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九
密意难为父母陈,暗中私说与情人。
情人更向情人说,直到仇家听得真。
其三十
腻婥仙人不易寻,前朝遇我忽成禽。
无端又被卢桑夺,一入侯门似海深。
注:腻婥拉荣,译言为夺人魂魄之神女。卢桑人名,当时有力权贵也。藏人谓此诗有故事,未详。
其三十一
明知宝物得来难,在手何曾作宝看。
直到一朝遗失后,每思奇痛彻心肝。
其三十二
深怜密爱誓终身,忽抱瑟琶向别人。
自理愁肠磨病骨,为卿憔悴欲成尘。
其三十三
盗过佳人便失踪,求神问卜冀重逢。
思量昔日天真处,只有依稀一梦中。
注:此盗亦复风雅,唯难乎其为失主耳。
其三十四
少年浪迹爱章台,性命唯堪寄酒怀。
传语当垆诸女伴,卿如不死定常来。
注:一云:当垆女子未死日,杯中美酒无尽时,少年一身安所托,此间乐可常栖迟。此当垆女,当是仓央嘉措夜出便门私会之人。
其三十五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注:此以桃花易谢,比彼姝之情薄。
其三十六
生小从来识彼姝,问渠家世是狼无。
成堆血肉留难住,奔去荒山何所图。
注:此竟以狼况彼姝,恶其野性难驯。
其三十七
山头野马性难驯,机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具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注:此又以野马况之。
其三十八
羽毛零乱不成衣,深悔苍鹰一怒非。
我为忧思自憔悴,那能无损旧腰围。
注:鹰怒则损羽毛,人忧亦亏形容,此以比拟出之。
其三十九
浮云内黑外边黄,此是天寒欲雨霜。
班弟貌僧心是俗,明明末法到沧桑。
注:班弟教名,此藏中外道,故仓央嘉措斥之。
其四十
外虽解冻内偏凝,骑马还防踏暗冰。
往诉不堪逢彼怒,美人心上有层冰。
注:谓彼美外柔内刚,惴惴然常恐不当其意。
其四十一
弦望相看各有期,本来一体异盈亏。
腹中顾兔消磨尽,始是清光饱满时。
注:此与杜子美所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同意,藏中学者,谓此诗以月比君子,兔比小人,信然。原文甚晦,疑其上下句有颠倒,余以意通之,译如此。
其四十二
前月推移后月行,暂时分手不须衰。
吉祥白月行看近,又到佳期第二回。
注:藏人依天竺俗,谓月满为吉祥白月。
其四十三
须弥不动住中央,日月游行绕四方。
各驾轻车投熟路,未须却脚叹迷阳。
注:日月皆绕须弥,出佛经。
其四十四
新月才看一线明,气吞碧落便横行。
初三自诩清光满,十五何来皓魄盈?
注:讥小人小得意便志得意满。
其四十五
十地庄严住法王,誓言诃护有金刚。
神通大力知无敌,尽逐魔军去八荒。
注:此赞佛之词。
其四十六
杜宇新从漠地来,天边春色一时回。
还如意外情人至,使我心花顷刻开。
注:藏地高寒,杜宇啼而后春至,此又以杜宇况其情人。
其四十七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注:谓人不知佛法,不能观死无常,虽智实愚。
其四十八
君看众犬吠狺狺,饲以雏豚亦易训。
只有家中雌老虎,愈温存处愈生嗔。
注:此又斥之为虎,且抑虎而扬犬,读之可发一笑。
其四十九
抱惯娇躯识重轻,就中难测是深情。
输他一种觇星术,星斗弥天认得清。
注:天上之繁星易测,而彼美之心难测,然既抱惯娇躯识重轻矣,而必欲知其情之深浅,何哉?我欲知之,而彼偏不令我知之,而我弥欲知之,如是立言,是真能勘破痴儿女心事者,此诗可谓妙文,嘉措可谓快人。
其五十
郁郁南山树草繁,还从幽处会婵娟。
知情只有闲鹦鹉,莫向三叉路口言。
注:此野合之词。
其五十一
拉萨游女漫如云,琼结佳人独秀群,
我向此中求伴侣,最先属意便为君。
注:琼结地名,佳丽所自出。杜少陵诗云:燕赵休矜出佳丽,后宫不拟选才人。此适与之相反。
其五十二
龙钟黄犬老多髭,镇日司阍仗尔才。
莫道夜深吾出去,莫言破晓我归来。
注:此黄犬当是为仓央嘉措看守便站门者。
其五十三
为寻情侣去匆匆,破晓归来积雪中。
就里机关谁识得,仓央嘉措布拉宫。
注:以上二诗原本为一首,而于本分之。
其五十四
夜走拉萨逐绮罗,有名荡子是汪波。
而今秘密浑无用,一路琼瑶足迹多。
注:此记更名宕桑汪波,游戏酒家,踏雪留痕,为执事僧识破事。
其五十五
玉软香温被裹身,动人怜处是天真。
疑他别有机权在,巧为钱刀作笑颦。
其五十六
轻垂辫发结冠缨,临别叮咛缓缓行。
不久与君须会合,暂时判诀莫伤情。
注:仓央嘉措别传言夜出,有假发为世俗人装,故有垂发结缨之事。当是与所欢相诀之词,而藏人则谓是被拉藏汗逼走之预言。
其五十七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注:七世达赖转生理塘,藏人谓是仓央嘉措再世,即据此诗。
其五十八
死后魂游地狱前,冥王业镜正高悬。
一困阶下成禽日,万鬼同声唱凯旋。
其五十九
卦箭分明中鹄来,箭头颠倒落尘埃。
情人一见还成鹄,心箭如何挽得回?
