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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说完就见王夫人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偏上首坐着的贾母闻言亦道:“林丫头说的有理。”说着转头命凤姐儿,“还不传了王兴家的亲家娘来?”

犹豫了一瞬,凤姐儿才嗫嚅道:“王兴家的亲家娘……这会子就在这屋里,很不用再去传。”

语毕,就见侍立在王夫人后面的陪房吴新登家的忙忙绕至屋子中央跪下,道:“回老太太,回各位主子,奴才正是王兴家的亲家娘。”

“原来是吴大娘。”轻扯嘴角淡笑了一声,黛玉旋即冷声问道:“才刚既然吴大娘一直在场,我也不多废话了,还请大娘就王兴家的说的话儿,给我一个说法儿罢。”

吴新登家的忙赔笑道:“奴才怎么会有那个胆子?还请姑娘千万别被她的话儿欺瞒住了。”说完回身骂王兴家的,“我把你个烂了舌子的混账东西,你自己做下了以下犯上的糊涂事儿,如今东窗事发,料想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倒拉上我来垫背,真真忒可恶!有这样儿的娘,想来你女儿也好不到那里去,过会子家去后,立时休了她撵出去!”

王兴家的未料到吴新登家的不独不为自己开脱,竟还说出此等落井下石的话儿来,再思及平日里她仗着在王夫人面前有些儿体面,不独为她那混账儿子强娶了自己花儿一般的女儿去,更时时处处皆将自己一家踩在脚底下,当即“怒从现在起,恶向胆边生”,因冷笑道:“我不过是掌管粗使杂役们的小头目儿,平常里连二门都不大进得来,更别说有福气儿得见主子姑娘们,如此我又怎么会知道林姑娘的事儿?至于我的女儿,倘能逃离你那混账儿子,即便养她一辈子,我亦心甘情愿,所以今儿个你休想我替你背了这个黑锅!”

“你、你胡说……”一席话说得吴新登家的大变了颜色,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低垂着头,青白着脸跪在那里,不敢再说。

她的这一副默认的模样落在满屋子人的眼里,却是给了众人一个茅塞顿开的感觉,就见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心照不宣的暗自了然了,只不过没人敢表露出来罢了。

事情发展至这一步,以黛玉的聪慧,自然早已猜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亦瞧明白满屋子的人皆已心照不宣了,只不过以她晚辈的身份,到底不好对着王夫人兴师问罪,因转向贾母道:“事已至此,还请外祖母还玉儿一个公道。”

清了清嗓子,贾母正欲开口,忽然就听吴新登家的泣涕交加的嚎道:“老太太开恩,林姑娘开恩啊,奴才也是受人指使,才会这般诋毁林姑娘的……”话音未落,就见满屋子人的目光,都不着痕迹的看向了王夫人,王夫人却几不可见的冲吴新登家的微微点了一下头。

倒是黛玉一脸淡淡的道,“就请大娘指出那个人来罢。”如今指不指出来,又有何分别?横竖她已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了自己的清白名誉,至于其他的,她也不耐烦再管了,反正经此一事,她对贾府已是没有丝毫的好感,亦铁了心要尽快回扬州去了。

“回林姑娘,是宝二爷屋里的袭姑娘指使奴才的!”

吴新登家的这句话,端的是“一语惊起千层浪”,满屋子的人,霎时都因这句话儿而怔住了。

半晌,还是一直侍立在黛玉身后的王嬷嬷率先回过神来,因冷笑道:“吴嫂子这话儿就说的令人费解了,宝二爷屋里的袭姑娘在府里确确有几分体面,但要指使得动吴嫂子这样儿在太太面前尚且说得上几句话儿的老嬷嬷,只怕,她还不够那个分量罢!”王嬷嬷未随贾敏远嫁扬州前,好歹是在贾府待过十余载的,自然对这府里的人际关系门儿清。

一语未了,上首坐着的贾母亦寒着脸道:“你别瞧着自己今儿个万难脱身,就拿着你的犬牙到处胡乱咬人!”

但凡是牵涉到宝玉的事儿,贾母都分外上心,因此即便现下对袭人的看法儿已随着其靠向王夫人而坏到了十分去,她亦不愿此事牵涉到绛云轩的人,以免宝玉面上不好看,心里更不痛快。

且说贾母闻得吴新登家的咬出袭人来,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王夫人“弃车保帅”的手段,但仍恐牵涉到绛云轩的人,以致宝玉心里不痛快,名誉亦受损,说不得暂且压下对袭人的厌恶之情,喝骂道:“你别瞧着自己今儿个万难脱身,就拿着你的犬牙到处胡乱咬人!”

