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姓名、年龄、家住哪里、什么职业?”
“曹锟,十九岁,天津大沽人,打过鱼,做过小工,贩过布……”
“哈哈,布贩子——认字吗?”
“上过四年私塾。”
“你被录取了,去军需处领军装吧!”
曹锟兴高采烈刚要走,忽然被人叫住。曹锟回头一看,是一位四十来岁的老哨官(连长)。曹锟立刻毕恭毕敬地站住,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给大人请安!”
“嗯,好。”哨官捋着胡子,满意地说,“还算懂礼貌。”
说着,上下打量曹锟,见他一米七几的个子,虽然不是很高,但生得宽肩阔背,膀大腰圆。他长着一张古铜色的圆脸,蒜头鼻,火盆嘴,厚嘴唇,一双细眯犀利的小眼睛,一见面就给人坦诚、开朗、拙朴的印象。
哨官对登记新兵的师爷说:“把笔给他,让他写几个字儿。”
师爷把一支毛笔和一张毛边纸递给曹锟。曹锟略加思索,工工整整写了七个字:“好男儿当兵卫国。”
哨官拿着字笑眯眯地说:“嗯,不赖。会武术吗?敢跟他比吗?”哨官指着一个黑大个儿说。
曹锟瞅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敢!”
士兵脱掉上衣,拉起虎架。曹锟不甘示弱,把缎面夹袄扔给同伴,把辫子往头顶上一缠,粗声粗气地说:“来吧!”
两个人拳打脚踢,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围观者不时地加油助威。
第一轮曹锟败了,但他很快又冲上去。第二轮曹锟倒了,士兵傲慢地说:“算了吧,你不行。全队一百多号人,没有超过三个回合的,你算不错了。”
曹锟偏不信邪,往手上吐口唾沫,如饿虎扑食冲了上去,士兵稍一愣神,曹锟一头顶在士兵肚子上,士兵被顶出一丈多远,摔在地上。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曹锟也咧着厚嘴唇,憨厚地笑了。
哨官说:“好样的,我提你个正目(班长)。”
“多谢大人栽培!”曹锟扑通一声,跪地磕了一个响头。
哨官说:“我叫郑谦,有事儿到队部找我。”说罢,转身回了队部。
曹锟又惊又喜,在新兵们的簇拥下,直奔军需处。路上,人们嚷着:“真走运,当兵头一天,就让当官儿的看上了!曹大哥,当了官儿,可别忘了咱穷弟兄啊。”“对对,让曹大哥请客。”
曹锟一拍胸脯说:“好,咱们去吃涮羊肉,我请客!”
众人叫嚷:“好啊,够哥们儿!”
曹锟掏掏口袋,没钱。他想了想,把众人带到一家估衣店,麻利地脱下夹袄,往柜台上一摔,爽快地说:“掌柜的,估个价儿!”
众兄弟目瞪口呆,纷纷说:“哎,曹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一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曹锟大大咧咧地说:“小意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
众人异口同声地称赞道:“好样儿的,真够朋友!”说着,出了估衣店,进了一家饭庄。
有人问:“曹大哥,你是怎么当的兵?”
曹锟说:“唉,说来话长。”
曹锟,字仲珊,同治元年(1862年)生于天津大沽一个穷苦渔民之家。父亲曹本生,以撑船、打鱼为业。他生有子女七人,曹锟排行老三,人称曹三儿。大哥曹镇,大姐曹大姑,四弟曹锐,五弟曹钧,六妹曹二姑,七弟曹锳。曹本生为人要强,虽然家境贫寒,但不惜勒腰带,也让孩子们读书识字。因此,曹家兄弟大都上过几年私塾。
曹锟十五岁时,因家境贫寒,不得不辍学,以贩卖布匹维持生计。开始,他背着大包袱,步行到天津,从商号里买来布匹,然后背到四外乡里去沿街叫卖。后来,经营范围越来越大,买了一辆独轮手推车走村串户。起先只贩布匹,后来估衣、针头线脑、胰子香粉都卖。他的销售对象主要是女人,而且多是大姑娘小媳妇。开始,他年龄小,十分腼腆,抵挡不住那些挑逗的目光,脸总是红红的,低着头不敢正视她们。渐渐地,他久经江湖,变得不老实了,说话油嘴滑舌,一双野猫似的小眼睛,使劲儿往女人脸上盯。为了取悦她们,他时常多量几寸布,少收几文钱,哄得女人们神魂颠倒。少数好贪小便宜的女人,为了得到更多好处,不惜卖弄风骚,跟他眉来眼去。所以,没过两年,曹锟已变得十分世故练达,学会了一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生意经。
曹锟十九岁那年,有一天来到一个小镇上卖布,忽然雷鸣电闪,大雨倾盆。他收起布摊,推起小车跑到一家厦子下面去避雨,衣裳都淋湿了,冻得他不时磕牙打战。
“咣当”,随着一声门响,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哟,这不是曹掌柜吗,大冷的天儿,怎么站在这儿?”
