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进了公司,感觉气氛不对。从电梯出来,走廊里偶尔遇到的同事,都侧目看我,匆匆打个招呼就走开了,有的居然还在掩嘴轻笑。
我快步走进办公室,小欧和小岑都在,她们看到我,目光也怪怪的。
“搞什么拖拉机?”我瞪着她们。
小欧走过来,迟疑着对我说:“公司网站上有个东西。”
“公司网站?”我一怔,“什么狗屁东西?”
小欧朝门口看了看,然后帮我打开电脑。我登录到深蓝网页,扫了几眼,没什么异常啊。小欧移动鼠标,点开一个帖子。我愕然。
眼前出现的几张照片,是我和罗成昨天晚上看焰火的情景,我们面对漫天流彩,亲密相拥。第一幅,我们挤坐在椅子里,我的头靠在罗成的肩膀上;第二幅,我缩在罗成怀里,似乎与他说着什么;第三幅,他撩开我额前的头发,深情望着我。
照片的像素虽然不高,但细节看得很清楚。看了看发帖时间,凌晨2点半,真他妈勤快。
“这……怎么了?”我看着照片,竟有些茫然,好像看着别人的东西。
“公司都惊动了。”小欧紧张地说,“没想到你突然和罗成……”
“什么突然?“
“没想到你们这样秘密的好。”小欧说,“本来也没事的,可罗成新来不久,而且你一直没有男朋友,大家都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妈的,什么鸟问题?”我急了。
“辣椒,别冲动。”小岑走过来,“我们姐妹相信你,可是其他部门的人看到了,难免说三道四。”
“还有人推波助澜呢。”小欧低声说,又朝门口望了一眼。
“谁?”我一瞪眼睛。
小欧的眼风掠过小岑,却没吭声。我明白了,除了程辉那个奶油混蛋,还会有谁?他肯定会借这件事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到处放毒,宣传自己的狗屎理论。
“老子行得正、坐得端,老子才不怕呢。”我大声说。
话是这样说,心里也明白这件事造成的影响。
小欧说得没错,如果我和罗成很早就相识,如果我们每天都像朋友一样聚会玩闹,群众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想法。写字楼不是高级寺庙,员工也不是僧尼,你情我爱、摸摸揣揣那点破事儿,刺激不了群众的热情。但问题就出在,我和罗成看似无关的两个人,突然这么在一起,这种绯闻的力量,能让人民群众展开丰富的想象。
比如,罗成来深蓝以前,与陈辣椒认识吗?
比如,罗成为什么来深蓝?
比如,辣椒为什么一直隐瞒和罗成的关系?
我突然有些后怕。如果昨天夜里在路边,我和罗成在车里缠绵的景象被人偷拍,并且传到网上,那就天崩地裂了!
后怕归后怕,镇静的情绪最重要。在焰火晚会上偷拍我们,这也不算什么,虽然有些突然,但我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是情不自禁而已,谁爱放屁就去放,拉自己便便,让别人闻去吧!
电话响起来,小岑跑去接电话。
“辣椒,你说这事会是谁干的?”小欧轻声问。
“管他妈的,”我说,“干活干活。”
“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小欧不安地说。
“在乎什么?老子又没破坏别人家庭、没把别人家的老公推到井里、没往别人家的窗台上泼尿,老子肾都不怕,还怕他个肺?!”
“小声点儿。”小欧提醒我。我那句“破坏别人家庭”好像是针对小岑的,其实我没那意思。
小岑捂着话筒对我说:“辣椒,找你的。”
“谁啊?”我站起身。
“邵秘书。”小岑咕哝一声。
我头皮一麻,接着便明白了,肯定是照片的事。我靠,这也太快了吧,“艳照门”已经过去了,难道深蓝还想再演一次?
我接过话筒。
“陈组长,宋总请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我放下电话。
罗成会不会去?这是我忽然想到的问题。还有,宋品仁会问我什么?
