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抵达山脊的时候,天气似乎渐渐转好了,于是我们开始朝着“猪峰”前进,那里是攀登顶峰之前的最后一个前哨站。爬到一半的时候,克莱斯说:“我想我们可能会成功。”当我们到达猪峰的时候,山顶看起来已经很近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整个登山过程中最艰巨的一部分才刚要开始──“主峰脊”。山脊只有两尺宽,一边深达一千尺,另一边深达九千尺。往好的方面想,不管我们从哪一边摔下去,结果都是一样的。克莱斯说:“伙伴们,如果你从这里摔下去,你会把所有的人都拖到山脚下去。”
我很紧张,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跨出每一步。我知道,无情的山峰不会容许我们犯任何错误。我是如此的全神贯注,所以,当我听到队友的叫喊时我吓了一跳。有人迎着风高喊:“恭喜你!你现在站在整个北美洲最高的地方。”所有的人围成一圈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们站在麦金利山二万三千尺高的顶峰上。当我们把美国盲人协会的旗帜展开,插在山顶上的时候,我心里想,一年多以前,这趟不平凡的冒险之旅还只是一个梦想。如今,梦想实现了。在我们攀顶之前一小时,我们用无线电通知基地营区的安妮。安妮用无线电通知附近的一个小机场,告诉在那里等待的我的家人,可以起飞了。此刻,我站在山顶上,我爸爸、两个弟弟和我的女朋友伊莲坐着小飞机在我的头上盘旋,分享我的喜悦。
当飞机从我们的头上飞过去的时候,我们挥舞着手上的滑雪杖,大声欢呼。我问山姆,我的家人是否分辨得出哪一个是我,因为我们都穿戴着同样的外套和帽子。“我想他们看得出来吧,”他笑了笑,“只有你挥舞手杖的方向和全队的人不一样。”
空出点时间看流星
马克·克劳福
玛莉对着我微笑。我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我们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儿子会花时间去欣赏生命中的惊奇与美丽,我们很高兴看到他把这件事情看得那么重要。安迪已经花很多时间在经历团体运动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以及“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赢”的心态了。谢天谢地,他仍然保有赤子之心。我则是有些懊恼自己居然也曾被卷进同样的漩涡里。
这是一场重要的比赛。露天看台上挤满了家长和小孩。炽热的阳光照在棒球场上,给人“职业棒球联盟赛”的感觉。待在球员休息室的男孩们既紧张又兴奋。球赛已经进行到第五局的下半场了,我儿子的球队目前以一分领先。儿子安迪在右外野,在他的身后,灯光所到之处的边缘是一片漆黑,我们可以看到远方山脉的黑影一直上升到群星之中。
这是个月光皎洁的寒冷夜晚,安迪的“小联赛球队”奋战了一整年,还是没有在最后的排名中挤进前500名,可是却在这次的球赛中打败了两个厉害的球队,而得以进入冠军赛。此刻的气氛非常紧张。
再有一个人出局,这一局就结束了。敌队的左撇子强力打击手站了起来,这个身材高大的孩子总是击出很远的球,而且他走路的样子像是刚打出全垒打般地大摇大摆。他站稳在本垒上,像条危险的响尾蛇一般准备袭击。
我紧张地朝安迪的方向望去。他在外野的表现一向不是很好。我很震惊地发现,安迪居然抬头看着夜空!很显然,他并没有在注意球赛的进行。我很担心那个打击手把球打到安迪的方向,而安迪却还不晓得,这样就会让对手连续得好几分而结束球赛。
“他在那里干什么?”我不满地对我太太玛莉说。
“什么意思?”她回答道。
“你看他──他注意力不集中,他快把事情搞砸了!那个家伙要把球往他的方向打过去了!”我发牢骚地说。
“放轻松。”太太说,“他不会有问题的。这只是一场球赛而已。”
“加油,安迪,醒醒吧!”这些话与其说是对我太太说的,不如说是对我自己说的。
我几乎不敢看,我全身紧张。投手已经把球投出去了。一个缓慢而迷人的漂浮物出现在打击区的中央。我瞥向安迪的方向,他居然还在凝视着天空。也许他正在祷告,我心想。我听到球棒的“噼啪”声。“天啊,千万不可以。”我说。
我最担心的是安迪会觉得很尴尬,因为他把自己的表现看得很重要,也很在意队友对他的看法。可是我也发现,那就是我之所以担心,是因为我怕自己会觉得很尴尬。我向来以自己是个支持儿子、不固执己见的父亲为荣。我们会一起到外面去玩一对一的球赛,并且练习接高飞球。我总是试着让练习变得有趣,也会适度地鞭策安迪,好让他可以进步。我总是跟他说:“来个漂亮的接杀。”所以如果安迪跟着球跑,可是漏接的话——要知道,如果他将手套伸出去,可能会跌个狗吃屎,或是往后跌到篱笆外——这还不打紧。可是如果他漏接是因为心不在焉的话──那可就太难为情了。“把事情完全搞砸了。”“不够狠。”“让大家的分数落后对方。”这些运动员通常会有的大男人主义批评在我的胃里翻腾搅动。
“好啊!”这一场球赛结束时,我大叫道。强棒小子击出一垒的滚地球而出局。我们(安迪和我)逃过了一劫,不过对方还是领先我们一分。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安迪在最后一局里回过神来。我们坐在靠近本垒的篱笆后面,孩子们从外野走进来的时候,安迪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们跑来。我刚要开始说“你在搞什么?”之类的言论时,安迪就大叫:“你们有没有看到那颗流星?好美哟!好大哟!它的尾巴好长呢,我还以为它会撞到山。可是它后来就不见了,好像有人把它里面的灯光关掉了似的。不知道这颗流星是从哪里来的,真的好漂亮哦!我真希望你们也会看到!”
