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地上的繁华比星空耀眼万倍,谁还会关心漫天星子去了哪里?
苏玲很快就适应了高级公寓里的生活。每日睡到自然醒,出入有车接送,穿最好的衣物出入城中最顶尖的场所,锦衣华服,这一切都是她所爱的男人带给她的,而她享受得理所当然。
庄涛并没有要求她立刻开始工作,他说他最近都在与政府谈项目,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需要做,等项目谈定了,她再开始工作也不迟。
苏玲笑着问:“那什么才是实质性的工作?我还等着上班呢,我可不想当你的金丝雀。”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正一同躺在床上,窗帘没有拉,举世闻名的夜景就在窗外流金铺陈,夜空漆黑,一颗星子都看不到,但地上的繁华比星空耀眼万倍,谁还会关心漫天星子去了哪里。
庄涛将手放在她柔软的胸上,笑答:“这不就是你的实质性工作了?”
她被弄得痒起来,一扭身还击了他,两人在床上缠做一团,衬着窗外的夜景,无比香艳的场面。
早上庄涛先走,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一个项目天南地北的谈,甚至满世界的谈,苏玲在阳光中醒来,睁开眼是一室奢华,下床时她的脚趾陷在柔软的长毛地毯里,昨夜还没有喝完的香槟仍搁在床头柜上,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声,是每天准时上门的物业专员正在为她准备早饭。
苏玲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舒畅地伸了个懒腰,江水在她脚下静静流淌,隔着遥远的距离,江边行走的拥挤人流如同一群群颜色模糊的蚂蚁。
物业专员安静而高效地整理完一切之后离开了,苏玲赤着脚走到餐厅吃早饭,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并不觉得不安或者恐慌,这一切都是庄涛给她的保证,她知道他会回到这里的,而她正在享受现在的生活,这里就是她的天堂了。
至于昨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世上只有躺在地狱仰望天堂的道理,哪有过上了天堂里的日子还整日追忆过去蜗居里贫贱相守百事哀的道理?
门外传来响动,与此同时,监视器的铃声也响了,苏玲走到门边去接,是物业打来的电话,也不知是哪个专员,声音有点古怪。
“苏小姐,有业主往四号楼1602去了,请您留意一下。”
“什么?”苏玲愣怔了一下,只觉得他说的数字耳熟,一秒钟之后才意识到,那就是她所在的楼层与房号。
“什么业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玲急着追问,但更大的意外接踵而来,门居然被推开了,门外立着一群人,当先一个穿着米色运动服的女人,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皮肤微黑鼻子扁圆,表情很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来,一句话如同吐出的冰渣。
“原来是这种货色。”
苏玲被彻底激怒了,扔掉手中的话筒怒视她:“你是谁?这是我家,谁允许你进来的?我不认识你,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要找保安来了。”
那女人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冷着脸走过来,劈头给了苏玲一个耳光。
苏玲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对方出手很重,她感到整个嘴唇都发重发麻,然后咸咸的味道就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打我!你到底是谁!”苏玲捂着脸尖叫,她虽然出身普通,但自小父母娇宠,从来都没有被呵斥过,更别说挨打,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她不知所措,毫无还手之力。
“我是谁?”那女人站在客厅当中冷笑起来:“你看看清楚,我就是庄涛的老婆,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和他的共同财产,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三,还敢问我是谁?”
这几句话比之前那个耳光更让苏玲震惊,她想要跳起来反驳,想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反击回去,说她是个疯子,说的都是疯话,但那女人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一边在房子里走动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相信是吗?庄涛没有告诉你这些?好,那我告诉你,我跟庄涛在加拿大十年前就结婚了,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两个!”女人说到这里,开始咬牙切齿了:“他所有的东西都有我的一份,打你?你待在我的房子里,睡我的男人,打你还是轻的,打你我都嫌脏了我的手!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那女人说完,门外就有人进来要将苏玲拖出去,苏玲已经被发生的一切刺激到崩溃了,她茫然地摇头,死死抓着桌子不动,手指关节都发白了:“我不信,不可能,庄涛没结过婚,他怎么会有老婆,怎么会有孩子?”
拖她的男人并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同情,又有人进来,帮着他将她的手指掰开,苏玲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量,最终被拖到了门外,门里响起那女人的叫声:“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看了就恶心,还有物业,叫他们上来彻底打扫,所有的家具都换掉!”
