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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说着对贾母盈盈拜了一下,方道:“请外祖母打发人去请了两位舅母和嫂子们,并府里执事的管家嬷嬷们来,玉儿有话儿要当众说个分明。”

贾母见她问,不由回神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底下的婆子们嘴里不干净罢了,才刚鸳鸯不也说了,竟打上她们一顿,撵了出去便罢了,何苦白气坏你自个儿的身体,让外祖母瞧了心疼呢?”

说话的同时,贾母心里已大略想明白事情的缘由了,心里虽暗恨不已,却也明白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稳住黛玉,不能让她说出要回扬州去的话儿来,——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约莫了解了自己这个外孙女儿的脾气,竟与她那早亡的敏儿一般禀性,最是玉洁冰清、目下无尘的,倘真要追究起来,势必会闹得阖府皆知,最后的结果,只可能以黛玉一气之下返回扬州,再也不踏入京城一步,而她心心念念的“二玉良缘”,亦只得是镜中花水中月了!

且认真要追究起来,势必会牵扯出王夫人,继而大伤到二房的势头,到时倘大房再趁机坐大,那她明儿可就别想再做这府里最尊贵的老封君了!

“外祖母此言差矣!”见贾母竟大有不欲追究此事之意,黛玉攸地冷下了脸子,“据玉儿所知,底下婆子们传这些儿个混帐话,早已非一人两人,亦非一日两日了,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倘今儿个不从根本上解决此事,便是撵了这几人出去,又有何用?明儿她们照旧浑说。外祖母若真疼玉儿,就请传齐该传的人,当众逼问这几个人最先是从那里听到的这些混帐话儿,再一层层顺藤摸瓜,查出谣言最先传出来的源头,还玉儿一个公道!”

话已至此,贾母不好再推脱,只得命鸳鸯道:“按你林姑娘说的去做。”

鸳鸯闻言,忙至门外去传令,守在门外的小丫头子们忙忙的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盏茶工夫,邢王二夫人并纨凤妯娌、三春姊妹,及分管各处的执事婆子媳妇们都来了,乌压压坐满站满了一屋子。

彼时贾母方与黛玉道:“你舅母嫂子们都来了,你有何话儿,只管问罢。”

黛玉微欠身子应罢,方转头一面扫过众人的脸,一面淡声道:“今儿个冒昧的请舅母嫂子姐妹们来,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各位见谅,黛玉在这里向各位先陪个不是了。”

说完话锋一转,忽然冷声道:“近日黛玉闻得府里有人造谣,说什么我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偏还孤高自许,不独对下人们疾言厉色,对府里的主子们亦是高傲以对,不懂礼节体统等语,先我还不信,想着舅舅家乃远近闻名之诗书礼仪大家,府里的下人们自然亦不会如小门小户家的人那般低俗碎嘴,却不想,今儿个竟让我屋里的紫鹃与雪鸢抓了个正着儿。”

说着素手一指地下那几个犹跪着的婆子,一面转头命雪鸢,“才刚她们都说了什么,你且当众一一道来罢。”

雪鸢得令,忙朗声道:“才刚奴婢与紫鹃姐姐带了小丫头子,欲前往会芳园那边儿摘几支芙蓉花儿回去妆点屋子,却不料还未行至那里,就听得这几个婆子在高声说着我们姑娘‘那样一个病央子儿,明儿可别与咱们府里带来什么晦气’、‘仗着有老太太疼爱,富察家看重,连太太爷儿们尚且不放在眼里,偏还好意思大把大把用府里的银子钱’之类的混账话儿,真真气煞奴婢与紫鹃姐姐了,因此才揪了她们过来,请老太太为咱们姑娘做主。”

雪鸢话音刚落,侍立在王夫人后面儿的凤姐儿便先出列笑向黛玉道:“咱们什么样儿人家,岂能容得下这般妄自议论主子的下人?一定是雪鸢丫头听错了罢,妹妹快别生气了。”

一语未了,站在雪鸢身侧的紫鹃攸地出声道:“回二奶奶,当时奴婢与另两个小丫头子亦在场,可以证明雪鸢所言非虚。”话音刚落,一旁王夫人一缕怨毒的目光,已不着痕迹却又如影随形射向了她。

凤姐儿未料到家生子儿出身的紫鹃竟敢出言为雪鸢作证,怔了一怔,方强自笑道:“虽说咱们家历来容不下妄自议论主子、胡乱嚼舌子的下人,但到底人多口杂的,保不齐就有那一粒儿半粒儿的‘老鼠屎’混杂其中,坏了一整锅儿的粥。如今这几个混账婆子既惹恼了林妹妹,或是要打,或是要撵,或是要卖,但凭妹妹发落罢。”

