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度受到李、白重用的原因
王公度是广西永福人,原是书香子弟,在旧制中学毕业后,去桂林法政学校和北京大学深造,均未毕业。时李宗仁的弟弟李宗义也在北大旁听,因王、李是广西同乡,而彼此又爱好京剧,以此密切往还,相见恨晚。宗义把王荐给他的兄长李宗仁,请以国士待之。适第一次国共合作,两广宣告统一。国民党首要纷纷保送子弟赴苏留学,以适应时代的潮流。此时王公度也得李宗仁的资助,同李宗义及其妻弟韦永成去莫斯科入中山大学学习。丁中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他在学校时是最不用功的学生,天天下棋,拉拉胡琴,翻翻中国线装书,有些名士派。”王公度在莫斯科留学期间,唯对苏联共产党的组织的严密性,具有极深的印象。
李宗仁一介武夫,起得快,跌得也快。一九二六年北伐兴师时,他最初不过是国民党八个军中的第七军军长,到一九二八年蒋介石再起重掌军权,李宗仁就一跃而为第四集团军总司令,与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平起平坐。殊不知功高震主,易于遭人疑忌。一九二九年蒋介石以武汉分会擅自改组湖南省府为借口,大兴问罪之师,李宗仁终于在“蒋桂战争”中倒下来了。如果不是俞作柏、李明瑞出尔反尔,拥蒋反蒋,还不会给他以东山再起的机会。一九二九年秋张发奎在鄂西树起反蒋旗帜,分军经湘入桂,因广西局势突变,汪精卫才接受张定璠的建议,促李宗仁回广西领导桂军,促成桂张合作的局面。在此转变期间,王公度从苏联回到广西,他看到的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混乱形势,没有其个人回旋和表现的机会。
然而不久机会来了,使王公度平步青云。
一九三〇年春,李宗仁联合冯玉祥、阎锡山反蒋,爆发了中原大战。李宗仁从广西倾巢出犯,企图与冯、阎会师武汉。
一九三〇年六月,李宗仁所统率的第一方面军,前锋已经进抵岳阳、平江,因后队黄绍竑未能依照作战计划及时开到衡阳,以至桂军被粤军蒋(光鼐)、蔡(廷锴)两师拦腰切断。李宗仁回师救黄,七月初洪桥一役,桂军大败。
此次衡阳之败,张发奎归咎于黄绍竑,黄绍竑自知处境困难,于八月二十一日从桂林良丰发出“马”电,自请辞去副总司令兼广西省政府主席职务,并向蒋介石呼吁“和平”。这是黄绍竑脱离所谓“桂系”的起点。张定璠原是白崇禧在北伐任东路军前敌总指挥时的参谋长,以后又任上海市长,蒋桂战争后被蒋下令免职,自此与汪精卫接近。黄绍竑发出“马”电后,汪派张定璠来对李宗仁、白崇禧说:“你们这几位广西佬,本来是以感情结合的,谈不上为一种政治主张而共同奋斗。到了个人利益和感情发生冲突时,就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了。黄绍竑最近的行动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汪精卫通过张定璠向李宗仁、白崇禧提出这样的建议:广西应成立一个秘密的政治组织,作为团结桂张军的领导核心,并重提“护党救国”口号共同奋斗以求其实现。李、白把这一建议同张发奎商量,张立即赞成。自一九二七年九月国民党特别委员会产生以来,张发奎就热衷于“护党”“拥汪”;汪精卫在香港建立国民党地下中央,也是以“护党救国军”的名号来发动张、桂军反蒋的,现在李、白为要同张发奎合作而与黄绍竑划分界线,只好因势乘便,继续使用“护党救国”这个招牌了。一九三〇年九月初,一个名为“护党救国革命青年军团”的秘密政治组织就在柳州诞生了,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为中央干事会干事,王公度为书记。王公度从苏联学来的那一套组织本领,现在派到用场了。后来王公度就依靠这个组织起家,一身兼任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政训处长、军校政训处长、国民党广西省党部常委、广西省政府委员,并为李、白在香港、上海建立了一整套情报系统,专门搜集南京政府的情报。李、白注意外事活动和有计划地搜集国民党政府各派系的活动情况,首先是出自王公度的建议。