安迪的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说来,这和我也有关系,我们在练习打棒球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在找流星)。我犹豫了一下。“我也希望你看到了。”我说,“只剩一局了。你们队让他们占不了优势。打出一棒全垒打吧!”
“好!”安迪说完后,就跑回球员休息室去找他的队友了。
玛莉对着我微笑。我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我们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儿子会花时间去欣赏生命中的惊奇与美丽,我们很高兴看到他把这件事情看得那么重要。安迪已经花很多时间在经历团体运动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以及“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赢”的心态了。谢天谢地,他仍然保有赤子之心。我则是有些懊恼自己居然也曾被卷进同样的漩涡里。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仿佛愈来愈没有时间去寻求生命中的惊奇与美丽了。长大之后,这些事情变得愈来愈不重要。大多数人为了不落人后,已经花去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很遗憾地,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看流星了。所以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下手边的工作来看看周围的事物,尽管我觉得手边的工作很重要。我们很可能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为周围美丽的事物所惊艳──在路上、天空中或是在会议室里──这些事物会让我们的一天变得更为美好。那一天晚上,安迪在最后一局里打出了三垒打,可是我还是很遗憾没有看到那颗流星。
我们种植希望那天
我一直以为午夜奇迹只是爷爷的一个恶作剧,现在我明白那是他给我的许多礼物之一。他拒绝让残废妨碍他,他种下了时间或距离都不能够拔掉的一种东西:全面接受生命给你的幸福,蔑视途中一切障碍。
我们种植希望那天,我把五颗种子埋在泥土里,然后坐下来等西瓜出现。
我们刚迁居法国,妻南丝和我在一个宁谧的八月下午把东西从箱子里取出来,忙碌地把租来的公寓布置好,成为我们这个背井离乡的家庭的居所。我们的三岁孩子克莉尔坐在我们脚下,翻着图书。亲友都在万里之外,她对摒挡箱子的生活显已厌倦。
“请读这个给我听,”她一面说,一面把一本薄薄的蓝色书籍朝我推过来,褪色封面的书脊上印着“讲法语乐趣多”。这本书是我小时候说法语长大的爷爷的,我父母不知从哪儿把它找了出来,让我们带来。
克莉尔指着一页,在一首古老法国儿歌“你知道怎样种卷心菜吗”的乐谱底下有些线条画。有人用蓝墨水笔把卷心菜三个字划掉,写上“西瓜”!