苏玲被丢在门外走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属于她的东西被一样样丢了出来,她的衣服,她曾经引以为豪的那些包和鞋,都像是垃圾一样凌乱地摊开在她身边,她穿着单薄的家居服,仍旧是赤着脚的,冰冷的地面令她浑身僵硬,死一样的难过。
电梯门开了,有人快步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停顿了一下,是她所熟悉的物业专员,每天微笑着为她服务的那个中年女人。
苏玲面如死灰地看着她,半边脸已经肿了,嘴角还有凝固的血渍,那中年女人露出略有些不忍的表情,立住脚步,轻轻叫了声:“苏小姐。”
苏玲颤抖着嘴唇说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声音模糊:“电话,我要打电话,我不信,我要打电话给庄涛。”
中年女人为难地看了看关着的1602大门,匆匆说了句:“那真是庄太太,苏小姐,别怪我以前没告诉你,这儿不止住过你一个呢,上次那个姑娘比你还要惨,头发都被扯没了。”
话说到这里,她腰里别的对讲机就响了,物业催促的声音响起来:“008,你还没到1602?业主在催了。”
“我到了,就进去。”中年女人应了一声,不再停留,跨过地上的苏玲笔直走向那扇门,留她瘫痪在冰冷的地面上,万念俱灰。
2
校门前的小巷子一如既往的安静,暑假,学校铁门紧闭,里面却已经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都被移到了操场上,整齐地堆垒在一起,在烈日下静静等着被运走。教学楼已经全部搬空了,大部分的门窗都被卸了下来,徒留空荡荡的框架,无比落寞地张着空洞的口。
看门的老伯居然仍旧是原来那个,并且一眼就认出了许飞,笑着从门里走出来招呼他:“你又来了?明天工程队就要进来了,今天可是我最后一天守在这儿了。”
“明天就要拆了?”
“是啊,明天这楼就没了,连树都得挪走,全都得清了。”
“连树都要移走?”许飞一愣。
“地给房地产商买去了,等着造高级住宅楼呢,听说等造完了一平就要卖上十几万,你说这么贵有谁会买啊?我可是做梦都住不起。”
老伯一边打开小门让许飞进来一边絮叨,说到这儿又探头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哎?你女朋友呢?怎么没一起来?”
许飞勉强笑了一下:“她今天没来。老伯,我能自己进去看看吗?”
“行啊,现在里面啥都没有了,你去看吧,小心点。”
他就进去了,在楼里慢慢地走了一圈,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了,每个教室都是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全是灰尘,许多地方已经裂开了口子,岌岌可危的样子。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下了课玩什么?打弹子?踢球?上课有没有被睡着被老师抓到点名站起来过?一看你就知道小时候不会是个乖宝宝,会顶嘴吧?罚站过吗?一定有罚站过,站在哪儿?”钱多多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他往自己的左边看,仿佛她就走在自己身边,扬着脸说话,脸上带着憋不住的笑容,看到他转过脸去就把两只手抱在头上,怕他会伸手过去揉她的头发。
回忆让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停顿了许久才能够继续迈开步子。
教学楼里空空荡荡,一片狼藉,但他仍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出来,最后走到操场边的那一排大树下,草丛比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茂密了许多,他蹲下身去拨开它们,想再看一眼那些即将随着这学校永远消失的刻痕。
他手指的动作在拨开最后一丛长草之后突然停顿下来,然后整个人都静默了下来。
夕阳西下,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倾斜地洒落在他面前斑驳的树干上,他看到自己少时所刻下的那两个简单的汉字,还有围绕着它们的那些深深浅浅经历岁月已有些模糊的刻痕。
最后还有几个崭新的刻字,应该是仓促间刻上去的,刻痕有些潦草,但很清晰,就在他的名字旁边,是一个人的名字――钱多多。
他在这几个字面前静默了很久,最后站起身来,又忍不住,再次弯下腰去,伸出手指,温柔地在它们上面抚了一遍。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苏薇正在家里午睡。
强子也在,两个人躺在沙发上,他靠坐着研究一本孕期大全,而她则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合着眼睛小睡。
自从苏薇出院之后,强子就搬了回来,他所说的创业计划也暂时搁置了下来,一切以她的身体以及孩子为重。
苏薇享受着丈夫陪在她身边的感觉,她觉得现在是他们两人最好的时候,彼此亲爱,并且共同期待着属于他们俩的小生命的到来。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对他说,她并不在意两个人之间谁赚得多谁赚的少的问题,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与她彼此陪伴彼此照顾的男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留在她身边,这样就足够了,现在强子自己明白并且接受了这一点,这让她很高兴。
电话铃响了,苏薇感觉强子动了一下,并且迅速地将电话按了静音,又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自己身上移到沙发上,这才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男人压低的声音从阳台上传过来,她其实是醒着的,但丈夫这样的举动令她感到窝心,并且顺理成章地不想动弹。
强子在阳台上接电话:“许飞?是,我知道你,你找苏薇?她睡着呢。”
苏薇听到许飞的名字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知道许飞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没事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苏薇起身,走到阳台上对自己的丈夫道:“我来听吧。”
半小时后,苏薇到她家附近的咖啡店与许飞见面,路并不远,但天气太热,强子还是开车送她过来了,到了也不进去,就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里面等她。
许飞已经在了,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苏薇,多多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
苏薇一惊:“多多出事了?”
