事情,再说组里还有其他人帮忙。我打电话跟她们说一声。”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办公室电话,小欧接的。
“辣椒,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小欧说。
“怎么了?”我担心又是小岑出事。
“朱经理刚才找你。”
“什么事?”我放了心。
“我说你出去了,他没说什么。”
“我打电话问问他。噢,我下午不回去了,你们帮我盯一会儿。”
收了线,我思忖着。雪菲忙问:“有事吗?”
“老朱找我,不知什么事。”我拨通朱世宝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居然是唐娜。
“辣椒啊,世宝这会儿不在办公室。”唐娜的声音从话筒飘出来。
我拷!这骚狐狸、蛇蝎女、三八婆,怎么变成朱世宝的秘书了?或者想当老板娘?
“朱世宝干什么去了?”我问。
“瞧你,辣椒,口气很冲啊,”唐娜轻声笑起来。“他去卫生间了,你要是等不及,我替你喊一声?”
我差点脱口一个“滚”字,忍了忍,又咽回去了。
“等他回来,让他给我打手机。”我说。
“嗯……噢,等等,他回来了,我听到脚步声了……”
话筒里传来推门声,脚步声,接着是朱世宝在问:谁啊?唐娜可能捂住了话筒,耳边的声音消失了。
不一会儿,朱世宝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辣椒,有事吗?”
“我拷,你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找我,现在又问我有事没?你脑子让程辉踢爆了?”
朱世宝笑了笑。“对对,哎呀,我忘了,你别生气。”
“让骚狐狸勾了魂儿,你要当心啊,老朱,处男的身子,不能就这么断送在蛇蝎女的裙底。”
“哎?辣椒……你……别乱说啊。”朱世宝捂住话筒。
“我是在劝你,好不容易守身如玉,坚持啊,破掉就不值钱了。”
“真是神经。”朱世宝提高语调,“辣椒,我刚才想起一件事。你表姐说她想找幢房子,开一家心理诊所。”
“怎么了?”
“刚才和唐娜聊天,正好她提了一句,说有个朋友的房子请她帮忙租掉,就在你家附近。”
“馨悦小区?”
“位置在小区东南边的薇青路,环境应该不错,所以我打电话想问你。”
这时,我听到话筒的背景传来唐娜的笑声:“世宝,原来是辣椒要租房子啊?你怎么不早说,还保密呢?”
朱世宝回身解释:“我还不确定她们要不要。”
唐娜又说:“那快问吧。那房子地段不错,后面还有个小院,下手晚了,别人抢去的。”
朱世宝继续跟我对话:“怎么样,要不去看看?”
我迟疑一下,看到雪菲正望着我。我对朱世宝说:“那……先去看看吧,反正我们下午也准备找房子的。”
“下午3点,馨悦小区门口见。”
“好吧,再见。”
我挂断手机,喝了口饮料。
“辣椒,是不是房子的事?”雪菲满怀憧憬。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很清楚,在城里找一间房子太难了,特别是心理诊所,既不能太冷僻,又不能太喧哗,两三个月都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但现在,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是唐娜提供的。
“姐,公司同事帮忙,咱们下午去看看。”
“好啊。”雪菲起身,打算去付账,被我拦住。
“等你开了诊所,赚了白花花的银子,再请我吃大餐。”我招来服务员。
雪菲还跟我抢,非要付账。我拿着钱包,和她推来搡去,急着从里面抽出人民币。我抽钱的时候,从我的钱包最下面的夹层里,飞出了一张纸,在空中翻了翻,落到了地上。
我低头去看,是一张小照片,背朝上倒扣着。
我把照片捡起来,翻过来看了看,竟是骆钦。
雪菲已开始付账了,而我看着手上的照片,有些迷惑,恍如隔世。仿佛它的出现,是遥远的、另一个时空的事,与我没一点关系。
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怎么还在钱包里,一定是热恋的时候,随手装进去,这么久,居然一直藏在最里面。
我苦笑一下,把照片对折一下,塞到口袋里。
这应该是最后一张骆钦的照片。他离开以后,因为看到太痛苦,我把照片都烧了,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全部焚毁。
我要销毁一段记忆,仿佛从生命中剪掉一段线,把没有受伤的部分重新拼接。但就像雪菲说的,一个人会面临两种选择:要么真正忘掉痛苦;要么假装忘掉,以为它真的不存在。
如果只是假装回避,终有一天它会翻出来,就像这张照片一样,突然跳到眼前。
不过还好,我的心很平静。如果这是命运给我的一次测验,那我过关了。
虽然有些突然,有些古怪,但我很高兴,我成功了。我吁了口气。
在我的QQ上,唯一的“好友”就是骆钦,其实那个号码是我自己加的。我用“骆钦”的名字加了自己,就好像他真的在那里。他的头像一直灰着,但那只是我心里的一个影子,再也不会点亮了。
现在,我已经从他的影子里走了出来。我要把他放进黑名单。他本来就应该去那里。
“辣椒,你没事吧?”雪菲轻声问。
“啊,没事。”我笑了笑。手伸进口袋,把那张照片折了好几遍,捏成一个小小的纸团,硬硬的,像颗子弹。
“走吧,时间过得很快呢。”雪菲挽着我的胳膊。
“是啊。”我随她出了门,忽然想起什么,“姐,怎么能让你买单啊?”
雪菲笑起来:“这种小事,我们家辣椒就别放在心上了。”
我们拦了辆出租车,回到馨悦小区。远远地,看到唐娜的丰田RAV4,正停靠在小区路边的一棵枫树下。
我和雪菲走过去,唐娜打开车门,朱世宝坐在副驾驶室。
“快进来。”唐娜挥了挥手。
“谢谢你,唐娜。”雪菲牵着我的手,我们坐在后排。
“客气什么?我是和世宝闲聊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他没说是你们想要房子,打电话的时候,我才听到,”唐娜启动车子,丰田车调头到街道对面,朝东南方向驶去,“我要知道是你们想要,就没这些麻烦了。”
车子驶了五分钟,薇青路便到了。这条街很长,雪菲饶有兴味地朝窗外看着。
“姐,我都不记这条路。”我对雪菲说。
“咱们小时候没到这边来过。”雪菲睁着大眼睛,看样子很满意这里的环境。
朱世宝说:“这里六七年还是一片窝棚区,城市扩建,北京一家地产商,一眼相中这片地,开发几座大楼盘,慢慢的,吸引了不少投资者,把周围带动起来了。”
丰田车慢慢朝前滑动,目的地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