曹锟心里一激灵,赶忙回头看,原来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风流少妇。她中等身材,身量苗条,穿一身银灰色裤褂,一双白鞋。油光水滑的头发梳得高高的,脸上搽了一层淡淡的官粉,细溜溜的眉毛如一双受惊欲飞的鸟,一双不大的杏核眼神采飞动。这女人叫孙秀娟,守寡有一年多了,长得虽不算很好,但风韵飘逸,楚楚动人,使人禁不住要多看几眼。曹锟很觉窘迫,有礼貌地一抱拳说:“啊,大嫂,实在对不起,多有打扰,我避避就走。”
“嘻嘻,”女人用白皙的手捂着嘴笑道,“干吗这么客气?曹掌柜如不嫌弃,请到屋里坐坐。”
“不,不,多有不便……”
“瞧你说的,有吗不便的?”女人满脸坦诚,无一丝假意。
于是,曹锟把小车推进门里,放在门洞一边,说:“好啦大嫂,你忙去吧,这儿挺好,我就在这儿避避吧。”
“哎哟,这就见外了,快进屋,兄弟到姐家有吗不实诚的?”说着,反身闩上大门。
曹锟随着女人,怯生生朝堂屋走。院里积满水,甬道上放着几块方砖,女人三寸金莲,立脚不稳,一双胳膊挓挲着,身子似风吹杨柳轻摇曼舞。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她一脚蹬空踩到水里。曹锟本能地伸手去扶,一双手不期而然地握到一起。两人的脸同时红了。曹锟抓住她的手,一步步进了正房东屋。
屋里陈设虽简单,但很有条理。炕上铺毡卧褥,地上摆着一张方桌,两把红木雕花椅,屋角上明橱亮柜。女人含情脉脉地说:“愣着干吗,坐呀。”
“不……我……还是……”
“嘻嘻,”女人双手按住他的肩,“家里没外人,清静得很。我那死鬼命短,一年前就死了。你坐,坐呀。”说着,一阵风似的去了西屋。不一会儿把一套浆洗干净的夹衣扔在炕上,用既亲切又严厉的口吻说:“快换上,小心着凉!”说着,走了出去。
曹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觉得昏昏沉沉,似做梦一般,心里热乎乎、甜滋滋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犹豫片刻,关上房门换衣裳……
不一会儿,一缕清香飘进室内,女人满面春风地端来一大一小两碗鸡蛋面,一盘炒豆芽,一壶烧酒,两只杯子和两双筷子。这一切都是在片刻之间完成的,她的动作娴熟得令人惊讶。
女人笑嘻嘻地说:“趁热吃吧,姐陪你。”
“这,这……”曹锟忸怩作态,内心却早就未饮先醉了。
“这吗呀,有毒?”女人佯嗔道,把大海碗推到曹锟面前。
曹锟早就又饥又渴,拿起筷子,稀里呼噜吃起来。不一会儿吃了通身大汗。女人不时给曹锟夹菜添汤,她自己很少吃,像母狼贪婪地盯着猎物那样,死盯着曹锟的一举一动。最后,把自己吃过两口的汤面也倒给他。那亲热劲儿,真如一对新婚夫妇。
“嘻嘻,傻东西,慢着吃,还有酒呐!”说着,女人拎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曹锟,一杯留给自己,“会喝吗?我也不会,喝着玩儿吧,姐陪你。”
“喝,不会也喝,死了也喝!”曹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咳起来,红了脸。
曹锟连饮三杯,越发心驰神迷。女人不时夹口菜送到曹锟嘴里。趁曹锟不注意,偷偷用小拇指的长指甲蘸了一点儿酒,轻轻一弹,酒溅到曹锟的眼睛里。曹锟一愣怔,闭上眼睛赶忙去擦。女人放声大笑:“哈哈,怎么这样巧,快让我看看。”说着,凑过去,一手扶着曹锟的后脑勺,一手用丝绢去擦,一边擦,一边吹,她那膨胀的乳房和柔软的腹部,早贴在曹锟肚子上了。曹锟的骨头酥了,顺势把她抱在怀里,直搂得女人哼哼唧唧叫起来:“哎呀曹三儿,你……你想吃了……我?”女人断断续续地说。
“我是吃你,连骨头带皮吃了你……”说着,曹锟把女人拦腰抱起,放在炕上,急不可耐地去脱衣裳。
十九岁的曹锟,第一次尝到人间快乐。什么道德、脸面、生意,什么父母的期望、弟妹的饥饿,全扔在脑后。在这间温暖的小屋里,他足不出户,一住就是十多天。他学会抽烟、喝酒、赌博、调情,连本带利及那辆独轮车都赔了进去。
父亲从孙寡妇家找到他,用三寸宽的皮带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跟他哥哥一起,把他捆起来装进一条麻袋,向大海边拖去。母亲和姐姐哭得死去活来,双双跪在地上求情:“他爹,饶他一次吧!”