我认识王公度,得力于许高阳的介绍。许是鄂籍的一个青年军官,因一九二七年“四一二”之变到桂避祸。一九二九年我在李明瑞的广西编遣特派员办事处中与他共事。十月李明瑞反蒋失败,我们又离散了。一九三〇年八月,李宗仁率领的第一方面军,从湖南失败归来,在柳州进行休整时,我同许高阳一起在总部工作。许为人好学不倦,勤于探索,他多次提起,我应当与王公度谈谈关于广西今后的做法问题。在许力促下,我与王公度终于见面了。王公度对我的印象似乎不坏,是他和许高阳做介绍人,把我吸收到新成立的“护党救国革命青年军团”去的。我初不知这个秘密组织的后台是谁,到加盟时,才赫然发现是总司令李宗仁。
我受李宗仁、白崇禧赏识,以后又成为李宗仁的心腹,得力于王公度的援引。他负责主持组织工作,不能唱独角戏。那时李、白在北伐时起用的干部,如潘宜之,麦焕章在北平参加“扩大会议”未归;总政训处长黄同仇是黄绍竑的人,就要把他排挤出去,副处长韦永成虽与李宗仁有戚谊,但不是适于搞秘密工作的人。王公度找来找去,结果以我为最适宜于做他的助手。在一九三〇年十月白崇禧把滇军赶跑后,陈济棠的粤军主动自宾阳退桂平以东地区,邕柳路复通,李宗仁把他的总部从柳州迁到南宁去。李、白为要把这个秘密组织健全领导体制,完善规章制度,特嘱我和王公度去陆氏花园(即共和路118号)同白崇禧住在一起,全力以赴地去发展组织,重建领导中心。
那时王公度已有三十多岁,生得中等圆胖身材,戴着一副八百度的近视眼镜,为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好与人僻室长谈,在个别谈话中善于揣摩对方心理,而登台演讲则非其所长;他爱下棋,唱京戏,有时对客自拉自唱,意气甚豪,为人不修边幅,在人前搓香港脚(脚气),边搓边嗅,不拘形迹。白崇禧对人像蒋介石那样,重仪容,讲外表,后来王公度逐渐失欢于白崇禧,与他的名士气派大有关系。
一九三一年春,蒋介石把国民党内所有反蒋势力统统肃清了。黄绍竑前往南京投蒋,李宗仁局促南宁,一筹莫展。可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二月底蒋介石突然把胡汉民扣留起来,陈济棠从来靠胡当后台,自此在胡的智囊古应芬策动下,联络李宗仁一起反蒋。四月下旬,陈济棠派人到南宁向李、白求和;四月二十五日,李宗仁派王公度去广州招聘。王公度到粤后电李、白说,广州组府反蒋,要拉汪精卫下水才行。李宗仁于是派白崇禧、张发奎于五月二十日到广州,见陈济棠、古应芬后即去香港跑马地找汪精卫。在白崇禧、张发奎游说下,不仅汪答应赴穗共商组府大计,连受蒋之命南下做说客的孙科也被拉到广州去了。以后虽因“九一八”之变,召开上海和会,倡言宁粤合作,但粤桂团结对蒋的割据局面,竟维持至六年之久。
以后王公度到上海,找他在北京读书时认识的好朋友郑士襄医生,利用后者在上海法租界所开设的医务所,设置一个情报机构,专门搜集蒋介石政府的情报。例如蒋组织蓝衣社,广西知道得很快,文件和名单,王公度都能搞到手。那时李宗仁为稳定陈济棠的反蒋立场,长期住在广州百子路孖棚岗公馆,广西军政事务,完全由白崇禧个人主持。白崇禧为了不使王公度暴露搞情报的身份,所有支付王公度使用的机密费,完全由白崇禧写特支条子给我,由我具名向总部经理处领下来,然后再交给王公度,王公度得到的情报,也是由我当面交给白崇禧。这个办法一直维持到一九三四年我去欧洲学习为止。王公度利用郑士襄做情报工作,连韦永成身为王公度的副手——总政训处副处长也不知道。例如韦永成在《王公度案》一文中说:“郑是学医的,居然做起总政治部的训练科科长,脾气古怪,替王公度得罪了不少人。”于此可见王公度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家。
