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受了弘昼傅恒之托的墨颖与沁灵两个,便坐车自各自家里赶至了黛玉的潇湘馆内。
彼时黛玉正靠窗坐在自己家常坐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托着香腮儿沉思,竟未察觉到二人进来,还是沁灵上前轻拍了她一下儿,她方“嗳”了一声儿,回过神儿来,因赶紧让座,又唤丫头倒滚滚的茶来。
一时茶来,二人接过应景儿的吃了,方由墨颖先假意向沁灵抱怨:“表哥真真该死,竟惹恼了三妹妹,弄得妹妹如今连咱们姐妹亦不理。”
一语未了,黛玉便先打断,“大节下的,又说什么‘死’啊‘活’的,没的白晦气儿!”
墨颖听说,便笑道:“他惹恼了妹妹,难道还不该死?”
闻言黛玉因怔了一下儿,方小声儿道:“便是他真惹恼了我,亦是罪不至死啊,姐姐何苦咒他?”一面又在心里想,况并不是他惹恼了她,不过是她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
不想话音刚落,墨颖便笑着趣儿她道,“‘他’是谁?‘谁’是他?我倒不知道妹妹到究说的那个了。”说着见黛玉一张小脸儿攸地红得番茄一般,她方正色道,“如今这里并无一个外人,妹妹心里到底在恼表哥那一件事儿?不妨说出来咱们与你评评理儿。”
就见黛玉只是轻轻摇头,却一声儿不言语。
沁灵在一旁忙亦道:“还是并非四哥惹了妹妹,妹妹心里是在为着其他事儿不痛快?”
黛玉轻叹了一声儿,仍只是摇头,又欲拿其他话儿来岔开。
偏她二人并不理会其他,一门心思只问她到究在为何事儿不痛快,更有沁灵那个促狭的,见她怎么亦不肯说,遂将双手往嘴边儿呵了两口,便伸手往她胳肢窝内两肋下乱挠起来。
黛玉素来触痒不禁,被沁灵怎么一阵儿乱挠,自然经受不住,很快便笑得喘不过气儿来,因一面喘着一面告饶道:“好姐姐,你就饶了妹妹这一遭儿罢。”
沁灵便停手道:“那你还说是不说?”说罢见黛玉仍是一脸的迟疑,她忙又呵了两下儿手欲再挠,黛玉只得无奈一笑,道,“我说便是了,好歹求姐姐别在挠了。”
当下方将二十九那日晚间弘历说次日晚宴时要当众求雍正帝指婚之事儿,并自己闻言后心里的挣扎及犹豫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犹幽幽叹道:“我亦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儿,说来在如今稍稍有点子家底儿的中等人家里尚且无多大实现的可能,何况是在天下第一大家的皇家呢?但只要我摒弃这个想法儿,不为自己的心,又着实不情愿,说不得尽可能的远着四哥哥罢了。”
一席话儿说得墨颖沁灵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良久,方见沁灵咂舌儿道:“我原本以为有这样儿想法,并已尽量付诸于行动了的人,全大清只找得出廉亲王府那位,倒不想,连三妹妹这般和顺的人,竟亦有这样的想法儿,真真让人出乎意料啊!”
说着见黛玉攸地红了脸,她忙忙又笑着接道:“说来不怕告诉妹妹,我这心里亦时常这样儿想呢,倒不想咱们姐妹两个竟不谋而合了。”一面冲黛玉吐了吐舌头。
黛玉见状,不由苦笑了一声儿,方与她叹道:“但只咱们如今的想法,注定只能是空想了。”一句话儿说得沁灵亦跟着垮下了脸子来。
方才一直未曾说话儿的墨颖忽然道:“你们又不是四表哥五表哥,焉知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指不定他们亦情愿一辈子只有你们一个呢?依我说,明儿竟各自开门见山问个清楚去,岂不比在这里徒自烦恼的好?”看来过会子她亦得找傅恒问清楚去,可不能糊里糊涂便将自己给“卖”了。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见黛玉一张俏脸霎时又红至了耳根子,片刻后方小声儿道:“如今咱们在这里私下说这些个话儿,已非女儿家该为的了,明儿还开门见山的去问,一旦传了出去,可怎么样呢?”