父亲心软了,对天呼号:“天哪,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孽障?!”
从此,曹锟被父亲逐出家门,成了四海为家的流浪汉。他打过短工,当过搬运工,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无所不为。他结交了许多流氓无赖,三教九流,在天津、大沽一带小有名气。
曹锟好酒好肉,尤好女色。他酒量不大,却很贪杯,且每饮必醉,每醉必疯疯癫癫,色胆包天。路遇女子便追逐调戏,胡言乱语,吓得女人又叫又逃,惊动四邻八家,或打或骂,把他赶走。终于有一天,他闯下大祸。
这天,他醉酒后在大街上徘徊,忽见一窈窕淑女飘然而至,他老毛病又犯了,踉跄上前搭讪调戏。那女人挣脱纠缠,疾步跑入一家大门。曹锟正自惋叹,忽然大门洞开,呼啦啦拥出三五个男子,扯住曹锟一顿好打。曹锟连连叩头告饶,交出身上财物方告无事。
曹锟憋了一口气,每欲寻机报复。一天傍晚,曹锟果遇此女,他跑上前紧紧抱住女子又啃又咬,恣意污辱。
事后,女家男性数人,手持棍棒悉数出动,大街小巷四处寻觅曹锟踪迹,声言非宰了他不可。曹锟心惊胆战,自知在天津再无立锥之地,于是投了淮军。
此时,世界新老帝国主义一次次欺侮中国,强迫中国割地赔款,签订不平等条约,清统治者痛定思痛,认为有整军经武之必要。于是,派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大肆招兵买马,开办武备学堂,扩充武装实力。许多青年纷纷弃文经武。曹锟也是受了社会潮流的影响而参军的。
这天,曹锟正在操场上操练,队部戈什哈(听差)跑步来到值星哨官面前,小声说了几句,哨官大声喊道:“曹锟出列,郑管带叫你!”
“是!”曹锟赶忙跑出队列,冲着哨官敬个军礼,而后向营部跑去。
郑管带便是郑谦,也就是曹锟入伍时提拔他当正目的那位哨官。曹锟是个表面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内心却十分精细的人。自从攀附上郑谦以后,他每逢年节,都要给郑谦送一份厚礼;每当节假日,都要去郑家干大活,出大力。郑谦之所以对曹锟恩宠有加,也有个人目的。他年近五旬,娶过一妻一妾,但没有生下一个儿子,他见曹锟“憨厚老诚”,就收他做了义子。曹锟受宠若惊,待郑谦比待父亲还亲。为讨好郑谦,他先取悦郑谦的爱妾董氏。董氏比他大不了两三岁,他却干娘长、干娘短地叫得一口蜜。他怕郑谦多心,在郑谦面前对董氏总是装得恭顺、无邪;背后,将与董氏的关系巧妙地处理在暧昧、亲近,又不过分亲昵的程度上。
尽管这样,还是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那天,董氏让他沏茶,在曹锟双手献茶的一瞬间,董氏竟含情脉脉地握住他捧杯的手,一只镂金细瓷盖碗啪地打在地上,两个人的脸腾地红了,表情十分尴尬。郑谦虽未动声色,但心里却画了个问号。为这事,曹锟几天几夜睡不好,吃不下,心神不安。今天,他边走边想:现在叫我,是不是为这件事?是不是要找我兴师问罪?是不是要杀我?我该怎样表情,怎样动作,我该怎么办?这么一想,他心更慌,气更短,腿脚更软了,一步一挨,犹如赴刑场一般。
“爹,您老叫我?”曹锟故作镇静地说。他垂下头,不敢正视郑谦。
“唔,你坐下。”看得出,郑谦也在掩饰自己。
曹锟在郑谦面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偷瞟了一眼郑谦,见他面容憔悴,眼角干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想他肯定也在为这件事焦心。沉吟片刻,郑谦语气沉重地说:“曹锟(以前他总是亲昵地叫他‘三儿’,从不叫大号),干爹待你怎样?”
曹锟情真意切地说:“恩重如山,胜过父母。”
“你对干爹如何?”
“一片孤忠,绝无二心。”
“果真这样?”
“上天可以作证!”