“她突然向我提出分手,说不要结婚了。”许飞直白地说出这句话来。
苏薇愣住:“我都不知道!多多没有对我说。我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过她了,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在医院里,她来看我……”苏薇吃惊之下说了许多,自己也意识到全无逻辑性,遂停下来,想了一想才开口:“多多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她有没有说理由?”
许飞眼色黯了下去:“她说她觉得我们不适合,又带着黎东来见我。”
“怎么可能?”苏薇哑然。
“我也不信,苏薇,多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不愿告诉我,我来找你是想你帮忙,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没有对我说过,就连你们分手都是你告诉我的。”
“那她最近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苏薇皱眉思索,半晌之后才道:“我确实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上次在医院,她不停问我孩子的事情,不,那回她陪我去妇产科医院做完检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和她说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问她怎么了又不肯说,难道那次检查有什么问题?”苏薇说到这里,脸色就变了,再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许飞,他已经站了起来,只急切地问了句:“是哪家医院?”
3
离开咖啡馆之后许飞直奔苏薇所说的那家妇产科医院。大厅里一如既往地人头挤挤,他在窗口前与面无表情的医院员工交涉,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严词拒绝。
没有任何一家医院会轻易地让人查阅病人的病例,更何况他还拿不出任何证明可以解释他与钱多多之间的关系。
他想了一下,拿出电话拨了自己母亲的号码,将这里的情况对她简单地说了。父母来得很快,三个人在医院门口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迎出来了,许飞的母亲走过去与她拉住手,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丈夫儿子两句,医生就笑了,看着许飞啧啧,对她妈道:“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你可是生了个不得了的帅哥埃”
许飞母亲答:“帅什么?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时候那样。老同学,我今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麻烦你了。”
“什么事?”
“想查一份病历。”
“谁的病历啊?让你们全家都出动了。”
“进去再说,老许,你们俩在这儿等我一下。”许飞母亲与医生进去了,留下许飞父子俩站在大门外,许爸爸叹口气,拍了拍儿子肩膀安慰了一句:“没事的,让你妈看看再说。”
两人就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了,许飞不时望向大门处,明显的焦虑,等待的时间并不久,二十分钟后妈妈就出来了,但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几个世纪,整个人都紧张得绷紧了。
“妈,怎么样?”许飞大步迎上去。
许妈妈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仍是镇定的,看了一眼儿子与丈夫,只挥了挥手,说了句:“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去说。”
当天晚上,许家开了一次气氛严肃的家庭会议。
一家三口在客厅里坐了,没有人打开电视,只有说话的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检查结果很明白,她不孕的几率很高。”
许飞点了点头。
许妈妈继续说下去:“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有孩子。”
许飞看了自己的妈妈一眼,想一想,说:“你们不能接受?”
许爸爸难得叹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开口:“儿子,如果你要听实话,我和你妈当然是希望看到你的孩子的,谁家不想要天伦之乐?不瞒你说,你妈连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想过了,就等着你生呢。”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妈妈瞪了老伴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儿子。
许飞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正面迎上母亲的目光:“妈,你想说什么?”
“儿子,你紧张什么?我们又没说不让你娶人家,现在是人家不愿意嫁给你好不好?”
“我知道多多在想些什么,我会和她谈,告诉她我不在乎这件事,我想要的是她,是否有孩子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你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件事是她的心结,没那么容易解开,还有,就算你真的告诉她你现在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可是将来呢?将来你想过没有?”
许飞皱眉:“妈,你这么说,就是不愿意接受多多了?”
“别这么跟你妈说话。”老爸见势不妙在旁边开口。
“爸!我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许妈妈也叹气:“都别说了,我们知道你是个成年人,放心,我和你爸不会干涉你的决定,那是你的人生,只要你真正想明白了,能够接受就行。但解决这件事的源头不在你这儿,你现在说这些话,能保证多多听得进去?能保证她改变主意,没有一点芥蒂地和你结婚吗?”
这番话说完,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许飞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站了起来:“爸,妈,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的,请你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