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的,王嬷嬷不过寥寥数语,便已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亦打消了黛玉欲立时过去兴师问罪的想法儿,“嬷嬷说的有理,一定要‘追本溯源’,查出那最先传谣言的人,才能达到从根本上杜绝此类谣言的目的!”
说着转头正色与紫鹃道:“紫鹃姐姐,自打你跟了我,我便拿你当雪雁雪鸢一般看待,而你对我的尽心尽力,我和嬷嬷亦是瞧在眼里记在心底的,如今你既已听到过有人传那样的谣言,还请明儿也多经心儿,倘再听到那样的谣言,千万要当场将人揪住,扭送到老太太那里,也好还我一个清白,让我干干净净的来,亦要干干净净的走……”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儿。
说来黛玉虽则敏慧非常,到底年纪还小,又素来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那里可曾受过这样儿的委屈?倘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是泣泪交加,然她却想着这里到底并非自己的家,并非自己能轻易流泪的地方,因此方强自忍着罢了。
紫鹃见得黛玉这般景象,亦跟着红了眼圈儿,“姑娘只管放心,紫鹃一定不负您所托!”
正说着,忽然外面一个声音道:“紫鹃姐姐,林姑娘起了吗?老太太正催呢。”
雪雁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贾母房里的小丫头子,因回头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冲自己点头后,方向外答说:“知道了,很快就过去。”打发了她离去。
这里王嬷嬷方命雪鸢去打了水来,又瞧着紫鹃雪雁服侍黛玉梳洗了一番,方令二人扶着黛玉,缓缓往贾母上房去了。
一时到得上房,却见贾母左侧竟坐了一位瞧着与黛玉差不多大小,穿着一身白衣,右耳边别着一朵小白花儿,先前并未见过的女孩儿。
黛玉原就心里不悦,偏又不知该以何称呼,正怔忡之际,贾母已笑向她招手道:“玉儿快过来,见见你史大妹妹。”说着又冲那女孩儿道:“云儿,这是你林姐姐,明儿你们姐儿俩,可要好生相处才是。”说着拉了二人的手牵在一块儿。
就见那女孩儿缓缓抬起了头,冲黛玉怯怯唤了一句:“林姐姐。”
黛玉见她面色哀戚,双目红肿,再联想到她那一身的孝服,心里便意会过来她便是贾母说的那位前几日才没了的“大表舅舅”仅剩下的独女史湘云了。
思及自己与她遭遇差不多,又思及当初贾敏离世时自己亦是这般哀戚,黛玉不由对这史湘云怜惜之心大起,因收起心里先前的不悦,忙回称了一句:“云妹妹。”便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起她出生年月、所读何书、爱吃何物等事儿来。
前文因说到黛玉见了母亲早亡父亦新亡的史湘云,不由怜惜之心大起,因拉过她的手,便柔声关切的问候起来。那湘云先还有些儿拘谨,怯怯的不肯多答,后又见黛玉温柔飘逸得竟似神仙姐姐一般,也就渐渐放松开来,与黛玉你言我语的说道起来,十来句后,更觉越发亲密了。
一旁贾母瞧得二人如此,心里大悦,因拿慈爱的目光看着二人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以后相处以来,就更和睦了!”却未注意到下面儿侍立着的邢王二夫人闻言,皆是微微变了颜色。
原来贾府现如今有的两位老爷,皆非贾母亲生,实系当年荣国公之小妾所生,贾母只是二人的嫡母罢了。
后因荣国公亡故,贾母之独女贾敏亦远嫁去了扬州,贾母生恐两个名义上的儿子将来对自己不孝顺,让自己老来无所依,不能继续做得府里的老封君,遂想出一个法子,亦即令长子贾赦袭了爵,却令次子贾政一家住了正房,兼之打理府里的家务,以达到让两房人相互监督、相互制约,继而仍为自己马首是瞻的目的,是以贾府如今才会出现长房住在偏房、二房却住在正屋,两房人皆面和心不合的局面。
如今邢王二夫人之所以会瞧得贾母对湘云如此疼爱、并流露出要带在身边养活的想法儿后皆变了颜色,那邢夫人怕的是将来要为湘云赔上一大笔嫁妆,自己一房能分到的家产又少了一份儿。
王夫人则除了这层儿担心外,更又多了另一层更深的隐忧,那便是着瞧贾母现下对黛玉和湘云喜爱的模样儿,以及二人皆系如今这世上唯一与贾母有血缘关系的小辈儿,明儿宝玉的媳妇,一多半儿会在她二人之间产生,而不管到时候是二人中的那一个雀屏中选,都不是她所乐意见到的!看来待会儿回去后,她还得命人加紧传播对黛玉不利的留言,让她明儿在贾府呆不住,趁早回扬州去,罢了再以相同的法子,赶走史湘云才是。
正思忖之际,忽听凤姐儿笑着请问湘云之房舍,又道:“老祖宗觉着那里好,我好使人立时洒扫布置去。”
王夫人忙亦笑着接道:“今儿时间仓促,说不得要委屈大姑娘先能着住下,待明儿想着缺什么了,再着人一一补齐。”
湘云见她姑侄如此客气,忙起身赔笑道:“太太和二嫂子如此客气,真真折煞湘云了!湘云今儿个来此,不过是老太太怜惜,暂时接过来散闷几日罢了,原也住不长,竟不必再与我整治房舍,就让我与林姐姐一块儿住罢。”
说着又转头小心翼翼问黛玉道:“林姐姐,我可以跟你一块儿住吗?”