一语未了,墨颖便先毫不在意的一摆手,笑道:“妹妹趁早儿将这些个忸怩丢开,咱们满人可不兴这一套儿。”说完又道,“早前我曾听咱们家老太太提及过当年咱们大清还未入关时,姑娘与小伙儿倘彼此中意了,直接便相跟着到青纱帐里去了,如今咱们虽不敢比先祖们去,好歹亦不能这般忸怩,差了咱们先祖太远才是。”说归说,她亦是忍不住红了脸。
又见黛玉的头这会子几乎不曾低到胸口处了,知道她不好意思,一面又想着明儿只管让弘历来主动便可以了,墨颖方拿其他话儿来岔开了,渐渐黛玉的面色亦回复如常了。
姐妹三个又玩笑了一会子,直至用罢午饭后,墨颖沁灵因心里惦记着还要去与弘历交差,方随意指了一个借口辞了黛玉,忙忙坐车往四贝勒府去了。
一时到得四贝勒府见了弘历与弘昼傅恒,二人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方才黛玉的话儿细细转述了一遍,弘历方恍然道:“原来林妹妹竟是在为这事儿疏远我!”一面忙大声儿唤“来贵儿”。
就见一直侯在门外的来贵儿一脸小心翼翼的小跑着进来了,“爷儿有什么吩咐?”可千万别是再要他去拿酒了啊,不然过会子他不止得受四贝勒的磨搓,还得受五贝勒与傅二爷的气儿啊。
“快与爷儿准备热水去,爷儿要沐浴。”弘历心情松快了许多,人也跟着和善起来,因和颜悦色吩咐来贵儿道。原来林妹妹竟是怕他以后不能只有她一个,才会这般有意疏远他的,那他就立刻去找她,告诉她他这一辈子只要她一个,绝对不会再生出二心去!一面又暗骂自己,当日林如海临终时便已与他提及过此事,偏他竟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儿给忘了,真真该死!
岂料他这十来日方向来贵儿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却着实将来贵儿吓了一跳儿,因寻思“别是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罢?”嘴上却是不敢怠慢,忙恭声应罢退了下去,与弘历准备热水去了。
这里弘历方心情大好的向弘昼傅恒道:“还是你们两个有办法儿,明儿待林妹妹与我和好如初后,定然请你们吃酒。”说着就见二人瞬间垮下了脸子来,他不由自语了一句“可不能让这一身酒气儿熏坏了林妹妹”,方哈哈大笑着去了。暂且不表。
不提这边儿弘历与黛玉的这一场小插曲儿,如今却说贾府众人那日自理亲王府回至贾府后,想着白日里受的气儿及一整日竟未能与元春说上一言半语,不由都葳蕤了好一段儿时间,尤其贾母王夫人更是气恨难平,心里直把黛玉恨了个牙痒痒儿。
偏元春因心里不满贾母与王夫人当众与她没脸,自满月宴之后亦再不曾打发送东西儿回来,贾母王夫人等自是越发的将黛玉恨到了骨子里去,以致年亦不曾好生过得,只简单摆了几桌家宴大伙儿聚了一回便散了。
倒是宝钗自理亲王府回来以后,消沉了好一段儿时间,每日里只窝在梨香院内,外人一概不见,亦鲜少到贾母王夫人跟前儿讨好卖乖,亦不曾在贾母面前儿为那日自己代她挨打之事邀功,一时阖府上下皆是满心的疑惑,只未明面儿上表露出来罢了。
贾府众人皆不知道宝钗之所以窝在梨香院内成日家不出门,并不是为了其他原因,却是因为她有了身孕,而因着这身孕,又引出了一系列的祸事儿来,且容笔者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自理亲王府回来后不几日,宝钗便开始每日莫名的恹恹起来,饭亦不大吃不下,便是迫着自己吃下少许,稍后亦会反胃吐出来,不过几日,原本丰腴美艳的她,便瘦了一圈儿,人亦憔悴了不少。
薛姨妈见了,自是惊慌不已,因赶紧打发人去请了大夫来瞧,却被告知宝钗已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当下母女俩便狂喜起来,一面命人重赏了大夫,再四叮嘱他不得到外面儿去乱说,一面命人去请了薛蟠回来,令他赶紧去三贝子府报喜。
薛蟠闻得如今有了这个巧宗儿,想着明儿自己便是三贝子的大舅子了,自是乐不可支,因赶紧儿骑了马,狗颠儿似的便忙忙往三贝子府去了。
三贝子府门口仍如往常那般门可罗雀,然瞧在薛蟠眼里,却丝毫儿不觉着如先时那般寒碜那般可憎,反而觉着怎么瞧怎么顺眼,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贝子府便是再怎么失了势,亦较自己家高贵了不知多少倍,而如今自己的妹子就快成为这府里的主子,自己就要成为这府里的舅爷了!
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薛蟠自我感觉良好的甩了一下儿头,方命小厮上前去叩门。
等了半日,好容易一个打着哈欠、四十来岁儿的中年男人拉开了三贝子府的大门,瞧得薛蟠主仆几个在外,因没好气儿道:“去去去,如今咱们爷儿不招待你这样儿的纨绔子弟了,要乞食儿别处去。”显见得以往三贝子府成日价的“高朋满座”,便是因此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