郑谦站起来,低着头,一手托着水烟袋,一手捋着胡子,在地上走来走去。曹锟恭身侍立,眼睛追视着郑谦,室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许久,郑谦才重新坐回椅子上,含混不清地说:“我想……栽培你,不知你……”说着,眼睛像两把利剑,使劲盯着曹锟。曹锟眼含热泪,坦诚地看着他。二人对视有半分钟,郑谦终于说:“对,我是要栽培你。李中堂李大人在天津开办武备学堂,在淮军官弁中选拔可造之才培养深造,既学文又习武,一出校门就是军官。我想保送你去,不知你能否体谅老夫的一番苦心?”
“爹!”曹锟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等美差,他扑通跪伏在地,声音哽咽着说,“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孩儿永世不忘。孩儿有生之年,定要报效您老的深情厚谊!”
郑谦很高兴,上前把曹锟扶起来,双手攀着他的肩膀,红着眼圈儿说:“孩子,我老了,不堪造就了,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若有心,待我百年之后,把我打发得入土为安,余愿足矣。”
曹锟热泪盈盈地说:“皇天后土为证,我曹锟如有半点差池,让我乱箭穿身,不得转世……”
“别说了孩子,”郑谦老泪纵横,捂住曹锟的嘴,“跟老夫回家吧,让你义母帮你准备一下,明天起程吧。”
当晚,郑谦约来三五知己,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曹锟饯行。送走客人,董氏把曹锟叫到内室,翻箱倒柜,把郑谦穿过的衣裳拿出几件,把他拉到穿衣镜前试衣。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抻,一会儿拽,亲热得很。她对曹锟说:“曹锟,老爷子待你咋样?”
曹锟深情地说:“跟亲爹一样!”
“你知道他为啥对你这样好吗?他家里有大老婆,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尚未婚配,他有意……”
说着,董氏笑眯眯地看着曹锟,看他有什么反应。曹锟心里明白了,脸红红的。他低下头,手不自然地抚弄着衣角,焦急地等待下文。女人终于说:“他想将女儿许配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曹锟一听像吞了一颗蜜丸,心里热乎乎、甜滋滋的,心想,我出身穷苦渔家,兄弟姐妹众多,饥寒交迫,父母常为我们的婚姻大事焦心,现在我不仅攀附上大官儿,而且媳妇唾手可得,上哪里找这种美事……他刚要答应,忽然想到,那女人人品怎么样?有没有残疾?会不会……这么想着,他不由地说:“婚姻大事,全凭二老做主,孩儿没有意见。只是……没见过面,不知……”
董氏笑道:“哈哈,看不出你倒是个好心人。其实,这人你见过。前几天,我让你给我架箱子,在我屋里有个姑娘,给你搭下手,当时说是我侄女,其实就是她。”
曹锟高兴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董氏笑道:“哈哈,这么说你答应了?我去告诉你干爹。”
“哈哈。”郑谦笑着走进来,“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孩子,我很高兴,很高兴啊。哈哈……”
曹锟更窘了,不知如何是好。少顷,他拱手长揖,倒地便拜:“岳父岳母二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郑谦赶忙扶起:“哈哈,孩子,快起来,起来。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就这样,转眼之间曹锟定了终身大事。
次日,曹锟带着行囊,坐着马车,兴高采烈地向天津武备学堂进发。郑谦举家相送,连连叮嘱,亲如家人。
“请问尊姓大名?”曹锟问。
“鄙人冯国璋,字华甫,直隶省河间府人。”
冯国璋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双眼睛玲珑剔透,眼神里藏着精明、狡狯的神色,一看便知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曹锟高兴地说:“啊,真是他乡遇故知!我叫曹锟,字仲珊,咱们是同乡。华甫兄,小弟才疏学浅,还望仁兄多多关照。”
冯国璋说:“彼此彼此。仲珊弟当兵几年?”
“三年有余。仁兄呢?”
“唉,说来惭愧,愚兄去年才入伍。哎,听说你一入伍就当正目,可我才是个戈什哈。”冯国璋向正在一旁写信的高个青年说:“子春老弟,过来,我给你们介绍。”
叫子春的青年笑嘻嘻站起来,他个子高高,呆头呆脑,长着一张冬瓜脸,一嘴大板牙。他向曹锟一拱手,玩世不恭地说:“鄙人王占元,孔老二的同乡,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娶妻。”
一个身材中等、文弱瘦削的青年走过来:“谁想娶媳妇啦,我给你说一个,小脚大耳朵,一走一哼哼,包你满意。”
冯国璋笑道:“哈哈,又来了个老乡。仲珊,我来介绍,他叫王士珍。”
王士珍说:“其实我不叫王士珍,是顶着王士珍的名字来的。”
曹锟说:“噢,有这种事?怎么回事,你给讲一讲。”
王士珍不紧不慢地说:“是这样,直隶总督府向淮军各部挑选可造之才,保送上武备学堂。总兵大人把自己的得意听差王士珍报上去。可是,王士珍为报总兵的知遇之恩,愿终生侍候大人,不想离开。于是,总兵就让我顶替他到此。不过,这是秘密,请诸兄口中留情。”
“哈哈……”一阵哄笑之后,冯国璋说:“没什么,说不定你这个假王士珍还能当上总理大臣呢!”
