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甲午战争只打了几个月,就以清军全线崩溃、北洋舰队全军覆没、双方签订不平等的《马关条约》、中国割地赔款而告结束。
战争一过,在家“猫”了几个月的曹锟出窝了。1895年10月的一天,曹锟的胡子刮得溜溜光,袍褂穿得整整齐齐,怀里揣着武备学堂毕业证和毅军任命书,约上熊炳琦来到津南小镇——新农镇。浙江温处道袁世凯,正在这里招贤纳士,选募新兵,督练新式陆军。
此镇原是淮军将领周盛波兄弟所部“盛军”驻地,曾仿效屯田法开渠引水,种植水稻,营房、靶场、练兵场等占地千余亩。甲午战争中,淮军溃不成军,这里成了一片废墟。袁世凯带领一班亲信到这里大兴土木,扩建营地,派遣副将吴长纯等分赴各地招募新兵,派都司魏清德等分赴新民厅一带选募马匹,又申报朝廷军务处购置新式步枪、马枪、快炮。小站成了袁世凯安身立命之所,成为北洋军阀的发祥地。
曹锟、熊炳琦递上证件后不久,卫队长就通知曹锟:“袁大人在中厅候见。”曹锟谢过刚要走,熊炳琦说:“大哥,你代劳吧,我拙嘴笨腮的就不去了。”曹锟最爱出风头,熊炳琦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他说:“也好,你在此等候,哥哥去去就来。”
曹锟虽然表面拙憨,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接触甚多,社会经验、生活阅历十分丰富,对事应对自如,待人面面俱到。但他想,袁世凯出身名门,炙手可热,名贯中外,他瞧得起我这个布贩子吗?能容忍我这个逃兵吗?这么一想,心里胆怯起来。
袁世凯祖籍河南项城,出身官宦之家,祖父袁甲三曾是镇压洪、杨之乱的英雄,其父袁保庆做过江苏粮道,与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有八拜之交。其父祖过世后,吴长庆对袁氏遗族十分关照,经常派人问候。袁世凯十四五岁时,率领十几名小伙伴,步行千余里到登州投吴长庆当兵。吴长庆见孩子们年幼无知,不堪任用,一一打发回去,独独留他一人在营中读书。当时张謇在庆军中任参军,吴长庆命袁世凯拜他为师。吴长庆、张謇对袁世凯的聪颖狡狯很是欣赏,不到二十岁,便委其营务处文案帮办之职。光绪八年(1882年)六月,朝鲜宫廷发生内乱,庆军奉调入朝平乱,二十三岁的袁世凯随营前往。有一帮带不听将令,盛怒之下,吴长庆将其革职,将帮带之职给了袁世凯。袁世凯崭露头角,凭着年轻气盛,整肃军纪,大开杀戒,出色完成平乱任务,甚得吴长庆欢心。吴长庆向朝廷申报,保奏袁世凯为中书科中书,升任同知衔。朝廷赏其中书的顶戴花翎。
光绪十年(1884年),吴长庆失宠,奉调移驻金州,庆字老营仍驻汉城,李鸿章奏派袁世凯全权总理庆字营务,会办朝鲜防务。就这样,袁世凯借吴长庆这个“梯子”,不费吹灰之力爬上高官显位。按理说,袁世凯应对吴长庆感恩戴德,知恩图报,但他反认为吴长庆阻碍了自己前程,于是经常在李鸿章面前说吴长庆的坏话。可怜吴长庆,终因失宠内调,不久便郁郁而死。从此,袁世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前,袁世凯已是总理交涉通商大臣,长住朝鲜。战争爆发后,李鸿章令其在平壤一带联络军官,协筹粮运。袁世凯对战争毫无信心,始终主张议和,一闻败讯,立即称病回国。
战争失败后,朝野上下呼吁改革旧军队,建立新军队之声大炽,袁世凯认为有机可乘,积极迎合社会潮流和清王朝急切改革军制的心理,托人写了一部“兵书”,签上自己的名字,四处钻营,结交权贵,终于窃取编练新式陆军的特权。
曹锟一见袁世凯,立刻跪伏在地,情真意切地说:“大人,小的曹锟给您老人家请安!”
“老人家”,袁世凯差点笑出声来。其实,他只有三十六岁,只比曹锟大三岁!袁世凯捋着八字胡朗笑道:“哈哈,曹老弟,起来,快起来!你我兄弟,不必行此大礼。”
他上下打量着曹锟:“嗯,不错,虎背熊腰,仪表堂堂。来,坐下,坐下。”
曹锟谢过之后,在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袁世凯问他家住哪里,哪里毕业,同期毕业成绩较好的还有谁,曹锟说了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梁华殿、王英楷、陈光远、王占元等一串人的名字。
袁世凯问:“你找我何事?”
曹锟说:“锟久闻大人盛名,特来追随大人,以效犬马之劳!”
袁世凯又说:“你在毅军任职,想必参加过甲午战争?”
一提战争,曹锟变得不安起来。对此,他除去回答仓皇逃窜、隐匿家中之外,还能说什么?不过,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惯于用表面的拙朴,掩盖内心的诡诈,这种人最能迷惑人,使你顿生好感。曹锟就是这种人。他眼珠一转,慷慨陈词地说:“大人,说来惭愧,身为七尺男儿,大清国武士,理应战死疆场,为国捐躯;可我随溃败人流,落荒而逃,从平壤跑到义州,又从义州跑到东北。队伍打散,官兵失落,我率十几名义士转战崇山峻岭之中,身无御寒衣,营无隔夜粮,奔波转战几个月,不得已回家暂避,以便日后东山再起,为国效命。唉,泱泱大清帝国,皇皇四万同胞,如何落得这般窘困?正当在下苦闷彷徨时,欣闻大人督练新军,以求富国强兵之道,在下高兴得彻夜难眠,便来投奔大人……”他满含热泪,语意虔诚,眨眼间成了忧国忧民的义士。
袁世凯闻言哈哈大笑:“嗯,说得好,我收下你了!”