吴新登家的忙哭辩道:“事已至此,奴才那里还敢再有所隐瞒?因袭姑娘乃太太内定与宝二爷的二房姨奶奶,明儿一旦开了脸过了明路,就是名堂正道、又体面又尊贵的主子了,因此奴才才会屈意讨好于她,听从她指使的。”

此言一出,贾母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攸地越发难看到了极致,因转向王夫人冷声道:“宝玉才能活了多大,这会子就急着与他挑选房里人了?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王夫人见问,忙起身应道:“回老太太,先前媳妇因见着袭人这丫头甚好,服侍宝玉尽心尽力,待人接物亦是有条有理,最要紧的是她系老太太给的,自然各方面都是个尖儿,因此许了她‘只要照顾好宝玉,保住我娘儿两个的声名体面,将来自然不辜负你’,却不想竟被她‘拿了鸡毛当令箭’,竟因此而作威作福起来,一切全是媳妇的错儿,还请老太太责罚。”

听她这番话儿竟将自个儿亦绕了进去,贾母无奈,只得稍稍缓和了脸色,却仍是紧皱着眉头问道:“那你缘何不先来回与我知晓后,再做定夺?”

“回老太太,”王夫人忙回,“只因媳妇想着一则宝玉还年轻,老爷那里定然不许,二则宝玉见袭人是个丫头,纵有放纵的事,倒能听他的劝,倘作了屋里人,倒该劝的不敢十分儿劝,该说的不敢十分儿说了,因此才浑着,打算过个二三年再回与老太太与老爷知道的。”

闻言贾母不由又冷笑起来:“你倒会选,一选就选了这么个下流的混账东西,宝玉日日被她服侍,不知道带坏成什么样儿了!还不着人去传了她来?”

“是,媳妇这就打发人去。”王夫人诚惶诚恐的应罢,方回身对着自己的另一个陪房周瑞家的一挥手,她忙欠身行了一个礼,便急匆匆去了。

这里黛玉见得她婆媳二人竟不谋而合的演起了双簧,心里冷笑不已,遂向贾母告了罪,自顾去到左下方的椅子上坐了,好以整暇的等待起即将上演的“好戏”来。

不多一会儿,就见周瑞家的带着哭哭啼啼的袭人回来了。

“噗通”一声重重跪到地上,袭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当日林姑娘初来便惹得宝二爷摔了玉,晚间奴婢好心好意去劝解,却不料竟被她一阵冷嘲热讽,当时奴婢已是怀恨在心,不想之后宝二爷又见天价的往雪浪阁跑,偏林姑娘还对二爷爱理不理的,奴婢见了,更是越发不忿,因此发了狠,想出了这样一个借留言来让林姑娘在府里住不下去的法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如今知道错了,还请老太太饶过奴婢这一次罢。”

话儿虽然是朝着贾母说的,袭人低垂着的眼帘,看向的却是王夫人。想着才刚来的路上周瑞家的与她说的那番话,“太太说了,你若一力应下此事,即便眼下护不了你,明儿寻了好机会,定然会再接了你进来,姨奶奶的位子,也给你留着;倘你要是胆敢说出那怕一个不该说的字儿,不独立时卖了你到勾栏院去,还要去找你妈与你兄嫂的麻烦,你自己掂量掂量罢,好儿多着呢。”这会子她犹是不寒而栗。

她当然不会傻到相信王夫人今日牺牲了她来保全自己,明儿还会接了她进来,那样儿岂非活打了她自己的嘴?然以她一个丫鬟之力,又如何抗得过王夫人这样儿大户人家的当家太太?尤其王夫人还拿她的母亲和兄嫂来作威胁,荣华富贵、尊荣体面再好,又怎么及得过自己母兄的性命?除了按王夫人的要求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

“饶你?”话音刚落,王夫人便先冷笑道:“像你这样下作的混账东西,要真要留在咱们家,明儿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样儿混账话儿、做出什么样下作事儿来。尤其你还敢仗着我看重你,竟逼迫于吴新登家的为你所用,真真是罪不可赦,来呀,将这个下作东西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再撵了出去。”不过寥寥数语,便将吴新登家的罪责,亦一并推到了袭人身上,王夫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底下袭人闻得此言,心里暗自冷笑一声,亦不辩解,只低垂着头跪在那里,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儿,任由两个婆子架了自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