王士珍叹道:“唉,功名利禄皆身外之物,本人并无奢望,能混碗饭吃足矣。”
冯国璋说:“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直隶人,以后要互相关照。”
王占元说:“嗬,冯国璋准是想当直系领袖,刚来两天就罗致党羽呀。”
曹锟笑道:“哈哈,子春兄别怕,山东直隶是一家,华甫兄当直系领袖,先吸收你为骨干。”
正说着,一个风流潇洒、眉清目朗、身姿挺拔的青年走进来。同样是士兵服装,可他的衣裳是那样合体,一尘不染。他长得明眸皓齿,一表人才,但灰白的脸上透着冷峻骄矜之气。一进门,他扫了众人一眼,嘴角微微一撇,阴阳怪气地说:“扯淡!你当直系领袖,要我这安徽人干蛋?”
冯国璋讨好地说:“段芝泉过来,见见新学友,他叫曹锟。”
曹锟跨前两步,拱手寒暄:“段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只见段芝泉轻蔑冷淡地斜睨曹锟一眼,冷嘲热讽地说:“阁下就是那位名满津门的布贩子吧?鄙人跟阁下交朋友,可不敢高攀呐。”
段芝泉大名段祺瑞,原籍安徽合肥,祖父段佩因屠杀捻军有功,官至淮军统领。段祺瑞从八九岁起就随祖父在任上读书,过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生活,养成了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恶习。
曹锟早憋着一肚子火,听他火上浇油地一说,顿时火冒三丈。他上前抓住段祺瑞的脖领子,伸出油锤般的拳头,恶狠狠地说:“段祺瑞,你再阴阳怪气,老子揍扁你!”
段祺瑞没提防曹锟这一手,顿时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知道我是谁?”
曹锟说:“你是个屌!”
“野蛮,不可理喻!”
“你再说一遍?!”
这时,冯国璋、王士珍、王占元纷纷走过来,这个拉,那个拽,才将两个人拉开。
王士珍息事宁人地说:“芝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常言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不要这么盛气凌人嘛!”
王占元接腔道:“是啊,人和是一宝,以后我们在一起,理应和和气气。”
冯国璋圆滑地说:“没啥,不要论是非了,年轻人在一起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我提议让他们俩请客,到饭馆喝酒去,庆祝一下。”
王占元说他请,王士珍说他请,冯国璋是个铁公鸡,根毛不拔,说谁请都一样。曹锟一拍胸脯说:“干吗你们请,老子有的是钱──贩布赚的。”说着,掏出一锭纹银拍在冯国璋手里。
说着,几个人你拥我簇朝大街走去,只有段祺瑞单独行动。
所谓“北洋新军”,蜕变于“淮军”。早在同治三年,李鸿章在江苏任职,受命在江淮招募淮军七千人。周盛波、周盛传、张铭传、潘鼎新、吴长庆等人均系乡勇应召入伍。于是,李鸿章给他们这些头目授以官职,并分别将他们名字中的一个字命了营名。即“盛”字营、“铭”字营、“鼎”字营等。因为这支部队建于江淮,转战长江南北,故称“淮军”。后来,李鸿章调任直隶总督,淮军亦随其调往津、保一带驻防。
同治十三年,李鸿章奏请朝廷,将现有陆军认真选汰,一律改为洋枪队,采用新式武器。朝廷批准了他的奏请,当年都换成洋武器。光绪十一年(1885年)五月,经李鸿章奏请,在天津仿照德国模式创设武备学堂,遴选德国军官李宝、哲宁、那珀、崔发等做教官,并选派通习中外文的人做翻译,从各营兵弁中挑选可造之才百人入堂肄业,届时将头批学生发回各营,由各统领量才授事;并挑选品学兼优者,留堂充任教习。清廷批准了这个计划,第一批新生很快招进来。
曹锟入堂不久,新班编成了。王士珍分到工程科,冯国璋分到测绘科,段祺瑞分到炮科,曹锟、王占元等分到步兵科。宿舍也按班级作了调整。不久,段芝贵、雷震春、张怀芝、陆建章、蔡成勋等相继入学。曹锟整天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结交不少酒肉朋友,很快博得朴实憨厚的好名声,上下关系搞得都很得体。在实际操演中,不管是立正稍息、摸爬滚打、射击拼刺、摔跤格斗、实战演习等,曹锟样样名列前茅;可一到课堂上就傻了眼,什么抛物线、弹着点,他都不在行,算术常常吃“鸭蛋”。他常因在课堂上鼾声大作而招致老师申斥,有时整堂课站墙旮旯。有人嘲笑他,他就握着拳头说:“咱们战场上见!”