曹锟想:你光收下我不行,我还要捞取更大好处。于是说:“大人,在下带来一件薄礼,请大人笑纳。”说着,解开包袱,露出一只精美的皮匣,开启金锁,掀开顶盖,揭去黄绫,匣中之物流光溢彩,照得人睁不开眼。袁世凯看呆了,屏气凝神,半晌才说:“啊,金瓯永固杯!我的天,稀世之宝啊!”
袁世凯知道,这种宝物非偷即抢,绝非一个布贩子家存之物。便笑道:“哈哈,好,好啊,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了!”
曹锟甚为得意,又说了熊炳琦的情况,袁世凯一并收下。当下叫来参谋营务处总办徐世昌、中军官张勋、文案阮忠枢等与曹锟见面,并叮嘱他们对其多多关照。
曹锟来后不久,各路英雄相继云集小站,招兵买马的官员、催粮领械的车辆陆陆续续到齐,七千人的名额很快招满。经过袁世凯、徐世昌、王英楷、阮忠枢等军机要员的反复商榷、权衡,新建陆军的组建方案和人事任免炮制出炉。
1896年3月的一天,上百名军官、几十名洋教官在议事厅集会,袁世凯正襟危坐,声似洪钟,公布人事任命:
新建陆军总部,下设参谋营务处,总办徐世昌;执法营务处,总办王英楷;督练营务处,总办梁华殿。总部帮办冯国璋,提调陆建章,中军官张勋,文案阮忠枢、沈祖宪、陈燕昌、田文烈……
接着,袁世凯宣读各翼、营、哨、粮饷局、军械局、转运局、洋务局等官职。曹锟一直张嘴瞪眼地听自己的名字,每念一个名字他都跟自己比较、权衡。正在他满腹狐疑、患得患失时,忽然听到自己的任命:步兵第一营帮统!比熊炳琦、张怀芝、鲍贵卿都高一级。嗯,金瓯永固杯起作用了!他禁不住脸红心跳,差点笑出声来。
他正胡思乱想,又听袁世凯说:“此次与日倭兴兵,迭见挫败,虽由调动乖方,实亦军制之未善,若不审时度势,扫除旧弊,参用西法,认真练兵,则前车之鉴,殊足寒心。不得不为易辙之图,作补牢之计也!过去,湘淮营制,以五哨为一营,平时仅可饰观,临阵最易溃乱。我们要参照泰西军制,每营分四队,每队分三大排,每排分两小排,均有弁目,层层节制,节节策应,故战每制胜,败亦不溃也。
“本部原拟分练步队八营,计八千人;炮队两营,两千人;工程队一营,一千人,共计一万一千人。唯因库帑支绌,似难骤扩规模,拟先练步队五千、炮队一千、马队五百、工程队五百,俟训练就绪,再逐步添募扩充至全额……”
听到这里,曹锟心想,龚之友身为翼长,兼任第一营统带,他不过挂名而已,实权实际落在我这个帮带身上,这又是袁大人对我的恩宠。过去一营只有二百五十人,下分五哨,我那个哨官只管五十人,现在我管一千人。好家伙,一千人的洋枪队呀!比我老丈人实权大多了!我得干出点名堂来,以报答袁大人的知遇之恩……
袁世凯的话打断他的思索:“下面,我宣读各官职薪俸:营务处总办月薪八十两,先锋官四十两,各局总办五十两,洋教习十三人月薪四千两,翻译一千两,步队统带一百两,帮统四十两,哨官二十两,正目五两五,正兵四两五,炮兵统带一百五十两,帮统一百两,马队统带一百五十两,帮带六十两,工程队统带一百两,帮统六十两……”曹锟心里骂道:他妈的,同样是帮统薪俸差这么多!段祺瑞小儿的尾巴更跷到天上去了!
袁世凯严厉地说:“过去,许多官员层层克扣,贪污自肥,到士兵身上,日均老米斤余,钱三十文,但能养命,不能果腹,人人伤心,个个积怨,以致军心涣散,临阵先逃。今后,本官要威著于知恩,罚行于信赏。每届发饷,均派员核实点发,营员不得经手,做到上无侵蚀,下无纷争,积习糜风可冀力挽。谁胆敢以身试规,恣意妄为,休怪本官不讲情面!”说着,袁世凯拍案而起,红头涨脸像个瘟神,吓得曹锟心惊肉跳,心想,好家伙,真厉害呀!
大练兵开始了。
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就响起军号声,官兵们带着睡意,打着哈欠向演兵场跑去,一直摸爬滚打到七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吃早饭。饭后没抽一袋烟,集合号又响了,这样爬起倒卧直到中午,午休一小时,又练到掌灯时分。晚上,不是站岗值勤,就是开会训话,要不就是听洋教习的军事课,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吹熄灯号,夏天蚊叮虫咬,酷热难挨;冬天海风一吹,寒气砭骨。还动不动受长官打骂体罚。虽说每月有四两五的月例银,但朝廷穷得叮当响,自练兵以来很少发足饷。
这天早晨,曹锟正看二队士兵列队点名,哨官熊炳琦跑来哭丧着脸说:“大哥,不好了……”
曹锟说:“吗大哥二哥的,重新报告!”