原本凤姐儿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亦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儿的,虽然心里对此做法不甚赞同,但一来毕竟王夫人系她之娘家姑妈,如今更是与了她作当家奶奶的体面与荣耀,算得上是有恩于她,她总不能恩将仇报,到贾母黛玉面前揭发于她;二来凤姐儿心里,亦是有着自己小九九的,一旦王夫人在贾母面前失势,邢夫人自然跟着得势,而以邢夫人素来不待见她的行径来看,将来她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因此才刚她才会站出来,欲为王夫人解围的。

“我原是作客到这里来的,算不得这府里的正经主子,要打要撵要卖,自然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似笑非笑看了凤姐儿一眼,黛玉旋即冷笑道,“我今儿个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公道罢了。”

说着命雪雁道:“问着她们,倒究我什么时候用了舅舅家大把银子?又什么时候对太太爷儿们及其他主子们高傲以对了?”

雪雁听说,忙依言上前厉声质问起地上那几个婆子来。

连问几声,那几个婆子便招架不住,哭丧着一面回打起自己的脸,一面嚎道:“咱们这样儿的人,原也不曾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过些体面差使,成年间不过只能在二门以外混,那里知道这里面的事儿?究竟连林姑娘的面儿都不曾见过一次,又岂会这般胡乱说嘴儿?不过是上面儿的人吩咐下来,我们只依言照做罢了……”

一语未了,雪雁已赶着问道:“那个上面儿?”说着见几人都低着头不敢说,雪雁忙又道:“这会子谁要说了实话儿,咱们姑娘便恕了她。”

忙有一个婆子急声儿接道:“是咱们的管事,亦即府里专管照看门户与洒扫地方杂役们的王嫂子吩咐下来的。”

“可是王兴家的?”话音刚落,凤姐儿便故作惊疑的接道:“素日里瞧着她还好,是个知礼守节的,当不会亦不敢做出此等事才是。”说着柳眉倒竖,就要喝骂才刚说话那个婆子。

却不料话未出口,已被黛玉冷笑着打断:“还请二嫂子立时命人去传了这王兴家的来罢。”

“这……”闻言凤姐儿不由迟疑起来,因悄悄拿眼瞟起王夫人来,却见她仍是一脸淡然的坐在那里,自顾拿了串珠在默声念佛。凤姐儿见状不由暗自冷笑起来,自己在这里为她冲锋陷阵,偏她竟连句话儿亦不肯多说,自己何苦要为了她,白讨贾母与黛玉的嫌?

正思忖着,耳边忽又传来了黛玉轻亮婉转却不容拒绝的声音:“外祖母,还请您出言劳烦二嫂子一下儿,命人去传了那王兴家的来。”

一直冷眼旁观着局势发展,并暗自想着如何才能既留下黛玉,还不伤及二房的颜面,以防大房趁机做大的贾母忽然闻得黛玉唤自己,偏头一瞧,又见一旁王夫人仍深藏不露的装着若无其事,心里不由大怒,她还真当自己不敢治她了?因冷声与凤姐儿道,“就按你妹妹说的办。”

见贾母都发话了,凤姐儿不敢再怠慢,忙打发两个利落的媳妇去了。

少时,二人便带回一个四十来岁,满脸慌张愧惧的婆子来,不是别个,正是王兴家的。

“噗通”一声跪到屋子中央,王兴媳妇的声音已哆嗦得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奴、奴才见过老太太、太太……见过、见过各位主子……”

不容王兴家的将请安的话儿说完,一直未发一语的王夫人忽然沉声喝道:“王兴家的,你可知罪?”

“奴、奴才不、不明白太太在说什么?”王兴家的白着脸子抖抖索索的道。

王夫人冷笑,“你倒还敢装蒜!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撺掇着手下人在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的?!敢情你是好日子过腻烦了!来呀,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再撵了出去,永不许再录用。”

忙有两个粗壮的婆娘答应着,上前一左一右架了人就要往外拖。

那王兴家的早已吓傻,彼时方回过神来,立时便杀猪一般嚎叫起来:“太太冤杀奴才了,奴才那里有那个胆子,不过是听了奴才亲家娘的话儿,才作下这等糊涂事儿的,太太开恩啊——”

“慢着!”眼见王兴家的已被拖至了门边儿,黛玉忽然出言阻止道,一面又向王夫人说,“太太且慢,才刚王兴家的说她是听了自个儿亲家娘的话,才会有此行径的,既是如此,就请太太先问过了她的亲家娘,再做定夺亦不迟,不然可不真要屈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