一九三三年,两广外交特派员甘介侯介绍留美同学邱昌渭到广西来,先后任总部、省府秘书长。王公度的工作班子绝大多数是留学生,如谢苍生任军校政治部副主任,张威遐、李一尘、陆一远、曾希颖、 闭有清等任军校政治教官,高理文任师专讲师等等。王公度对留美学生非常敏感,认为邱昌渭入桂后将大量引进留美同学,成为他的隐患。其实,这一点王公度估计错了。后来在李、白面前攻击王公度的不是邱昌渭,而是潘宜之。潘是湖北广济人,有仪容,擅辩才,在一九二七年东路军出上海时,当过白崇禧的秘书长,但笔墨非其所长。一九三〇年“扩大会议”失败后潘赴英学习,一九三四年返广西,白迫王公度将总政治部主任一职交潘接任。徐亮之在《亮斋随笔》中写道:“诸将以李、白夙右公度,敢怒而不敢言。外客稍稍敢言者,亦惟潘宜之一人而已。”这是事实。
王公度在“两广事变”中的表现
胡汉民于一九三六年五月十二日因脑溢血逝世,两广局势随即起了激烈的变化。首先蒋介石派王宠惠、孙科等以吊丧为名来广州,要陈济棠将广东军政两权交还中央,陈不肯照办,因强拉李宗仁一道反蒋,从而爆发了从六月一日开始的“两广事变”。六月二日西南执行部和西南政务委员会联席会议决议:“电请中央北上抗日,收复失地。”粤桂两省部队同时向湖南出动。实际上这是真反蒋、假抗日的一出闹剧。
蒋对两广事变的策略:一方面派兵到湖南衡阳防堵,一方面分化广东内部。七月四日起,广东空军开始叛逃到香港、南昌。八日粤军第一军军长余汉谋又发通电拥护蒋介石。陈济棠见众叛亲离,遂于十八日离粤赴香港,两广与南京对峙五年的局面于是宣告结束。
陈济棠失败后,蒋介石要乘机解决广西问题。七月二十五日,蒋发布明令:调李宗仁到南京当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白崇禧为浙江省政府主席,同时令黄绍竑回桂收拾广西局面。当时派陈诚为广州行营主任,集中大军,指向西江。大有李、白不听调动,即用军事解决之势。
李、白不甘示弱,决定抵抗。七月二十七日,李济深应李、白之邀偕胡鄂公到南宁,商组府反蒋大计。数日后他又回到梧州家乡,八月八日,李济深复偕张文抵南宁,与李、白商讨反蒋政略与战略,同时起用十九路军将领翁照垣编组一个师,在广东南路活动。八月二十四日,在南宁总部召开一个各党派、各团体代表的联席会议,由李济深主持,参加的有: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杨东莼、王公度、李任仁、张文、胡鄂公、刘斐、刘芦隐、蔡廷锴、何思敬、夏威、彭泽湘、邱昌渭、章伯钧等。在会议中,王公度和胡鄂公一样,主张在广西开府反蒋。而李、白因参谋总长程潜已于八月二十日衔蒋之命派唐星来南宁谈判,和议尚未绝望,未予积极支持。当时决议:关于组府问题将“中华民国国民救国委员会”、“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两案电张学良、刘湘征询意见,俟得到答复,再行决定。这种做法实际上是意存观望,静候局势发展。
九月二日,蒋介石派居正、程潜、朱培德为代表到南方商谈和平。三日晚上,李宗仁召集白崇禧、黄旭初、潘宜之、王公度、李任仁在广西省政府大楼举行会议,讨论和战问题。会上王公度仍主张团结进步党派,在南宁另创新局面,直到深夜,未有结论。四日上午继续讨论。李宗仁说:“‘六一运动’(即两广事变)以来,虽与各方面有密切联系,但只有救国会(杨东莼代表)寄予精神上的支持;张学良尽管坚决抗日,但倒蒋未必参加,刘湘则始终不肯一同露面。在上述情况下,广西独立支撑,财政断难持久。如果蒋答应抗日,而又维持广西现状,应以和为上策。”于是拟订了九条和议方案。于九月四日下午一时派刘斐偕居、程、朱三人飞粤见蒋,蒋桂对立就这样妥协了。显而易见,蒋桂妥协是王公度极不惬意其出现的一种局面。后来据刘斐在《两广“六一”事变》中追述:王公度曾同胡鄂公一样,主张在广西开府反蒋。胡鄂公系于七月二十七日偕李济深从梧州到南宁,他的意见与李济深如出一辙。可知在两广事变时,广西内部已有派性存在了。