熊炳琦重新立正敬礼:“报告,两个士兵逃跑了!”
曹锟骂道:“妈那个×,诚心往老子脸上抹黑,还不快追!二队停止训练,都去追,追不回来老子要你们脑袋!”
这一意外的坏消息,让曹锟暴跳如雷。难怪他发火,现在正是翼与翼、营与营之间比武时期,第一营各项指标遥遥领先,是他曹锟有可能加官晋级的关键时刻,本营出现逃兵事件,简直如钢刀戳他心呐!
两个时辰后,熊炳琦跑来报告,两个逃兵都找到了。曹锟杀气腾腾地说:“好,集合队伍,把逃兵带到广场去!”
逃兵被五花大绑捆在木桩上,全队官兵站在四周,曹锟坐在中间椅子上,恶狠狠地问:“小虎,为吗逃跑?”
小虎声泪俱下地说:“大人,放了我吧,我家有七十岁的奶奶,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没法活呀!”
曹锟问:“你父母呢?”
“都死了,光剩下三张嘴啦。”
“你为吗来当兵?”
“招兵时说按月发饷银,可参军一年多,没见几个小钱儿。弟弟妹妹得吃饭,奶奶重病在身,大人行行好,放了小的吧。”说着泪如雨下,引得士兵一片欷歔。
曹锟大声吼道:“住嘴!刘向臣,你为吗逃跑?”
刘向臣哭道:“大人,我有肺病,天天吐血、发烧,长官天天打我、罚我,我不是熊色,实在顶不住啦。大人开恩吧。”
曹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情,心里也着实同情他们,但为了个人前程,不能心慈手软。如果饶过他们,明天会有十个、百个逃亡,自己的前途便会葬送。想着,一拍扶手说:“好小子,不但逃跑,还蛊惑军心,给我狠狠打!”
话音刚落,上来四五个壮汉,扒光他们的衣裳,抡起马鞭拼命抽打。开始,他们还在告饶,不久,气息微微,血肉模糊,昏过去了。曹锟命令壮汉用水将他们泼醒。
曹锟对官兵大声训话:“弟兄们,《训兵要言》有五条:‘一曰励忠义。尔等应募而来坐食厚饷,供尔衣食,尔若滥竽,于心何安?尔果有功,必有一功之赏;尔果有劳,必有一劳之酬。国不负尔,尔何负国?’这就是说,吃着朝廷饭,就要为朝廷效力,喂条狗还要看家护院呢,何况是人?像这两个小王八蛋,吃着喝着知恩不报还逃跑,你们说,可恶不可恶?”
“可——恶——”士兵有气无力地喊。
曹锟接着讲:“‘二曰敬长官。尔等离亲戚以从戎行,去乡井以投营武,所依恃者,唯长官耳。既依恃之,即当爱戴之;既爱戴之,即当敬重之。能敬官,即能用命;能用命,即能效忠……’长官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的衣食父母就是袁督办、袁大人!我们应当爱他、敬他、服从他。哪能像这两个猴崽子,对长官不忠、不敬、不爱、不孝,你们说该不该杀?”
“该——杀——”士兵拉着长声回答。
“‘三曰守营规。兵无纪律,势同乌合,众志不肃,安能御侮?唯各怀廉耻,谨守法度,或推为仁义之师,或号为君子之兵,人莫不望而敬畏之,称而颂之,美善流传,光荣匪浅。’这是说,当兵就该知法度,守营规。不能像这两个龟孙子,说跑就跑,寡廉鲜耻!
“‘四曰勤操练。战阵攻守,兵之本分,技艺生疏,自取败亡,故练之必精,操之必熟。’常言道,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要想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就得勤学苦练。不能像这俩小子,天生狗食!
“‘五曰奋果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不尽力,养兵何用?’不能像他们未战先逃,大逆不道。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们?”
“听凭大人裁决!”
“好,听我的:全体列队,向右转!每人抽他们两鞭子,啐他们一口唾沫!”
一百多名官兵,垂头丧气,无可奈何,鱼贯前进,轮番抽打、唾吐。曹锟不时叫喊,狠狠抽!不久,两个逃兵一命呜呼……
看到出人命了,曹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建军以来第一次士兵逃亡,也是第一次长官致士兵死亡事件,袁大人能饶过自己吗?他一挥手,士兵们像躲避瘟疫一样离开广场。曹锟在熊炳琦耳畔耳语几句,熊炳琦会意,叫了几个亲兵把尸体抬走。
曹锟沮丧地回到营部,抽出一支雪茄烟叼在嘴上,哆哆嗦嗦几次划不着火。索性把烟火扔掉,颓然仰坐在椅子上,心跳个不停。
“报告大人,”差弁打铁不看火候,偏在这时喊报告,“有位长官求见!”
“不见,不见!”
“大人,是一位八旗营长官。”
“八旗营?!”八旗营长官均系八旗子弟,联着皇亲国戚,势力大得很,没人敢惹。曹锟左思右想也不记得有八旗的朋友。正在狐疑不定,忽听一个稔熟又陌生的声音响在耳际:“哈哈,曹大人,连老朋友都不想见吗?”