我想给罗成发个短信,拿出手机,却又打消这个念头,先去宋品仁办公室再说。
等电梯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思索,考虑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
以前我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但这次情况不同,其中牵扯的因素太多,太复杂,又是深蓝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把这事的影响面再扩大了,只有傻×才愿意在这种时候当焦点人物。
电梯门打开,唐娜出现在面前。
“辣椒,上楼啊?”唐娜从电梯出来。
“嗯。”我懒洋洋地说。
“宋总找你吧?”唐娜笑着问。
“跟你有关系吗?”我说着,走进电梯。
唐娜笑得更妖娆了,“我刚从宋总办公室出来,他好像不太高兴哦。”
“那又怎么样?”我直直望着她。
我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然。狐狸精,想看老子的好戏,等着吧你!
“那你去吧,我还有事。”唐娜转身走开。她的身影被电梯门挡住了。
电梯开始上升,墙上数字沉默地变换,23楼很快到了。电梯上升途中,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可是走出电梯,各种思绪又涌上心头。
唐娜也会对这件事大做文章。
她连程辉那种垃圾都不放过,还有朱世宝那样的工作狂人,她也要想办法玩弄之,又怎么能轻易放过罗成呢?
唐娜的人生准则是:只要我想,就没有我得不到的;如果我得不到,那谁也得不到。
我忽然有些惶惑起来。我不知道唐娜会做出什么,还有,罗成的抵抗力到底有多强?男人的构造没办法改变,而那种构造又注定他们是高危人种,时刻会变得水深火热,特别是面对唐娜这样的女人。
历史上“迎风打饱嗝,狐臭满人间”的女人有很多,她们的光荣事迹,也都摆在史书中。温故而知新,仿古而做今,虽然我很羡慕那些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可我不敢确定,如果生活中出现这样的品种,我会怎么应对?
以前心无牵挂,倒无所谓了,谁爱怎样就怎样,现在才明白,有了牵挂,就真的有了束缚,仿佛背负着一生的罪都要自己来赎,从此变得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正在胡思乱想,宋品仁的办公室到了。
我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邵秘书的声音:“请进。”
我推门而入,宋品仁正在桌边研究拼图玩具。邵秘书朝我淡淡一笑,转身进了小套间。办公室只剩下我的宋品仁。
宋品仁抬头,对我说:“辣椒,坐吧。”他指了指沙发,手上还拿着一块拼图板。
我坐到盆景边的单人沙发里。宋品仁皱着眉头,忽然又朝我招招手:“来,辣椒,帮我看看这个。”
我走到宋品仁身旁。桌上摊开的拼图玩具刚开始玩,只有四分之一的局面。宋品仁捏着一块三角形塑料片,考虑该往哪里放。塑料片是绿色的,应该是树叶,我仔细观察起来,但板子上没有树的影子,而是一座房间。
“会不会是窗帘?”我喃喃地说。
“可能性很多。”宋品仁说,“不确定因素太多。”
我知道他一定会借题发挥,说一些有特别含义的话。我笑了:“宋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顶得住。”
宋品仁歪过脑袋,打量我一眼。我是公司唯一的,在他面前这么直率的人。
宋品仁举起手里的塑料片:“辣椒,这块小东西只能放到一个地方——这就是拼图玩具的有趣之处,每个小部件,都只能嵌进一个位置。一切其实都安排好了,就看你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头,拼出自己的完整答案。”
“既然已经有了答案,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说。
“过程很重要。”宋品仁低沉地说,“如果错了一步,这块拼图板永远都不会结束。就算你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
“人生不是拼图板。不是每个卡片都能嵌在自己的位置上,会有剩余的零件,或者总是不够。”
“你说得没错。但拼图板和人生道理是一样的,”宋品仁把那块塑料片嵌在板子上,那里出现了一台电脑的轮廓,“当然,拼图板和人生比起来,拼图板要仁慈得多,它不受时间限定,你想玩多久都可以。”
宋品仁离开拼图板,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天空。“但我们的时间很有限。”
“宋总,你喊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我有点急了。我讨厌跟一个老家伙没完没了讨论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可他一说起来就有瘾,仿佛不把一生的哲理思考灌输给你,就真的死不瞑目一样。
我真想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一声:就这点破事儿,你丫闭嘴!
“照片我看到了。”宋品仁终于说道。他仍然望着窗外,好像那里有一台打开的电脑,而他正在网上冲浪。
“摄影师的水平还可以吧?”我说。
“辣椒,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宋品仁说。
“是啊,我们又没干违法犯罪的事。”我大大咧咧地说,“也没影响工作,没给公司抹黑。”
“是你让这件事,变成了一个新闻。”宋品仁转过脸。
“我?”