王公度与张云逸访桂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李宗仁、白崇禧接到张学良密电,请派人去西安一谈。李宗仁于是派刘仲容为代表前往西安晤张。刘仲容到时,西安事变已爆发,张学良接见刘仲容时说:“立即同李宗仁、白崇禧电报联系,呼吁广西的支持。”
一九三七年五月,刘仲容奉派从延安回到广西。他在延安时曾见到毛主席和中央军委周恩来副主席。此行是为中共中央代表张云逸访问广西做准备的。
刘仲容在桂林见李宗仁后,李即嘱王公度为张云逸访桂予以安全保护和交通便利。
原来王公度在香港设有秘密机构,他很快同张云逸建立联系。张云逸和周恩来副主席于五月离开延安到西安。六月底,张云逸偕秘书李实(即“文化大革命”前的广东统战部秘书长罗理实)到香港,依照王公度的布置,从香港乘船到梧州,到时由梧州市公安局长李一尘负责接待。李一尘是广西桂平人,王公度的留俄同学,曾任南宁军校政治教官。此时他调任梧州公安局长,是专门为张云逸访桂安全而作出的人事部署,于此可见王公度煞费苦心。
七月六日,在李一尘的安排下,张云逸偕秘书李实从梧州乘汽车去桂林,刘仲容预先在荔浦汽车总站迎候,下榻乐群社,由王公度陪同去八桂厅访李宗仁。
李宗仁对张云逸访桂异常重视,七月四日夜即召集白崇禧、李任仁、李品仙、黄同仇、王公度、黄旭初、潘宜之等举行会议,讨论张云逸访桂问题。王公度说,中共现在采用的是逼蒋抗日的方针,与我方态度是一致的。应乘此次张云逸访桂的机会,建立比较密切的合作关系。黄旭初说,在抗日问题上,共产党极力与国民党争领导权,务须注意此点。当晚未有结论。
七月五日继续开会。根据黄旭初当天日记,会上有人说,目前政治必须把握下面三点:一、抗日;二、民主政治;三、社会主义。中国共产党即根据上述三点制定其方针政策,所以广西与中国共产党在奋斗目标上实无二致,应与深相联合。这是谁的意见,黄没有写,就后来桂局发展来估计,当属李任仁、王公度无疑。
黄旭初是最反对上面观点的人。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应树立自己之理论,不能抄袭共产党理论、方针与政策,此为政治家应有的态度,如果从学究态度去搞政治,必败无疑。”从上面所述看来,足见当时双方针锋相对,争论激烈。会上只有李任仁、王公度站在一起,其他都是反对派。李宗仁为人厚重,不作左右袒。白崇禧以实用主义的态度来对待蒋介石与共产党,也不会即席表态。
反动派精心炮制杨陶增案来陷害王公度
两广事变爆发后,潘宜之负责的总政治部设有一个防谍(对付蒋特)的组织,由韦贽唐负责。韦贽唐是韦永成在去德国学习前介绍到政治部去的,其人异常反动,因受郑士襄排挤,恨王公度入骨,以去王而后快。及两广事变和平解决,这个组织就利用其职权转而对付王公度。
在韦贽唐、黄钧达(广西省党部常委)、蒋培英(南宁高中校长)三人密谋下,一九三七年七月中的一天,白崇禧在南宁处理总部结束的工作,南宁高中校长蒋培英来向白崇禧报告,说他的学校有一位教员杨陶增,在南宁高中发展“托派”组织,反对抗日。白即接受蒋培英的建议,派黄钧达协同调查。黄钧达审讯杨陶增时,后者信誓旦旦地说:“王公度是广西托派的领袖,我是直接受命于王公度在南宁高中发展组织的。”后来白崇禧亲自传讯杨陶增,他也这样说。白将此情况报告李宗仁,李令韦贽唐负责调查。韦永成对此非常感慨地说:“我以前派韦贽唐、庞耀辉等负责的工作是专为防谍的。想不到今天竟用在王公度身上。”
杨陶增这个人,现在还在,我的一个旧部下陈大文有一次同他谈到王公度案。杨陶增说:“当时是黄钧达要我这样说的,以在物质上给我优厚待遇为交换条件。”事后,李宗仁、白崇禧批给杨陶增每月生活费二百元。这就证明了杨陶增诬说王公度是托派头子完全是受人指使的。李、白也被蒙蔽了。