曹锟抬头一看,吓得从坐椅上跳起来,陡地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握住枪柄。原来,他竟是在鸭绿江中夺宝、被曹锟置之死地的左彬!只见他身着崭新的八旗军服,胸前缀熊形图案,头戴五品顶戴。左彬趾高气扬地坐在椅子上,奸笑道:“想不到吧?你想置左某于死地,可我又活了,而且活得很滋润。”
“这……这……我……”曹锟舌头短了,直挺挺站着,像个犯人。
“你想杀我,幸亏我被阿拉哈大人救活了。”左彬得意洋洋地说,“本人拜他为义父,跟他当兵,眼下他老人家是前锋营左翼镶红旗统领,本人在他手下当了一名小小统带。也就是守守营门,看看紫禁城,皇上出巡做做扈从,皇上驻跸做做保卫。哈哈,小意思。曹大人,你混得不错吧,嗯?”
几句话吓得曹锟汗流浃背,连连鞠躬告饶:“啊啊,左贤弟,左大人,曹某一时糊涂,抱憾终生,请左大人高抬贵手,在下一辈子忘不了左大人的好处!”
“高抬贵手?嘿嘿,”左彬奸笑道,“没那么便宜!我参劾你的奏章已上奏军机处,我还要跟袁世凯面谈。把你残害友邦使者亲眷,抢夺珍宝,谋财害命,杀死难友的斑斑罪迹,一五一十地抖搂出来,治你一个死罪!”
曹锟吓得面如土色,跪伏在地,连连叩头:“饶我一次吧,我愿意跟你谈谈条件,我都答应啊!”
“条件?哈哈,我的条件是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连小孩都往你脸上啐唾沫!”说罢,扬长而去。
曹锟肝胆欲裂,颓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差弁报告:袁世凯传令见他!
曹锟听令,不敢怠慢,慌忙来到袁世凯处,一见袁世凯,眼泪刷地淌出来,用颤抖的声调说:“大人,我、我……闯下大祸了,我对不起大人!”
袁世凯十分开心,哪个当官的不喜欢恭顺的奴才?袁世凯驭下的法宝有两条: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官和钱。对听话的部下,或赠以金钱,或赐以官职;不听话的,或革职或打杀。他希望部下犯错误,希望抓住他们的把柄,以便有效地控制他们。袁世凯叼着水烟袋,在地上走来走去,曹锟的一双小眼盯视着主子的身影,想从中窥出自己的命运。袁世凯坐在椅子上,不冷不热地说:“嗯,你坐下。”
“大人……”曹锟依旧站着,泪痕斑斑。
“你说你闯下大祸,”袁世凯明知故问,“什么祸呀?”
“我……我……打死两个……逃兵。我有罪,我请求……处分。”
“哈哈哈。”袁世凯放声大笑,只笑三声戛然而止,笑得曹锟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想:“完了,凭这一笑,轻者革职,重者坐牢杀头,我怎么办,怎么办?”
只听袁世凯说:“有罪?我倒以为你有功;处分?我倒想奖励你。”
曹锟愣了,抬起头看着袁世凯的脸,以为他在说反话。不料,袁世凯又说:“我的《训将要言》云:‘夫治兵之道宽与严而已。倘以放纵为宽,势必纪律尽废,禁令不行,平居则殃害闾阎,临敌则违弃节度……’你打死两个逃兵如同碾死两只臭虫!我要的是肃整的军纪,森严的军威!你给我带了个好头,我要通令嘉奖你!”
“大人!”曹锟感激涕零,“您真是我的大恩人,曹锟今生今世永远追随您,如心怀二向,天打五雷轰!”
曹锟以为万事大吉,正在自鸣得意,忽听袁世凯威严地说:“曹锟,我有话问你!”
曹锟吓得一哆嗦,他知道是左彬那件事,吓得大气不敢喘,嗫嚅地说:“大人……”
“你老实告诉我,那两件珍宝是怎么来的?”
“大人,”曹锟扑通跪地,乞求道,“相信我吧,我真的没杀人,真的没有谋财害命,左彬全是一派谎言……”
接着,他把乱兵之中怎样巧遇金英子,金英子怎样在乱军之中遇弹身亡,逃亡中怎样与左彬邂逅,左彬又怎样在鸭绿江中抢夺珍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把金英子送给他的小金表拿出来让袁世凯看。袁世凯打开金壳,见金壳背面的法兰瓷上,一个十分动人的美女头像镶嵌在上面,袁世凯听了曹锟的故事,又看了美人头像,啧啧地羡叹不已。
“大人,”曹锟又说,“我曹锟若有半句假话,甘愿受极刑。大人,您一向清正廉明,您就成全卑职吧!”
室内十分寂静。曹锟直挺挺跪在地上,袁世凯走来走去。水烟袋的响声,像肺气肿病人呼噜的痰喘声,令人窒息,令人忧烦。袁世凯想:“这件事我若撒手不管,事情定会闹大,朝廷势必追回珍宝,我还有受贿和用人不当之嫌;而若把此事管好,不仅珍宝是我的,他曹锟还会永远感激我。不过……”袁世凯清清嗓子说:“唉,你哪里知道,此事棘手得很哪,弄不好要坐牢,要杀头的!这两件宝贝系皇上赠给朝鲜使臣的宝物,一旦事情捅到朝廷,后果将不堪设想。还有,阿拉哈是贝勒王爷载洵的外甥,他要认起真儿来,这娄子可就捅大了!曹锟哪曹锟,你怎么跟这种人纠葛在一起?这,这多叫人为难呐!”