黛玉见她那一脸期待又生恐遭拒的神情,心里越发觉得爱怜,因柔柔一笑,道:“妹妹愿意与我一块儿住,我自是欢迎至极的。”
贾母见了,越发喜悦不已,因命凤姐儿吩咐下去整治酒席,要与大伙儿好生乐和乐和,凤姐儿忙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晚间宝玉下学回来,见得又多了一位娇俏可人的妹妹,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的,一整晚都围着黛玉与湘云二人不停打转儿,直将二人烦得了不得,亦将坐在另一席上的王夫人瞧得暗恨在心底,只不过她恨的不是自己儿子的轻狂,而是恨得黛玉与湘云狐媚子罢了。
宴毕回至雪浪阁,留在屋里并未去上房侍候的王嬷嬷与雪鸢早已得了信儿,忙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迎上来拜见湘云,倒将她弄了个措手不及,忙令跟来的丫头与奶娘预备赏钱,却被黛玉淡笑着阻止了,说着令雪雁去取了一大盘清钱来每人赏了两把,方打发了众人出去。
这里湘云方红着眼圈儿,一脸感激的与黛玉道:“姐姐连这都为我想着了,真真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恨未能早些儿结识姐姐。”
黛玉忙笑道:“如今结识,亦不算晚呀。”说着命人带了湘云的丫头与奶娘去别处安歇,方拉了她至里间,复又说道起来。
自此,湘云便与黛玉一块儿,在雪浪阁住了下来,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不过几日,二人便好得谁也离不得谁了。
这一日,黛玉正与湘云在屋里玩解九连环,忽然小丫头子春纤一头扎了进来,一面喘息一面道,“回……姑娘,紫鹃姐姐请姑娘立时到老太太屋里去,说是事情有眉目了。”
原来自先前经紫鹃口内知道贾府有人乱嚼黛玉的舌子后,王嬷嬷便命了知情的紫鹃与雪鸢两人,每日但凡有空闲,便带几个小丫头子,去府内各处留心转转,一旦闻得有人胡乱说嘴,立时揪到贾母面前当面对质。如今春纤匆匆跑回来,又说“事情有了眉目”,自然是拿住了人了。
“果真的?”黛玉闻言,攸地立起身来,抬脚便欲往外走去,后面湘云忙一把拉住道:“究竟什么事情,惹得姐姐如此慌张?”
黛玉方忆起湘云新近才来犹不知此事,因笑道:“很不与你相干。眼下我亦顾不着与你细说,你只安心呆在家里,过会子我回来再说与你知晓罢。”说着扶了雪雁,带着王嬷嬷一径去了。
片刻过后,主仆四人已到得贾母上房,就见屋子中央,正跪着五六个簌簌发抖的婆子,紫鹃与雪鸢则是一脸愤愤的分立于她们的身后,上首坐着的贾母却是一脸的喜怒莫辨。
瞧得黛玉进来,雪鸢忙先迎上来,指着地上跪着的婆子们恨声道:“姑娘,才刚就是她们几个糟老婆子,在乱嚼您的舌根儿。”
一语未了,侍立在贾母身后的鸳鸯已满脸堆笑走了下来,一把拉了雪雁道:“好妹妹,你素来是个再伶俐不过的,怎么今儿个倒糊涂了?便是她们说了什么混账话儿,你也很该拿了她们,去找到执事的管家嬷嬷们,打上一顿再撵了出去完事儿,却不该闹得老太太与姑娘都知晓,白坏了老太太与姑娘的身体才是……”
话音未落,已被黛玉一脸寒霜的打断:“鸳鸯姐姐不必担心,此事我原就知晓,今儿个不过是终于拿住了人,来求外祖母替我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