注:卦箭乃卜巫之物,藏中喇嘛用以决疑者。此谓卦箭中鹄,有去无还,亦如此心驰逐情人,往而不返也。
其六十
孔雀多生印度东,娇鹦工布产偏丰。
二禽相去当千里,同在拉萨一市中。
其六十一
行事曾叫众口哗,本来白璧有微瑕。
少年琐碎零星步,曾到拉萨卖酒家。
其六十二
鸟对垂杨似有情,垂杨亦爱鸟轻盈。
若叫树鸟长如此,伺隙苍鹰那得撄?
注:虽两情缱绻,而事机不密,亦足致败,仓央嘉措于此似不远噬脐之悔。
其六十三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其六十四
吩咐林中解语莺,辩才虽好且休鸣。
画眉阿姊垂杨畔,我要听他唱一声。
注:时必有以不入耳之言,强聒于仓央嘉措之前者。
其六十五
纵使龙魔逐我来,张牙舞爪欲为灾。
眼前苹果终须吃,大胆将他摘一枚。
注:龙魔谓强暴,苹果喻佳人,此大有见义不为无勇之慨。
其六十六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注:强作解脱语,愈解脱,愈缠绵,以此作结,悠然不尽。或云当移在三十九首后,则索然矣。
仓央嘉措情歌自1930年于道泉的第一个汉译本问世以来,陆续出现过许多译本,其中最著名的共有三个,即于道泉的白话译本、刘希武的五言古体诗译本和曾缄的七言绝句译本,在“信、达、雅”这三大标准上各有所长。
(一)于道泉白话译本与英译本
The Love-songs of 6th Dalai Lama TshangYang Gyatsho
材料来源:于道泉《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1930。
从东边的山尖上,
白亮的月儿出来了。
“未生娘”*的脸儿,
在心中已渐渐地显现。
From the mountain peaks in the east,
The silvery moon has peeped out.
And the face of that young maiden,
Has gradually appeared in my mind.
注:“未生娘”系直译藏文之ma-skyes-a-ma一词,为“少女”之意。
去年种下的幼苗
今岁已成禾束;
青年老后的体躯,
比南方的弓*还要弯。
The young sprouts planted last year,
(Have become) bundles of straw this year.
The aged bodies of (former) youths,
Are more bent than the bows from the south.
注:制弓所用之竹,乃来自南方不丹等地。
自己的意中人儿,
若能成终身的伴侣,
犹如从大海底中,
得到一件珍宝。
If the one in whom Ihave lost heart,
Can become my lifelong companion.
It would be just like getting a jewel,
From the bottom of the sea.
邂逅相遇的情人,
是肌肤皆香的女子,
犹如拾了一块白光的松石*,
却又随手抛弃了。
The lover from whom I met and parted by chance,
Is a girl with a perfumed body.
It is like picking up a turquoise of whitish luster,
And throwing it away off-hand.
注:“松石”乃是藏族人民最喜欢的一种宝石,好的价值数千元。在西藏有好多人相信最好的松石有避邪护身的功用。
伟人大官的女儿,
若打量伊美丽的面貌,
就如同高树的尖儿,
有一个熟透的果儿。
If one looks at the beautiful appearance of the daughter,
Of a great man and high official;
It is like looking at a ripened fruit,
On the top of a talltree.
自从看上了那人,
夜间睡思断了。
因日间未得到手,
想得精神累了吧!
Since I lost heart in that person,
I have suffered from sleeplessness during the night.
Is it because I was unable to get her in the daytime,
So I have become tired in spirit?
花开的时节已过,
“松石蜂儿”*并未伤心,
同爱人的因缘尽时,
我也不必伤心。
The season of flowers has passed,
And the turquoise-colored bee does not moan,
When fate has separated me from my lover,
I should (also) not moan.
注:据藏族人民说西藏有两种蜜蜂,一种黄色的叫做黄金蜂gser-sbarng,一种蓝色的叫做松石蜂gyu-sbrang。
草头上严霜的任务*,
是作寒风的使者。
鲜花和蜂儿拆散的,
一定就是“它”啊。
The business of hoar-frost on the grass,
(Is to be) the messenger of the north-wind;
(He) is in deed the very person,
Which separates the bees from the flowers.
注:这一句意义不甚明了,原文中rtsi-thog一字乃达斯氏《藏英字典》中所无。在库伦印行的一本《藏蒙字典》中有rtstog一字,译作蒙文tuemuesue(禾)。按thog与tos本可通用,故rtsi-tog或即rtsi-thog的另一拼法。但是将rtsi-thog解作(禾)字,这一行的意义还是不明。最后我将rtsi字当做rtswahi字的误写,将kha字当做khag字的误写,乃勉强译出。这样办好像有点过于大胆,不过我还没有别的办法能使这一行讲得通。
野鹅同芦苇发生了感情,
虽想少住一会儿。
湖面被冰层盖了以后,
自己的心中乃失望。
A goose having become attached to the reed,
And wanted to stay a little while;
But the lake froze all over,
Then he became quite disappointed.
10
渡船*虽没有心,
马头却向后看我;
没有信义的爱人,
已不回头看我。
10
Although a ferry-boat is heartless,
The horse-head turns its head and looks at me,
But that unfaithful lover (of mine),
No longer turns her head to look at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