一股透骨的寒气,从头顶直凉到曹锟的脚跟,他浑身犹如筛糠,险些栽倒在地,哭哭咧咧地说:“大人呐,您是我的亲爹,您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务请大人帮小的渡过难关,日后有生之年,小的一定鞍前马后侍候您老人家。今后,我的骨头就是磨成粉,也要垫在您的脚下!”
“这话就见外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尽力维持,帮你渡过难关。”
曹锟一听,匍匐在地,砰砰连磕响头,直把天灵盖磕得黑里透红,如同贴着一贴膏药。
天黑了,曹锟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头扎在炕上。他太累了,骨头像散了架,真想睡过去。刚一迷糊,又想起一件事,忽地坐起来,高喊:“戈什哈!”一个心腹亲兵应声而入,他在亲兵耳根小声咕哝几句,那亲兵答应着,点上一支香,插在袁世凯的长生禄位牌前,在地上放上褥垫,悄悄走出门去。这时,曹锟才平放身体进入梦乡。
没一袋烟的功夫,小戈什哈慌里慌张跑进来,焦急地喊:“大人,大人,快起来,来了来了……”
“哦,哦。”曹锟翻身爬起来,跟头趔趄地跪在褥垫上,双手合十,二目闭合,口中念念有词,为袁世凯祈祷祝福,求神灵保佑他高官厚禄,福寿齐天……袁世凯专好窥视部下隐私,探测部下的忠诚度。此时,袁世凯巡视军营来到这里。小戈什哈赶忙上前叩见,袁世凯一摆手,悄声问:“你们曹大人在干什么?”
戈什哈说:“从一回来就为袁大人祈祷,天天如此。”
袁世凯十分高兴,悄悄凑近窗户窥望,只见曹锟正虔诚地祷告,香已烧去大半。他回身说:“告诉你们曹大人,让他休息。”
小戈什哈说:“小的劝过几次,他不肯,还说,他受袁大人知遇之恩多深,难以为报……”
“他天天这样吗?”
“一天不漏。”
“嗯,别说我来过。”
“是,大人。”
袁世凯捋着胡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二天,曹锟见督练营务处门前贴了两张布告,挤去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布??告
窃查:左翼步兵第一营第二队第二排正丁刘向臣、丁小虎于昨晨四时结伴潜逃,幸被发现,旋即追获。刘丁二犯不惟不低头认罪,反强词夺理,蛊惑军心,当即被鞭笞致死,罪有应得。哨官熊炳琦身为一队之长,驭下无方,殊属渎职,销去记功一次,并记过一次;排长雷鸣春驭下失严,颇多舛错,降为代理,食支半薪一年;棚长赵庆年降为正丁,交执法处重责一百军棍。帮带曹锟忠于职守,举措得当,堪称楷模,特记功二次,奖二百两,以示薄酬。
新建陆军督练营务处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五月十九日
同时贴出:
《斩律十八条》
临阵回顾、退缩、交头接耳及私语者斩;
长官阵殁,首领属官授护不力,无一伤亡或头目战死,本棚兵丁并无伤亡者悉斩为殉;
遇差逃亡,临阵诈病者斩;
结盟立会,造谣惑众者斩;
黑夜惊叫,疾走乱伍者斩;
持械斗殴及聚众哄闹者斩;
在营吸食洋烟鸦片者斩;
……
曹锟读罢,心中默默祷告:“袁大人啊,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生今世绝不背叛您、辜负您。我为您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大人,我怎么报答您,怎么让您知道我的心迹呢?”他苦苦思索,不得一解。
从此,曹锟对袁世凯奉若神明,对他的每句话、每个指令,都身体力行;每天,他跟士兵摸爬滚打,吃苦流汗,同时,对士兵要求更刻薄、更严厉,动辄打骂体罚,整肃得全营上下服服帖帖。他让各队、排、棚都供奉袁世凯的长生禄位牌,一天三次祈祷祝愿。每当队伍集合后他总要在队前训话:“弟兄们,我们吃谁的饭?”士兵回答:“袁大人!”又问:“我们应该为谁卖命?”“为袁大人!”“对,他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再生爷娘,我们要听他话,跟他走,准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曹锟的这些行动,都通过袁世凯的耳目传过去,因此袁世凯对他更信任、更垂青了。
一天,他正在操场上督练,忽有亲兵来报,让他立刻去见袁督练。曹锟来到袁世凯处,单脚跪下欲行廷参大礼。袁世凯笑道:“哈哈,你我兄弟何必拘礼。坐下,坐下。”
“谢大人。”曹锟在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
“仲珊哪,”袁世凯笑眯眯地问,“公事办得怎样,还顺手吗?”
“仰赖大人关照,还算顺手。”
“你跟龚翼长关系如何?”
曹锟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他知道袁世凯最恨背后告别人状的人。所以,虽然他跟龚元友为争权夺势搞得剑拔弩张,但为了表现宽人严己,假言道:“回大人,龚翼长是个好人,第一营所取成绩,主要是大人您的关照,也是龚大人领导有方。相比之下,我就差得很多,办事能力差,遇事不冷静,对不起大人您的栽培……”
袁世凯想:“嗯,这小子到底厚道。有人说他们有权利之争,龚元友几次向我告状,如此看来,错误全在龚……”想到此,袁世凯问:“我想把龚元友调开,一营交你掌管,怎样?”