“说实话,我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但我没办法,你们有自由的权利。”宋品仁说,“但这件事变成了公司的一个焦点,会影响我们刚刚成立的小组。”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所以我想隐瞒下来,等这股风过去,再向全世界宣布。但是风向变了。
“宋总,我觉得你最应该操心的,是谁在偷拍我们。”我提醒宋品仁。
“是啊,辣椒,我找你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宋品仁望着我,“你和罗成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个人隐私,与工作无关,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
我放了心。原来宋品仁比我想象得更睿智、更大度。
“宋总,偷拍我们的人,可能和那个纵火者是同伙哦。”我又给宋品仁拧了个螺丝。
宋品仁不动声色:“卫生间起火的案子,警察已经介入了,我相信会有个结论。但我们不能把事情弄大,我们的名气已经太大了。”宋品仁的语调里透出一丝无奈。
的确如此。深蓝的资金运转失常,已经被同行们觉察了;然后又是地平线趁火打劫,要抢占深蓝的市场;接下来,小岑打算跳楼,成了全市的新闻人物;而在公司里召开结盟大会时,竟又发生了火灾。
现在,特别行动小组的两个骨干,秘密相爱,又被人家偷拍,把照片放到了公司网站上。
“宋总,我觉得你刚才提到的拼图板游戏,很有道理。”
“哦?说说看。”
“拼图玩具的有趣之处,是它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看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头,”我镇静地说,“宋总,你肯定也注意到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一步一步跟着,他们对我们的过程很感兴趣。”
宋品仁点了点头,眼里充满嘉许。
“今天早晨,我和邵秘书讨论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一点。”宋品仁说,“其实归根结底,地平线幕后那个人物很关键。”
“这一切,都是神秘人安排的?”
“这是目前唯一能肯定的答案了。”
“可是,谁在身边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望着宋品仁。
“不要紧,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宋品仁沉静地说。
我差点脱口而出:老宋,你也号称江湖老神棍,怎么就看不到呢?程辉啊,那个奶油混蛋就在我们身边散发臭气,你踩着一脚狗屎,却到处找问题,问题就在你的脚下呢!
宋品仁幽幽地说:“我们给他们表演的空间,惯着他们,让他们越来越放肆。要想打垮他们,就先推高他们。”
我心里说道:老宋,你也够阴险,不过我支持你。竞争这么残酷,谁想做傻乎乎的好人,谁就要被捏扁——这是童话故事告诉我们的。
我们不想做狼,但是,如果身边出现了狼,想把我们吃掉,对不起,我们不是羊。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弹弓,狐狸来了有套套。
我正在联想,宋品仁打断了我的思绪。
“辣椒,我还要和你说一件事。”宋品仁缓缓地开口。
“什么?”我问。
“照片这件事,既然已经出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我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有人可能会借题发挥吧。”
宋品仁淡淡一笑:“我明白。只要你不介意,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品仁这句话给了我安慰和支持,他总能在关键时刻,尽显长者风范。从目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可以看出,宋品仁在调整战略战术时,虽然有点被动,但他始终很有条理,对各种突发事件都能很好的应对,没有摔盘子摔碗、怨天尤人,更没有把问题转嫁到员工们头上。
“辣椒,虽然我们不介意,但事情摆在这里,难免会有风言风语,我的意思,你不妨暂时离开S市。”宋品仁说。
“啊?让我跑路?”我惊愕地说。
宋品仁笑了:“不是逃跑。我想让你和邵秘书去趟L市。”
我明白了,他们让我去见凌锋。
宋品仁说:“邵秘书已经跟你讲过了,反正早晚要见的,不如趁现在这个时间去L市,既见了凌锋,又回避了这些烦扰,你觉得怎么样?”宋品仁望着我。
“宋总,你不去吗?”我问。
宋品仁笑了笑:“照我看,凌锋更想见的人,是你。”
我思忖片刻:“那好吧。”
“这次见面的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吧?”宋品仁问。
“没有。”
宋品仁点点头,走到桌边。
“我让邵秘书安排一下,你们尽快动身。”他说着,又开始研究拼图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