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梓竹翻出一块稻草堆的时候,就看见外面的风景不一样了。昨日里满眼的荒芜的黄土地,现在已经是银装素裹。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都被白茫茫的雪盖住了,一望无际。特好看。天上还落着小雪,一点一点地飘下来,掉到梓竹的脸上就成了水。
如果不是现在梓竹的身体冷得发抖,他可能会坐在这草垛上,好好欣赏一下这漂亮的风景。可是现在不行,又冷又饿,比起这美丽的雪景,他更希望有只热乎乎的烧鹅。尽管怀里还有半块饼,可他还是不敢吃,谁知道现在吃了,那明天怎么办?
梓竹转身回草屋里,扶起还坐在角落里的她,往她衣服里塞了很多稻草,说:“下雪了,天冷,塞点稻草在衣服里就不会那么冷了。得尽快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弄点东西吃,不然,我们会死的。”说完,梓竹就牵着她又上路了。
雪一下,死的人就更多了,随处可见,不会就被白雪掩盖了。梓竹拿了条布带子把她的眼睛捂了起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一只手撑着也不知道去哪捡来的一把破红纸伞。八条伞骨断了三,松松地垂着,上头八片红油纸只有三片没破得那么厉害,其他的都不见影了。远远看着,就瞧见白茫茫的一片中多出了一点红。
梓竹把有遮挡的那一面撑在她的头顶上,雪花落不到她身上,倒是自己的肩上头上已经积满了白雪,一抖擞就全掉了。
梓竹怕她绑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会闷,便一路都说个不停,也不管她也没有听进去。
他说:“我们往南边走,我以前听人说,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死人。每个人都吃好穿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挂着一张笑脸。他们还说,那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是看不见雪的,连皇帝都住在那。”
“在哪?”她突然开口问。
梓竹似乎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你刚刚说话了吗?”
“那个地方,在哪?”她又问了一遍,声音还是很轻。
梓竹根本没想到她会开口问自己,见到她的嘴巴的确微微地动了几下,心里才敢确定,别提有多高兴了,立刻笑着接口说道:“在南方,只要一直往南走,就能到的。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梓竹走着,逼着自己不去看路旁的死人,只是抬着头看着遥远的地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我们可以在河边找间小屋,住在那。有被子,有衣服,有椅子,有桌子,有吃的,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怕。对了,我们有空的话,可以往山坡上种很多很多的花,等到春天一来,花都开了,漫山遍野的,一定很美。你说好不好?”
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梓竹感觉到身后的人不走了,便回过头去,才发现,捂着她眼睛的布带子早就掉了。她看着树下的一个死人,那人好像死了很久,尽管身上盖着一层薄雪,但还是看得出很多地方都烂了,半边脸也没了,死相极其难看。连梓竹都不愿盯着他太久,而她却是很平静,眼睛里没有害怕没有同情,她看着那尸体说:“死了。”之后又接着说:“没有这种地方。”无神的眼睛里,好像多了点绝望。
梓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怕了,怕看到这样的她。心急地扔掉了手中的油纸伞,冲了过去,紧紧地捂住她的眼睛,说:“别看!千万别看!”急忙将掉在她脖子上的布条重新绑了回去,激动地说着:“会有这种地方的!会有这种地方的!我们一起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她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梓竹捡起躺在地上的破纸伞,拉着她匆匆地离开这个地方。
赶在夕阳完全落尽之前,梓竹找到了一间没有人住的荒凉大屋。感觉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墙边长满了野草,比人都高了。不过是因为天太冷了,都枯黄了,蔫蔫的被白雪压住。屋里也满是尘土和丝网,那些木制的门已经被虫子啃咬得全烂了,怕是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倒了。整个屋子弥漫这一种腐烂的味道。
梓竹将她牵到屋内,扫出一块干净些的地方让她坐下,将她眼睛上的布条拿开,对着她说:“冷吗?”