不过,曹锟还算有股牛劲,那颗浮泛的心很快收拢在学业上,在李鸿章亲自主持的毕业考核中,他居然名列前茅,取得前十名的好成绩。李鸿章在给皇上的奏章中高兴地写道:“臣亲临考验各项操法,一律娴熟,试以炮台工程做法及测绘无不洞悉要领,因择其屡考优等之学生,饬令回营转相传授。学生之著者有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段芝贵、陆建章、王占元、雷震春、张怀芝、曹锟、李纯、蔡成勋等。”
1890年,学习五年的曹锟毕业了。在毕业典礼仪式上,学堂总监把一套从八品武官军服发给他。曹锟满含热泪向正襟危坐的李鸿章,向大鼻子蓝眼睛的洋教官频频叩头谢恩。
第二天,他踌躇满志,动身去乌兰镇总兵衙门报到。乌兰镇总兵叫宋庆,他的军队号称“毅军”。宋庆是直隶七个总兵中资格最老的一个。令曹锟受宠若惊的是:一位正四品的都司大人居然破格接见他。那位都司一本正经地询问他几句,鼓励一番,提笔写了一纸公文,派了一辆马车把他送到二十里外的步兵左营营部。一位姓周的管带又是点烟,又是敬茶,接待十分热情。他笑容可掬地拉了一阵家常后,不仅任命他哨官之职,而且准他一个月婚假回家完婚。曹锟高兴地给周管带施过礼,坐上驿车向家中飞奔。
曹锟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颤悠悠,思悠悠。
他想起了父亲。父亲三年前死了,留下遗腹子——他最小的弟弟曹锳。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曹锟的手说:“孩子,原谅我吧,我打过你,骂过你,把你赶出家门。这件事一直像块心病藏在爹的心底。爹去了,你要好生照看你的母亲,特别是你没见面的小弟弟。”说着,咽了气。曹锟哭得死去活来。
“爹呀,儿回来了,做官儿了,您如九泉有知,该多高兴啊!唉,想来,儿已经三年没给您老烧纸了。”想到这里,曹锟的眼圈儿红了。
他又想起了娘。娘生过十一个孩子,活了七个,才四十多岁,就衰老得像六十岁的老太太。背驼了,腰弓了,脸皱得像干枣。虽然她儿女众多,她也从不和他们讲大道理,可孩子们没有不敬畏她的。每当他们有个灾病,娘总是把他们揽在怀里,颤着,摇着,唱着古老的儿歌,讲着从姥姥那里听来的故事,给他们做香喷喷的鱼汤。那一年,曹锟沉湎酒色,坑了老本儿,父亲把他装进麻袋拖至海边,是娘和姐苦苦哀求,才留下他一条命。娘把他安放在炕上,脱得赤条条,蘸着盐水给他洗伤,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滴在他炽热的胸膛上。娘说:“孩子,娘太累了,你就不能叫娘少操点心吗?!”
他哭道:“娘,我发誓,一定往人上长!”
一滴热泪溢出眼角,冷风一吹,蜇得眼睑生疼。他自言自语地说:“对,我先回家看娘。”
他想起郑谦。两年前,他已告老还乡,在天津近郊置办了一片庄园,用他几十年喝兵血得来的银两,为自己建造了一座舒适的安乐窝,虽然斗大的字认不了几升,可他还是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本学善居士(梁发)写的《劝世良言》,摇头晃脑地读,嘴上常说“勿行杀害之事,勿行奸邪淫乱之恶”,可干起鼠窃狗偷的事来,还是相当有功力的。想起郑谦,自然想起他的女儿,胖得像面团,白得像莲藕,一口讨人喜欢的小白牙,一对小酒窝儿……想起她不久将跟自己同床共枕,曹锟心里像灌了蜜,甜滋滋,热乎乎的……他差点笑出声来,心里说:“对,先去看她……”
忽然,那张像下了霜的粉脸,那段寸白头绳,那双受惊的眉毛呈现在他的眼帘。那样强烈,那样鲜明,那样有诱惑力。他的血一下子沸腾了,撞击得五脏六腑像着了火。他想:“对,先去看她,看她……”
他在村边小店磨蹭到天黑才溜进村。那简陋的小厦,那破旧的门扉,太熟悉,太亲切了。他抑制着心跳,屏住呼吸,拨开门上的暗销,轻轻推开门,又返身闩上。屋里亮着昏暗的灯光,没有一点声息。他踮起脚尖,蹑手蹑脚推开二门,一个扎着花围裙的苗条背影正躬身打点锅灶。曹锟悄悄地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她。她头也不回地说:“馋猫,你别猴儿急猴儿急的,没见老娘忙着吗?”