据李一尘对我说,在王公度拉到广西工作的留俄同学中,只有陆一远、张威遐、区渭文三人参加过“托派”,其他都不是。后来我参阅了所有关于记载“托派”的文件,其中包括《文史资料选辑》所刊载的《中国托派的产生和兴亡》一文,也证实了这一点。
黄旭初是主张去掉王公度最力的一人
张云逸访桂所得的唯一成果,是李宗仁、白崇禧十分赞赏中共中央所提出的“逼蒋抗日”的方针。在两广事变后,蒋介石多次派人到广西邀李、白入京,共赴国难,他们都一一婉辞,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只要蒋介石不抗日,他们就不到南京。
一九三七年七月十日,蒋介石以“蒸午”电任李宗仁为庐山暑期训练团团副(团长蒋自兼),李不应。仅派黄旭初、夏威两人去庐山就训。七月三十日,庐山训练团教育长陈诚约见黄旭初、夏威,说蒋要他们两人电李、白入京,同时蒋派刘斐持蒋函去桂访李、白。刘过九江时上庐山晤黄旭初,说蒋迫于形势,只好抗日。八月二日,蒋介石亲电李、白,邀白崇禧入京共济艰巨。根据当时情势估计,蒋要白入京以增强他的政治声势。八月三日,白电复蒋允应邀入京。八月四日,白乘蒋派来的专机从桂林飞抵南京,潘宜之、刘斐、黄季陆同行。八月六日,蒋在召开的军事会议中宣布任命白崇禧为代参谋总长(因参谋总长程潜在平汉线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
八月下旬,黄旭初、夏威在庐山受训完毕,到南京晤白崇禧,时王公度也从香港到了南京。在临别时,据黄旭初在日记中写道:“健公(白崇禧)对余云:思想纠纷问题,嘱回报德公(李宗仁)早日处置。特使王公度随同回桂,免其他适。”黄日记中所说的思想纠纷问题,即联共抗日与反共问题。王公度当然是主张联共的。至于“使王公度随同回桂,免其他适”,又预示着等王公度一到广西,就要把他抓起来。黄旭初当时是广西省政府主席兼“革命同志会”政治委员会主委,专门处理有关这个秘密组织中的政治问题。他鉴于抗战爆发后,李、白均将离开广西,后方由他负责,而王公度是负责组织的,有群众基础,必须搞掉王公度,才能消除心腹大患。如要达此目的,他个人还不行,必须联络潘宜之、李品仙才能做到。不久,潘宜之也应邀回到广西。
说到潘宜之,还应补述一事,一九三七年六月二十九日,蒋派财政部长宋子文由广州飞抵桂林,商谈广西金融问题。原来蒋桂在两广事变和平解决后,广西银行发行以毫洋为单位的桂钞,究竟同中央银行的法币的比值如何确定,迄未得到解决办法。宋抵桂后,李、白派潘宜之负责同他商谈。结果宋得蒋的授意,十分慷慨,答应以法币一元兑取桂钞二元,并不查问广西银行发了多少桂钞。这无异在财政上帮了李、白一个大忙。有没有交换条件呢?肯定是有的。后来看到潘宜之那样热衷于搞掉王公度,因知木有本,水有源,固非偶然。
八月二十二日,李宗仁听取了黄旭初关于白崇禧所说“思想问题”的传达,第一次召集李品仙、夏威、黄旭初三人讨论此事。黄旭初在日记中写道:“经年悬案,现在始获初步决定。”他为什么说“经年悬案”呢?原来这一问题,在两广事变时已经存在了。这关系到联共反共问题,黄旭初是最反共的。他在七月四日日记中写道:“共产党极力争领导权,我应用最新式之方法打倒之。”“我欲打倒共产党,应树立我自己之理论。”观乎此,就可概其余了。
王公度被害的经过
在黄旭初、潘宜之、李品仙等人策划下,自八月二十二日起,派韦贽唐负责调查王案,这就给韦以落井下石的机会。韦报告王公度有其自己的组织体系,竟说得那么神秘:“核心之中有核心,外围之外有外围。”示意王公度是利用“革命同志会”来做幌子以发展其个人组织的。根据黄旭初日记,八月三十日,李宗仁下令将王公度、谭裕看管,并电南宁将谢苍生(谢那时已任南宁军校政治部主任)、韦干等扣留查办。
黄旭初在九月一日的日记中写道:“前日检查王公度之行李,有《目前工作计划大纲》,赫然王公度欲自为首领,企图破坏团体(即“革命同志会”的代名)。该文件之字迹,极似何作柏手笔,讯之果然,因即扣留。”