她睁着眼睛,没有回答。
梓竹笑了笑,便去折了很多干树枝,在屋里头起了火堆,霎时间暖了不少。连从窗口飘进来的雪花也一下子就化了。
梓竹拉起她冻得青紫的手,一边哈着气,一边使劲地搓着,见暖和了才放下。这时梓竹在屋角看到了一朵花,就只是小小的一朵,五个花瓣都是淡蓝色的,不知道是什么花,孤零零地长在墙角。可能是屋内比较潮湿,又没有风雪的吹袭,它才能安然地长在这个地方。梓竹想了一下,便上前去把它从地上拔了出来,小心地吹干净了上面的尘埃,握在手里。又用手将她有些乱的头发顺好,把花朵仔细地插到她的发鬓里。
梓竹笑着说:“真好看。”
这时她才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了梓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便其他没有动作了。
“饿吗?”梓竹问完后,也没等她有所反应了,径自就把一直藏在怀里的干饼拿了出来,插在树枝上,放到火上烤了烤,热了后才一点一点地掰出来,喂到她嘴里。不过他自己却只咬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又塞回衣服里。
晚霞已经很近,可能是因为下雪的原因,天空的颜色很淡,还参杂了点灰色。风雪也渐渐有些大了,模糊了天地。
突然一阵冷风席卷,将那已经烂得差不多的木门吹倒在地,发出一阵声响。没了木门的阻挠,寒风带着雪花,不停地涌进屋内,地上的火堆也被吹得火星四散。
梓竹赶紧起身把门扶好,这才将风雪又阻在了外头。用脚把乱成一团的火苗扫到了一块,又添了些树枝,屋里才重新暖了起来。
“有鬼。”
梓竹突然听到这声音,就回过头去看着坐在地上的她,“你是说有鬼吗?”
“有鬼。”她又重新说了一遍,眼睛微微抬了抬,看着梓竹,说:“你信吗?”
梓竹心里有些怕,但已经没前两次那么厉害了,转过身去看见没有任何东西,就微微放下心来了。再加上现在还没天黑,屋内还有些许的光亮,梓竹心里的恐惧也更是小了很多。每一次她说有鬼,可每一次都没看见任何鬼影子,而且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梓竹有些不信了。
梓竹看着她,犹豫着,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是你想多了,没鬼的。”
她听到梓竹的回答后,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只是微微张了嘴,说了句:“你不信。”之后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如果当时梓竹能说一句“信”,那么后来很多事可能都会变,可是梓竹并没有说。所以当真的有鬼魅出现的时候,梓竹才完全相信,她一直都没有说谎,确实有鬼。
梓竹是半夜时冷醒的,屋内的火堆已经灭得只剩下零星火苗,冒着烟,透着一点红光。外面的风雪也不知道有多大了,透过门缝,就看见黑暗里一片白茫茫的样子,灌进来的冷风把屋内的一点暖流都吹得干净,冷得人直发抖。
梓竹忍着寒冷和饥饿,从被子里钻出来,将那床破被子往睡在一旁的她捂紧了些,便走到门边,拿了些枯草和树枝往门缝里塞,塞得紧实,风也灌不进来了。又走到火堆边上,添了些树枝,往里面搅和了几下,那树枝也跟着燃了起来,没有风,安静地烧着。
可是没一会,只是一瞬间,那火便突然晃动不安起来,填充着屋子的光也是忽明忽暗。当时梓竹只觉得脖子后面突然一阵刺骨的冷风,往衣服里面钻进去。可是梓竹记得很清楚,门缝已经被他塞紧了,风早就钻进不来了,而且,他的背后不是门,而是一面没有破损的墙。
这风是哪来的?梓竹又想到了她的那句“有鬼”, 背后一下子就冒出了很多冷汗,脸色也是发白着。好像有谁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背,往脖子上吹气。
梓竹不敢这样就回过头去看,他往那快灭了的火堆里又添了不少树枝,颤着手不停地搅着,只盼那火快点燃起来。
可那火苗却像是被淋了水一样,怎么都烧不起来。等到火苗好不容易窜起来的时候,梓竹已经觉得有一只冰冷的手正搁在自己的脖子里,冷到入骨了。
梓竹瘦弱的身体正抖个不停,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慢慢地回过头去。只希望和以前一样,什么都看不到。等身体完全转过去的时候,梓竹还是没有睁开眼,他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声音。直到确定只有屋外风雪呼啸的声音外,梓竹才敢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双手紧紧地握在身侧,全是冷汗。
等到完全睁开了眼睛,梓竹看见眼前贴得近到不能再近的东西,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就冷了下来,恐惧得大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