曹锟身子一哆嗦,下意识地将手抽回来。女人感到异样,端起锅台上的油灯回过身来,见一位身材魁梧的军官站在面前。他头戴黑色顶戴,身穿石青色马蹄袖袍服,外套黑色褂罩,褂罩前胸上缀着方形补衬,上绣标志着八品官阶的犀牛图案,脚下穿黑色布靴,英俊潇洒……孙寡妇又惊又喜,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却簌簌地淌下来。油灯洒了,灯火暗下来。曹锟抓住她端灯的手,把油灯放在锅台上,恶声恶气地问:“你刚才说吗?”
女人说:“我……我以为是孩子。”
“不对,你招野汉子!”
“亲人呐,好人呐,我黑天白日地想你盼你,想得昏天黑地,盼得囫囵颠倒。我就是碾成粉也是你的人,我怎能有外心?”说着,女人泣不成声。
曹锟心软了,疯了似的把她拦腰抱起进了屋,灯被风扇灭了。
曹锟和孙寡妇正在快活,突然“扑通”一声,一个人跳过墙。一个野汉子捶着窗棂粗暴地喊:“开门开门!”
女人喊:“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给我滚!”
野汉子说:“你个臭婊子,傍上别人把老子忘了!”
曹锟推开女人,举起手枪朝窗户啪啪连开两枪。那汉子一声怪叫,跳墙跑了。
曹锟凶神恶煞地叫道:“点灯!”
女人忙划火柴,连划三次才哆哆嗦嗦把灯点上。灯光照着一对赤条条的身子。曹锟命令女人:“跪下!”女人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抱住曹锟的双腿,哭着说:“亲人呐,女人难做,寡妇难当,我没有办法呀!五年啦,你不给我捎只言片语,我的心属于你呀……”
曹锟妒火攻心不能自持,推开女人穿衣裳。女人抢他衣裳,他把她推开。女人没办法,哭着穿上衣服,平静而痛苦地说:“你走吧,走吧,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说着,跳下炕,洗过手,把烙饼、鸡蛋、半只烧鸡塞进曹锟的挎包。曹锟的心又软了,把哭成泪人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无言地温存片刻,从挎包里掏出两锭银子,悄悄放在炕上。他推开女人,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被无边的夜色吞噬了。
“老爷,姑爷回来啦!”
郑谦正躺在床上抽大烟,董氏给他烧烟泡。听说女婿回来了,二人赶忙爬起身,跳下炕,趿拉着鞋迎出去。刚出二门,只见曹锟满面春风地走过来。郑谦满脸堆笑地说:“哈哈,仲珊,你回来了,毕业了?”
曹锟说:“是的,我毕业了!”
曹锟在众人簇拥下进了上房,毕恭毕敬一揖到地:“二老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着,就要跪。
郑谦上前拉住:“一家人不必拘礼。仲珊快坐,快坐!”说着打量他的官服说,“好啊,有出息,才入伍几年,就闹了个八品,再有几年赶上我了。分到哪儿啦?”曹锟告诉他在左营当哨官。郑谦又是一番赞扬。
说到曹锟的婚事,郑谦对董氏说:“你赶紧请个算命先生,看个生辰八字。择个黄道吉日,把孩子们的喜事办了。”
董氏眉飞色舞地说:“咳,用不着。一个属小龙儿,一个属马,龙马对,天生配,今天初六,正月十六就是吉日,大吉大利。”
郑谦说:“好,就依你。仲珊,明天你就回家准备。这边让你岳母操扯。”
董氏伶牙俐齿地说:“孩子的亲事,当娘家的不操心谁操心?这样吧,上次定亲时你给了一枚戒指,算是‘小定’,你这次可带来礼物?”
曹锟说:“我只捎来一副镯子,两副耳环。”
董氏说:“行了,就拿这些首饰放‘大定’,无形中省去许多花费。但不知老爷子心里有吗谱儿,是小办、大办,还是中不溜儿地办?”