曹锟心中一喜,但他马上想到,谁人不知,龚元友是袁世凯的心腹,再说,不论是资历威望,我曹锟都望尘莫及,这怕是……他赶忙说:“不不,大人,这不好,我曹锟才疏学浅,委实难当重任,还是龚大人兼管好。”
说完,他瞟了袁世凯一眼,见他眼睛里隐藏着笑意。只听袁世凯又问:“你跟几位哨官处得如何?合得来吗?”
曹锟明白:袁世凯生性多疑,他最恨拉帮结伙之人,最怕部下形成小集团架空他。曹锟为了与龚元友争权,确实用小恩小惠,结交过不少酒肉朋友。他跟熊炳琦的关系,早有人说三道四。因此,与袁世凯谈论此话题,当是格外小心……
“大人,李哨官为人厚道,可我对他苛之过严,常常当众斥责人家;张哨官精明强干,可心眼太多,说话做事总占个先儿,我不太喜欢他;刘哨官对士兵太软弱,经常迁就士兵;最不满意的是熊炳琦,自从受了处分,整天一句话不说……”
当他说到熊炳琦,内心不禁一阵愧疚。其实,熊炳琦是代他受过的。而受过处分之后,一直痛心疾首,干得很卖力气。可曹锟只能违心说话,以免袁世凯多心生疑……
袁世凯想:“有人说曹锟结交酒肉朋友,尤其跟熊炳琦关系不正常,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于是问道:“熊炳琦是否心怀不满?”
“这倒不是。”曹锟说,“他总叨念大人的好处,只是觉得面子不好看,没脸见人。”
“嗯,你告诉他好生干,干得好可以官复原职。”
“是。”
袁世凯对这次谈话十分满意。他面含神秘莫测的微笑,眼珠子定定地看着曹锟,看得他心里发毛,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袁世凯笑道:“仲珊哪,左彬对你的参劾案……不必担心了。”
“啊?大人……”曹锟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是这样,”袁世凯炫耀道,“本人跟军机大臣荣禄相交甚密,荣大人又与载洵贝勒有世交。为你的事,我亲赴京师,老着脸几次登门求助。起先老头子十分固执,不肯通融,但经不住我苦苦哀求,少不了大把的银子一送再送,这才答应从中斡旋。之后,我又请出李鸿章、刘坤一等权臣从中说和,方以‘所参无据’为由撤销参案。我袁某就是这么个人,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哈哈。”
曹锟感激涕零,倒地欲拜。袁世凯说:“唉,仲珊哪,你坐下。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东晋名将陶侃是庐江太守张夔的部属,一次,张夔的妻子患病,需到数百里之外去请医生,当时天寒地冻,山路难行。张夔的部属都不愿去,独陶侃曰:‘资于事父以事君。小君,犹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尽心乎!’乃请行。众咸服其义。你看,陶侃把上司视为父母,竭尽孤忠。陶侃其义如何?”
曹锟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赶忙说:“陶侃其义可嘉,锟愿以侃为楷模。”
“嗯,好,好。”袁世凯捋着胡子说,“东汉末年高堂隆被泰山太守薛悌委以督邮。一次,有人直呼薛悌之名与之争论,高堂隆按剑叱道:‘昔鲁定见侮,仲尼历阶,赵弹秦筝,相如进缶,临卧名君,义之所讨也。’高堂隆把自己与薛悌的关系视为孔子与鲁定公、蔺相如与赵王一样,不准他人直呼其君名,侮辱其君主。高堂隆其忠如何?”
“高堂隆其忠可感,锟愿做大人的一双马靴!”
“好!”袁世凯笑眯眯地说,“督办军务处拟在天津举办一期军官讲习班,学期一年,选荐全国八旗兵、绿营兵中可造之才培养深造,遴选国内外有声望教习任教。我全军只选派二人,我首先想到你,怎么样?”
听到此,曹锟早感动得热泪盈眶,猛地撩开袍襟,“嚓——”从衬衣上扯下一块白布铺在桌上,“咔”地一口咬破右手食指,用血在白布上写下“一心不贰”四个血字。袁世凯心中高兴,佯嗔道:“仲珊,你这是干什么?你见外了,咱哥儿们还用这个?”
说完,打开橱门,从中拿出一个钱袋,“哗啦”放在曹锟面前,以亲昵的口吻说:“拿着,学费钱哪。”
“这、这——大人,不,不!”
“拿着!你是谁,我是谁?”