关于何作柏被扣一事,丁中江在《广西王公度被杀的前因后果》一文中说得比较详细。丁文说,与王案有关而一度任过白崇禧的侍从副官陈寿筠说:“党所毕业的同学(即李任仁主持的党政研究所),有一个叫何作柏的,原先是军校政训处的处员,后来调总司令部任秘书,但是他真正的工作是跟王公度任秘书。王被扣时,他也一同被扣。潘宜之提他到潘公馆单独同他谈过两天的话,并把他的太太莫栖迟也接了去,威胁利诱,由何写了一份自白书,然后根据这份自白书来定王的罪状。”“所谓在王的行李内搜出他指导干部的工作纲领,也是何作柏这样供的,说王公度在被捕前,住在桂林大华饭店的时候,曾经召集了十多个工作干部谈话,指导如何工作,当场决定一个夺取政权的工作纲领,而这个纲领,又是注明王公度口述何作柏笔记的。”
有了这个所谓“工作纲领”,李宗仁遂以此为依据,于九月六日中山总理纪念周中“宣布王公度破坏团体、争取政权之阴谋”。实际上所谓破坏团体夺取政权,只因这个“纲领中有前方争取地位,后方联络中共”两句话罢了。
至九月二日李宗仁召集的讨论党案会议中,已成立了一个审讯王公度委员会,以李品仙为委员长。韦永成也是审讯王案的成员之一,他在《王公度案》一文说:“王公度被押后,此案不审不问,终不是个道理,一般人总是说:捉虎容易纵虎难。李(宗仁)为解决此事,指定高级干部审讯此案,我一看参加审讯的名单,就知道王公度非死不可……一般高级将领以及省高级干部,除李任仁外,都对王公度不好,也可以说是怕他。他们认为如果王公度的小组织发展成功,下层干部都听王公度,权力可以超过李、白,一般高级干部哪能不怕。”徐亮之也说他“开罪军人”是他致死的“远因”。
九月五日,即李宗仁公开宣布王公度“罪状”的前夕,以李品仙为首的审讯委员会,“判极刑十三人,李德邻逡巡不忍,逾旬无执行意。时廖磊率军北上抗日,扬言说‘公度不死即屯兵不前’”。李宗仁不得已乃于九月十五日由“第五路军总司令部将王公度、谢苍生、区渭文(参加过托派)、韦干(共产党员)、陶保垣(共产党员)、崔真吾(南宁高中教员)枪决,并密令党政军知照”。黄旭初得意扬扬地说:“此为本省第二次清党,距第一次清党适为一十年。”黄旭初把杀害王公度等与一九二七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等视齐观,是则王公度案的本质如何,已不难想见了。
丁中江在《广西王公度被杀的前因后果》一文中引述了陈寿筠的回忆:据说当天早晨(即九月十五日),宪兵团长邓光伦亲携酒肉到王公度被扣押的房间,请他吃酒,王公度不料有此结局,大吃一惊,大声喊道:“李宗仁竟要杀我!”曾向邓要求见总司令,邓不许。王公度喝了一碗酒,就被绑至南门外刑场枪决。
事情再没有比这更凑巧的了,九月十八日我应召从欧洲返国参加抗战,同陈济棠、林翼中等乘意大利邮船CONTE YERDE号从威尼斯到新加坡,上岸访《星洲日报》编辑黄征夫,当天该报便以横额彩色大字标题发表“广西发现托派活动,王公度已被判处决”的消息,当时不禁在想:如果我不去欧洲学习,有我这样善于调处人事关系的人从旁缓和广西内部矛盾,王公度或不至于有这样的悲惨结局。
王公度被害以后的反响
一九三八年初,军事委员会在武汉进行了一次改组。我那时以副参谋总长办公室秘书的名义在白祟禧身边工作。白把我介绍给蒋介石,说我一目十行,过目成诵,那当然是过誉了。蒋为此把我任为三青团中央团部组织处副处长,那时处长是胡宗南,康泽是代处长。
一九三八年国民党临全会闭幕后,蒋要白崇禧介绍一些广西政治干部到中央机关去工作,指名要李任仁留在中央,但李坚决拒绝。白看到广西缺乏政治人才,不禁大骂王公度案处理不当,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像王公度那样的人,只要关他几个月,就可以放出来重新予以任用,万万料想不到竟死了那么多人!”特别是王公度的副手谢苍生能说能写,诗文并茂,兼白崇禧的赏识,现在抗战军兴,需才迫切,白崇禧时时想起他来,认为王案损失太大了。