“爸爸!是你干的吗?”克莉尔问,头抬起来,一脸惊骇神色。我们最近才说服她不要在书上写字,然而她却找到了父母说一套做一套的证据。我告诉她那是我爷爷写的。
“爸爸!”这可真的把她搞糊涂了,“你爷爷为什么那样做?”我坐下来把故事讲给她听,心思沿着一条破旧路回到内布拉斯加州。
“就快到了,是不是?”我妹妹维姬在我家那辆一九五四年福特旅行车的后座上问。这是我们开车西行到我们爷爷奶奶家去的旅程中最后、也是最颠簸的一天。每年夏天,一连几个星期,维姬和我都玩个尽兴──扳弄旧水泵看看有什么虫子从水里爬出来;在后院设计放烟火;把帆布搭在两条晾衣绳上,藏身下面躲避正午的太阳。
我们才把车开进他们的车道,奶奶就从后门奔出来迎接,爷爷一瘸一拐地走过草坪,然后用强壮的双臂搂抱我们。
爷爷年轻时是个有为青年,当过农夫、教师、牧场主人,二十六岁成为参议员。他青云直上,但四十四岁时严重中风,从此终生行动不便。中风后,他在我还在享受童年时学会了乐天知命,并没有因为险些丧命而觉得生命多么可怕,反而因此深信生命是多么宝贵。他充满生趣,维姬和我争着跟他玩。
每天早上,我们挤进爷爷的车,驶到邮局去。一路上他不断唱着胡闹的儿歌逗乐我们:“哈罗,布朗妈妈,你进城去干吗?”最好玩的是到“八十”去,那是爷爷勉力才能保留下来的唯一一点儿农地,其余的不是卖掉了就是被人收回,以支付他养病那几年的账款。维姬和我爬上谷仓里的干草棚,爷爷在下面的旧牛栏发出呼呼声,令我们捧腹大笑。
“我将来也要做农夫,”有天下午爷爷坐在桌前玩单人纸牌游戏,我神气地宣布。
他把纸牌一张放在一张之上,问道:“你会种些什么?”我突然想到一个许多人喜欢的消遣──把西瓜子用力吐出,越远越好。“种西瓜好吗?”我问。
“啊,那是我从来没有种过的作物!”他褐色的眼睛顿时发亮,他把纸牌放在一旁,“我们得赶快下种。”
那是八月中旬,白昼已越来越短。不久我们便收拾行装,驶回维基尼亚上学去。
“那咱们现在就去,”我从坐位上跃下,说道,“咱们要怎么做?”
“首先,”爷爷说,“我们需要种子。”我记得曾经在玛丽姑姑的冰箱里看到过一片西瓜,连忙跑出门外,穿过院子到她家去。转瞬间我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五颗黑瓜子。
爷爷提议在房子后面阳光充足的一处地方下种,要种在一处我可以很容易看得到西瓜苗向上长的地方。
我们走出屋外,走到一棵大橡树的荫下。“种在这儿,爷爷,”我说,“西瓜长的时候,我可以背靠着树看漫画书。那再好也没有了。”
“到车房去拿锄头,”这是爷爷唯一的反应。他然后向我示范怎样把泥土翻好,把种子排成半圆形种下。“不要太挤,”他轻声说,“让它们有宽敞的地方生长。”
“现在该做什么?爷爷。”
“现在是最困难的部分了,”他说,“你必须等待。”整个下午我都在等,差不多每个钟头我都去查看我的西瓜,每次都再给瓜子浇水。实在难以相信,到了晚饭时间,它们仍没发芽,可是那块地已是泥泞一片。吃晚饭时,我问爷爷它要多久才长出来。
“也许下个月,”他哈哈大笑道,“也许会早一些。”
第二天早上,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漫画书,突然,我想起了那些种子。我迅速穿上衣服,跑到外面去。
“那是什么?”我细看橡树下,心里很奇怪。然后我才认出是个“西瓜”!一个圆圆的大西瓜躺在清凉的泥土里。我很得意。“哇!我是个农夫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西瓜,而且是我种的。
我刚恍然那不是我种的,爷爷就从屋里走出来。“你挑得一个好地方,康拉德,”他轻笑着说。
“哦,爷爷!”我说。然后我们马上串谋拿这西瓜去捉弄别人。早餐后,我们把西瓜放进爷爷汽车的行李厢,到镇里去给他的老友看看,他孙子一夜之间种出来的奇迹——他的朋友都让我相信他们深信不疑。
那个月稍后,维姬和我爬上旅行车后座,闷闷不乐地回东部去。爷爷从车窗外递给我一本书。“上学用的,”他一本正经地说。几小时后,我把书翻到他写下“西瓜”两字的那一页,爷爷的另一个玩笑逗得我哈哈大笑。
克莉尔拿着许久以前那天爷爷给我的书,静听我说这故事,然后问道:“爸爸,我也能种种子吗?”
南丝望着我,我们一起打量了那些等待我们把东西取出、堆积如山的纸箱。我正要说“咱们明天就去种”,却顿然省悟我从没听过爷爷说这样的一句话。我们出发到市场去。在一家小商店里,金属架上放满种子包,克莉尔拣了一包保证会开鲜艳红花的种子,我又买了一袋盆栽土。
走回家的途中,我想到我所种的那些种子。我这才明白到,爷爷本可以用一连串令我失望的事实来回应我童年的勃勃兴致:西瓜在内布拉斯加很难长得好;不管怎样,那时才下种已经太晚;在浓荫下种植西瓜会白费心机。然而他没有那样做,却只是要确保我会发出那声“哇”,初次体验到那份惊喜。
克莉尔飞奔上三段楼梯,回到我们的公寓。几分钟后,她就已经在厨房洗涤槽前,站在椅子上给一个小白瓷花盆装上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