通过一年学习,曹锟头上又多了一道光环。
自从甲午战争之后,山东人民饱受列强瓜分之苦。由于西方教会欺压百姓,横行乡里,民教之间形成尖锐的矛盾和冲突。尤其德国借口巨野(曹州)教案占领胶州湾后,山东人民更忍无可忍,掀起轰轰烈烈的义和拳运动。这个爱国运动很快遍及北方诸省,规模之大,波及之广,以及对世界的影响都是历史少见的。清政府害怕了,惯于兴风作浪、投机钻营的袁世凯凶相毕露了。
1899年冬天,为镇压义和拳运动,他几次主动请缨,把训练有素的武卫右军开到山东济南,对义和团大施淫威。
到济南府不久,袁世凯召开了一次“亮相”会。参加者有心腹大将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曹锟等。另外,山东省府道州县的官员、剿杀义和团有“功”的淮军右翼统领也应邀列席会议。
“诸位,”袁世凯清清嗓子,拱手道,“在下初到鲁地,人地两生,加上鄙人德薄能鲜,才疏学浅,剿抚大事,实难当重任,全赖诸君大力维持,同舟共济。不过,本人与诸公有相同愿望,即都想把山东的事情办好,早日平息肘腋之患,让山东人民安居乐业。下面我想请济南知府卢昌诒大人谈谈匪情。昌诒兄,你说说吧。”
卢昌诒站起身,向大家拱手,介绍说:“山东势力最大的拳匪有十来伙儿,第一伙儿,匪首为阎书勤、赵三多。阎练红拳,赵练梅花拳。光绪二十二年,两股拳匪合二而一,拜赵三多为总大师兄。他们历史久,势力大,有拳民几万人,活动在冠县、馆陶、威县等地。早在同治八年(1867年),法国教士梁司锋,指示教民拆毁梨园屯玉皇庙修建教堂,而阎书勤正是该屯村民,因此发生冲突。阎书勤率‘十八魁’拆毁教堂,殴杀洋人,揭竿起事。朝廷几次派兵弹压,经过八起八落,阎书勤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最大的特色是不烧香,不念咒,不唱符,不用八卦名称编队,作战时十人一班,为首者称为‘十长’;十班一队,为首者称为‘百长’。班打三角小黄旗;队打方形大黄旗,中间书‘令’字;全军打大黄旗,镶锯齿红边,上书‘义和团、扶清灭洋、××省××县’字样。他们规定不许奸淫妇女,不许抢掠财物,不许扰乱庄稼人,甚得愚民称道。
“第二伙儿,匪首朱红灯。泗水人,有文化,懂医道,练神拳,最早打出‘扶清灭洋’口号,颇得民心。经常画符念咒,降神附体,自称孙膑、刘备转世。打起仗来口念‘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拼命往前冲,着实顽固。他们的势力在长清、荏平、平原诸县,有拳匪三万多人。朱红灯号称‘天龙’下界。头戴大红帽,穿红裤,头目们各执两杆红旗,刀枪以红布为饰,队伍以八卦排列。他扬言说明年是劫运年,玉皇大帝合诸神下界拯救万民。说什么‘劫远到时天地怨,恶人不免善人留。庚子年来颠倒颠,旗民百姓不得安。庚子年上刀兵起,十方大难七分死’。甚能蛊惑人心。
“第三伙匪首叫孙允荣,惠民孙家庄人。家境贫寒,扛过长活,开过灯笼铺。虽说设团不久,可势力发展颇快,被推举为济阳、齐东、惠民、商河、邹平、章丘六县总大师兄、大元帅,按八卦列队,拳匪有两三万人。
“第四伙儿匪首徐立疆,滨州人,在皂李庄设总拳厂,势力范围在滨州、蒲台、青城等州县,拳民上万人。第五伙儿匪首靳盛然,滨州人,与沾化拳匪赵玉庆联合,统辖滨州、沾化、阳信、利津等州县,拳民一万多人。其次,还有诸多小伙拳匪,都是些亡命徒。整个山东像一颗烂苹果,都叫他们蛀空了……”
卢昌诒介绍完,袁世凯读了一份文件,是朝廷给各督抚的上谕:
……近来各省盗风日炽,教案迭出,诸多指为会匪,请严拿惩办。因念会亦有别,彼不逞之徒,结党联盟,恃众滋事,固属法所难宥。若安分良民,或习技艺以卫身家,或联村以保闾里,是乃守望相助之义。地方官遇案不加分别,误听谣言,概目为会匪,株连滥杀,以致良莠不分,民心惶惑,是直添薪止沸,为渊驱鱼。非民气之不靖,实办理之不善也。各省督抚要慎择贤吏,整饬地方,与民休息,遇有民教词讼,持平办理,化大为小,化有为无。此乃固根本、联邦交之举也……
袁世凯念完上谕,接着说:“诸公都是朝廷命官,一向受恩深厚,自当谨遵上命,持平办理民教词讼,对拳民先以晓谕解散为主,次再缉其匪首,以清祸根。如其拒抗不散,可派兵弹压;倘来寻衅格斗,再相机歼击,务要格外慎重,且莫一意孤行。我方主张:以抚为主,抚剿并举,断不可操切激变,以负高厚。同时,对教堂和洋教士也要一体保护。下面本官拟订五项条款,望诸公共同遵守。
“一、为防止武官‘孟浪操切’,各营队一律摊派文官任正职,原武官悉听文官差调;二、不分民教,一律摊派公差及钱粮赋役,不得厚此薄彼,各地方官要持平办理民教纷争,对义和团纷扰过的村庄户籍,不分民教概予抚恤,一视同仁;三、大量印发《解散歌》、《劝善歌》,抽调官吏、乡绅、塾师、学生组成‘宣讲团’,向拳民劝导,使其脱离团伙,改恶行善,同时劝令教徒退教;四、命令各地方长官,认真整顿民团,清查保甲,责成村长地保,密报义和团新动向,倘挟同隐漏,一经查出一并责贷;五、奖掖对解散团伙有功人员,对办事不力或私通拳匪者严惩不贷!……以上诸项,伏望诸公同心协力,为绥靖地方竭尽全力!”
曹锟越听越迷惑不解,他想:“袁大人一向主剿,怎么一下变了账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应该怎么办?”
这时,袁世凯又宣读了去各府道州县文武官员名单。副将张守备、孟恩远和都司曹锟组成联防,分防南起冠县、北至庆云地带。一防山东拳匪向直隶逃匿,二防直鲁拳匪联成一气。安排完毕,州府官员相继告辞离去,袁世凯留下七八位心腹红臣继续密谋策划。他往太师椅上一坐,曹锟马上点烟、倒茶,柔声细气地说:“大帅呀,您太累了,快躺着歇歇吧。”
说着,把一只凳子放在袁世凯的面前,又蹲下把靴子给他脱掉,让袁世凯把脚搭在凳子上。他的行为,招来不少嫉妒鄙视的目光,可曹锟心里却美滋滋的。
袁世凯抽着水烟袋,笑眯眯地问:“你们对我的布置有何感想?”