郑谦说:“我是有头有脸儿的人,不能太简单了。大办,一切花费我兜着。”
董氏拍着巴掌说:“好嘞,那就大办!过礼数目要用三十六抬的规格,过礼的东西有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金银漆器、古玩字画;另外几样东西不能少:龙凤饼、枣、花生、栗子,还有羊腿猪腿,外加一只鸡、一只鹅。这些要装在六角圆形漆盘里……这些东西要选双日送过来。”曹锟一一记下。
董氏接着说:“这边收过礼后,也要挑双日子送嫁妆。要用四十八抬。必备的有座钟、盆景、掸瓶、帽筒、帽镜、烛台、花瓶……这些东西都要成双成对。此外脸盆、脚盆、尿盆都得有。再加衣裳首饰、被褥铺盖、硬木家具、金银器皿等。老爷子,这么陪送你心不心疼?”
郑谦异常慷慨地说:“不心疼,你就说吧。我没儿,拿仲珊当亲儿子,有钱不给他们花给谁花?”
原来,郑谦的前卫营名义上一千多人,实际只有七八百人,每月二三百人的空名字。这可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当时每兵每月饷银四两二钱,可发到士兵手里不到一半,全让当官的层层盘剥去。郑谦当队官十几年,当管带又十几年,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喝了多少兵血!所以,他不惜花费。
董氏接着说:“成亲那天,要雇三顶轿子。一顶八人抬的大轿新人坐;两顶四人抬小轿给娶亲太太、送亲太太坐。别人一色骡马轿车。每顶轿子再配以执事,旗锣伞扇都要。前有打旗的、打锣的、开道的,后有吹鼓手,再后是八面大鼓,以后是笙箫管笛唢呐。然后是一对掌扇,一对红伞,后面才是轿子、大车……”
郑谦饶有兴味地说:“好,真气派!仲珊,我知道你家并不宽裕,你先去账房支一笔银子,一切花销由我承担。”
曹锟感激涕零,说:“我给二老带来几样小礼物,不是值钱的东西,表示一点心意吧。”
说着,打开箱子,给郑谦捎来的是镶银水烟袋、大烟枪;给董氏捎来德国金壳小怀表、纯金项链;给大太太捎来纯银“汤婆子”。连董氏的贴身丫环也有馈赠。每件东西都新巧别致,随心可意,哄得几个人合不拢嘴。最后,曹锟红着脸把闺房用品拿出来,请董氏给未婚妻送去。董氏拍着巴掌笑道:“哎哟,俺可不讨这个嫌,人家早在西屋等你多时啦。”
说着,把曹锟推出去,郑谦笑而不语。走到外屋,董氏捏了一把曹锟的手,意味深长地小声说:“我对得起你,你可别没良心。”说完,扭搭扭搭走了。
其实,东屋的谈话,郑香兰早在门外听到了,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她早等急了,一见曹锟进来,香兰侧身低头,脸红得像桃花,下意识地搓弄着一条花手绢。曹锟也窘得厉害,站在炕沿下不知如何动作。就这样,两人窘了许久,谁也不说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香兰才慢慢转过身,红着脸用下颌指门,曹锟会意,悄悄把门关上,慢慢蹭到香兰身边,握住她丰满白皙的手。香兰的脸更红了,把头侧过去。
曹锟小声问:“你想我吗?”
香兰故意说:“谁想你?”
“我天天想你,不信你摸摸。”曹锟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顺势把她抱在怀里。
女人幸福得喘不过气来,小声问:“你这个官儿有多大?”
曹锟说:“比你爹只差一个台阶儿。”
“多会儿能赶上他?”
“最多两三年,还能超过他,总兵,提督,兵马大元帅,说不定还要做宰相呢。”
“吹牛。”
“是吗,我不但能吹牛,还会吃牛,我吃给你看……”说着,在女人丰满的脸上疯狂地吻,女人高兴得咕咕暗笑,警告他说:“不许你跟她太近乎,她不正经。”
曹锟说:“吃醋了?我知道。”
第二天,曹锟兴致勃勃回了家。一进家门,就被兄弟姐妹围起来。这个喊,那个叫,这个蹦,那个跳。不一会儿,曹锟的老娘慌里慌张地迎出来,泪眼婆娑地抚摸着儿子的脸:“你大了,胖了,该成家了……”
说着,一家人簇拥着进了屋。娘坐在炕头上,曹锟坐在地上的一条板凳上,兄弟姐妹有站有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询问军队里、朝廷里的事情。不一会儿,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闻讯赶来了,小屋里挤得插足不下。曹锟云山雾罩地乱吹一气,人们越听越带劲儿。有的说:“咱世世代代的穷渔村,想不到出了个大人物,以后咱不怕官府了。”有的说:“我早看着这孩子有出息,果不其然。”听了这些恭维话,曹锟心里美滋滋的。
夜深了,大家相继离去。屋里只剩下一家人和曹本和、曹本初两个叔叔,大家商办婚事。曹家上下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