徐亮之(梗生)在海外一度住在我的隔壁,他同我谈到王案时郑重地对我说:“所谓王公度是‘托派’完全是假的。当王公度处死后,立刻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对外要怎样解释呢?就是说要加给他什么罪名呢?对此,李宗仁绕室彷徨,一筹莫展。我因建议道:‘何不给王公度扣上托派的帽子?’德公纳议,遂定案。”韦永成在《王公度案》一文中则提供了另一说法:“杀了王公度说是要公诸世人,有一天潘宜之叫总部当秘书的徐梗生(徐亮之)来,吩咐写一篇文章发表王公度案的经过。王公度等罪名是加上托派的阴谋,这是潘宜之亲口杜撰的,也是我亲自在场所听见的。这消息发到广西、香港各报,于是大家都相信王公度是托派了。”韦文还说:“白健公(白崇禧)与我谈起此事,白说处理王公度案,当时未能详加考虑,即仓促处决王公度、谢苍生、区渭文等,实是广西很大的损失。”
白崇禧对王案做了一些善后工作,一九三八年四月,他从武汉分电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第五路军总部总参谋长夏威,将王公度案受嫌在押的李一尘、张威遐等立即释放,并调到安徽工作。那时廖磊以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兼安徽省政府主席,对李一尘、张威遐等深资倚重,并不歧视,白电到后,其他王公度案中人潘欣提(判三年)、陈大文(三年)、陈寿筠(三年)、韦开(三年)、戴家瑾(二年)、杨赞中(一年)、谢殿栋(二年)、韦勉之(一年)、王心恒(六个月)等通通无条件地释放。其中陈寿筠到白崇禧那里当侍从副官,王心恒在一九三九年到我主持的广西绥靖公署政治部当设计委员。从此看来,王公度等死得多么冤枉!
通过王公度联系访问广西的张云逸,抗战爆发后任新四军副军长。在他安排下,新四军四支队在台儿庄战役中归李品仙指挥,运动于淮河流域,牵制从津浦南段北上的日军。在这样北动南不动的情况下,使李宗仁得以集中兵力,克敌制胜,取得台儿庄的伟大胜利。(许高阳著的《国防年鉴》,明确注明新四军四支队归第十一集团军战斗序列内)王公度死而有知,亦可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一九六五年七月,我同李宗仁回国后,一直致力于为王公度做翻案的工作。一九六六年八月,那时北京正在酝酿天翻地覆的所谓“文化大革命”,但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依旧在北戴河海滨陪同李宗仁过着优哉游哉的避暑生活。一天,吃中饭后,我们在走廊里聊天,刘仲容忽问李宗仁:“德公,当年你为什么杀王公度?”李宗仁听了,一声不吭。依我看来,他有难言之隐。因为他屈服于南京、广西两方面顽固派的压力而杀害王公度,事后且不能透露真相,而随便加以“托派”的罪名,这样一桩不光彩的事,他能够说些什么呢!
“四人帮”垮台后,刘仲容去问一位有关部门的负责人:“王公度究竟是不是托派?”他所得到的答复是:“康生说他是托派。”一天,刘仲容同我谈及此事,十分恼火,他说:“康生含血喷人,他给王公度戴上托派的帽子,这无异给周总理脸上抹黑。”言下犹有余愤。因为西安事变前后,正是周总理派他通过王公度去联络李、白的。那时,康生的问题还没有被揭露,刘仲容卒无如之何,不久他就与世长辞了。
一九八一年,我对王公度案的调查工作有了重要的突破。一个朋友从美国写信给我说,在美西部黄旭初的家属那里发现了黄旭初的全部日记,但一次只能借阅一本。我请他把一九三七年的那本借来,并把七、八、九三个月有关王公度案的部分复印给我,与此同时,徐梗生在香港逝世后,他的夫人赵湘琴女士回到桂林定居,她带回徐所写的《亮斋随笔》和丁中江所写的《广西王公度被杀的前因后果》。另外,许高阳的未亡人黄纫秋女士又把韦永成在台北《传记文学》第三十二卷第一期所发表的《程思远、马君武、王公度》一文影印给我。有了这些珍贵材料,加以我个人多年调查所得结果,博证总考,认为对王公度案作出结论,以正视听,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