“大帅,”曹锟献媚地说,“我知道您一向宽仁厚泽,爱民如子,不过,对拳民是不是……宽了一点儿?”
“嗯,”袁世凯捋着胡子微笑,“还有吗?大家都说说。”
“大人,”段祺瑞捏着拳头说,“对拳匪不能仁慈,要用铁的手腕!”
“对!”张勋瞪着一双铃铛眼说,“什么‘守望相助’?干脆大炮说话!”
“唉!”王士珍慢条斯理地说,“还是宽厚为怀好啊,不可相逼甚急。”
“依我说嘛,”冯国璋早摸清袁世凯的心脉,“诸公不必着急,大帅自有锦囊妙计,一切悉听大帅裁决。”
此时,袁世凯轻咳两声说道:“唉,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诸位嫌我对拳匪优柔寡断,其实这哪里是我的本意呀?我的本意是一个字:杀!狠狠地杀,杀他个片甲不留,杀他个一败涂地!可是不行啊,我来山东才几天,老太婆(慈禧)就连给我三道上谕。我接任当天,她就命令我‘遇有民教之案要持平办理,不可徒恃兵刀,转致民心惶惑’。时隔二日,她又电谕‘目前办法,总以解散为第一要义。如遇寻击官兵,始终抗拒,不得已而示以兵威,亦应详察案情,分别办理,不可一意剿击,致令铤而走险,激成大祸’。今天,再次电谕‘不可一味操切,以致激成巨祸,有负委任’。诸位听听,老太婆这么不放心,我还敢由着性子来吗?”
众人听后,有的点头,有的慨叹。袁世凯又说:“我之所以不能操切过急,还有另外三个原因:其一,我在山东立脚未稳,三任巡抚都对拳匪一味纵容,均不敢派兵进剿,我哪能下车伊始,不问青红皂白动辄刀兵?其二,鲁籍京官对我来鲁颇不放心,纷纷弹劾于我,若稍有失误,岂不成为参我口实?其三,毓贤在山东经营二十多年,他是主抚派,其爪牙亲信甚多,山东官员不少人与拳匪有瓜葛,有的入了团伙,你们想我能操之过急吗?”
“对,对呀,还是我大帅英明!”曹锟赶忙恭维。其他人员也纷纷随声附和,肉麻地吹捧。
张勋不解地问:“怪呀,老佛爷(慈禧)一世精明,怎么也纵容拳匪?”
“依我看原因有二,”袁世凯说,“太后与皇上一向不和,想把皇上换掉,洋人不同意,太后就忌恨洋人,义和团反对洋人,正好解她心头之恨,因此,她想以毒攻毒;另外,朝廷上下,支持同情拳匪者甚多,老佛爷不得不曲意迎和。可是,”袁世凯咬牙切齿地说,“我实话告诉诸位,袁某与拳匪不共戴天,一定要狠狠剿灭,绝不留情!你们下去之后,先明察暗访,不露声色,要多利用暗探,打进拳房,把势力最大的团伙查清,然后派兵包围,分化瓦解,限期解散,交出匪首。胆敢违抗者,一律就地消灭!我在会上说,让文官督率军队,那是做做样子,到时候还得你们做主。要想剿灭拳匪,就得多设圈套,制造剿灭他们的口实,此事诸位要多动脑筋……”
袁世凯接着说:“张勋、曹锟听令,你们一个负责德州以南,一个负责德州以北,给我把好关,一个苍蝇也不许飞出飞入!倘若直鲁拳匪联起手来,我拿你们是问!”
“遵命!”张曹二人大声唱喏。
这里会议刚散,差弁进来报告:两位革职官员有事求见大帅。袁世凯一听“革职官员”,顿时来了精神,说:“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一见袁世凯扑通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地高呼:“袁大人,袁青天哪,务要给小人做主啊!”
“什么事,起来讲。”
“大人,”其中一个瘦高个说,“小的叫蒋楷,原平原县令,他叫袁士祺,济南府统兵。我们只因不堪拳匪作乱,杀了几个顽固不化分子,就受到毓贤的革职处分。大人,我们对朝廷一向忠贞不贰,对拳匪恨之入骨,实在冤枉啊!”
胖子袁士祺也声泪俱下述说一遍。袁世凯想:毓贤这小子是主抚派,跟我政见不和,我把他顶走,他心怀不满,在鲁籍京官中大造舆论,联名弹劾于我。嗯,你小子越革他们的职,我越起用他们。再说,我立脚未稳,急需大批卖命的属员……想到此,他说:“好吧,从今天起,你二位官复原职。好好干,干得好我还要提拔你们。”
两个人受宠若惊,连连给袁世凯叩头谢恩。袁世凯对差弁说:“快把张勋、曹锟喊来。”
二人奉命来到。
“曹锟,”袁世凯指着蒋楷说,“这是原平原县令,我委任他为你营参议,你们要通力合作,明天就把队伍带到德州以北去。”
“是。”曹锟立正应答。
“张勋,”袁世凯又指着袁士祺说,“我委任他为你营参议,你们要精诚团结,可不许给我抹黑!”
“是。”张勋怏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