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成冰在司机座笑道:“先生不如把电话收起来,这样我也不必单手开车。”
我苦笑点了点头,把电话塞进包里,他倒也很守信用,把枪也收了起来。
车子正慢慢驶离市区,我对这个城市的郊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离市区越远,对我就越不利,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只好向窗外张望,企图可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水成冰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侧过头来笑了笑道:“先生不用费心了,车子的隔音性能还算差强人意。”
我无奈的瘫坐在后座上,那怕在医院被撞飞时,我也没有这么沮丧过,因为那时我心里只是认为一个意外,不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意外的东西,你很难去百分百地测算和防范。所以当时我的信心还是在的。
但现在,可以说,我实在没有太多把握了。
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让对手捕捉住,很显然,棋差一着,处处受制于敌。我放弃了,干脆什么都不想,头脑倒又清爽了些,我对水成冰道:“你的师妹有令人产生幻觉的本领?你呢?你的特长是什么?隔空移物?那天能令几扇窗户同时打开的就是你吧。”
水成冰闻言一笑,回头来望了望我,很嘲讽的冲我伸起大拇指道:“先生很坚毅啊,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挣扎。”他回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却又笑了起来,他俏皮地道:“我还是不说了,电视剧里,通常大反角说出怎么布局的之后,他的戏份就快没了,所以,先生还是带着这个谜团,去请教我师妹吧。”
我长叹一声,罢了,对方虽然年龄不大,却颇为老成,言语间滴水不漏,想要趁他说话之时放松警惕,然后跳车的可能也不存在了。
这时我的身子突然向前一冲,右臂习惯性举高护住头部,一下子不单狠狠的撞在铁丝网上,脑袋也随后砸在右臂上,我不禁“啊哟”一声低吟了起来,不过这时我没有时间去关心右臂到底怎么样了,车子突然停了下来,一定就是水成冰想对我下手了,这时也许是手臂的剧痛引发了求生的欲望,我狠狠地盯着水成冰的后脑瓜,一定有机会的,只要他是人,他就有谬漏!只要捉住他失误的一瞬间,我就可以脱身!
但却发现,是有人在路中央挡下了我所坐的这辆计程车。
一个亚欧混血男子很有礼貌的问着些什么,我虽然听不懂,但我想大约是问:我想搭一下你们的顺风车可么吗?这一类的话吧。
很奇怪的是这个年头好似越有礼貌的人,其实上越不讲理。这个在大热天里西装笔挺的混血儿根本不理会水成冰冲他指着我,然后向他做出驱赶的手势,他直接打开车门闪身进来坐在我身边。
水成冰干笑了两声,语调有些不自然地对我道:“先生,我建议你最好让他下车,这不是你的机会,我打赌,绝不是,你只是在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我见水成冰没有说什么,便接了电话,从来电显示上只能看到五位号码,可能是200卡之类的电话吧,接通以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急促地对我道:“荆某人,我希望你看在江湖一脉的份上,不要杀我师弟,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事,你自己想清楚!”江湖一脉?什么江湖一脉?我刚想说什么,那边已挂了电话,这时我耳边却传来一声仿如狼嚎的叫声,我抬头只见水成冰那英俊的脸孔夸张的扭曲着,很难想象一个俊美的脸可以在一瞬变得如此的凶残。他快速的拔出手枪指着我,喘息着,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狰狞,咬牙道:“见到没有?他妈的我拿着枪,就算哑火也不会卡壳的左轮枪对着你,他们居然打电话叫你不要杀我!这就是我师门的那些蠢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开的原因!他们从我十岁起就说我活不过今年!操!”
这时我身边那混血儿突然对我伸出手笑道:“嗨,朋友,又遇见你了,还好吗?”
我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遇见过他,但的确有些脸熟,我举了举右臂示意有伤,伸出左手和他拉了拉,水成冰狞笑道:“我本来不想伤害无辜,很好,你会说中国话,那你也活不成了!”说着他扳下了击锤。
我不知他将向谁开枪,但我已悄悄的地用肿得和面包一样的扳开了车门并做好准备,他开枪的一瞬间,我不论如何一定向外撞开车门扑出去,因为我的左手还拉着那混血儿,只要水成冰第一枪打不死我,那混血儿一定可以帮我挡第二枪。
不必耻笑的我行为,我受过的训练是如何在艰苦的条件下保存自己、击倒对方,而不是如何营救人质。这是我本能的反应。我也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我只是一个人,普罗众生中普通的一员,一个平凡的也要吃喝拉睡的都市人。
就在这时,那个混血儿轻轻从我手里把手抽出,拍了拍我的左手,我苦笑了一下,那么,失去了这个挡箭牌,我只能搏运气了,我还没有无耻到主动去把那混血儿推向水成冰枪口。
那混血儿对水成冰开口了,他一开口,我就记起在那见过他了,因为上次见到他时,他说的话和现在他说的一样:“我是监理所的工作人员,如果你再继续你的作为,你将会被视为违约。”
水成冰愣了一愣,他的脸色变得青灰,和我在上个遇见这混血儿的场合中,那个物业公司总经理陈至立的表情差不多。
那混血儿挥手止住要开口的水成冰,对他道:“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明白的,我真的是监理所的工作人员。”
这时我见到水成冰冲我举起枪,那混血儿扑向我身上,他竟砸在我右臂上,右臂的剧痛,使我只见到水成冰枪口火光一闪,便痛昏过去了,但我清楚的记得,水成冰开枪时,铁青的脸上,原来秀美的得可以让许多女人嫉妒的大眼睛竟变得如同咸鱼店里死鱼的眼珠一样黯然无光。
手臂上的痛楚,让我没睁开眼就叫了起来,我心头一跳,只觉得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还会痛,那说明仍在人间。对于一个劫后余生、眼看着对着自己的枪口冒出火光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
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很静,这个房间里,除了我自己的呼吸以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有点不敢睁开眼睛,也许大家以为我死了?我的左右不会并排着死尸吧?我动了手指、脚趾,再动动手腕关节、肘关节,……
还好,连同痛疼无比的右臂在内,身上基本没少什么零件,我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也许,我睁开眼睛,就能见到医院那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一切吧。
该面对,总还是要面对,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睁开眼睛,这时突如其来的在边上响起“咔”一声响,吓得我条件反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医院,而是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这时莫奇生走了进来,想来方才“咔”的一声,是他开门的声音。
莫奇生很憨厚地对我笑道:“你命大,你昨天坐的出租车,翻了,司机脑部受了震荡,警察说他已经神经失常。你被在离翻车现场十米的地方,抱着行李,睡着了。”
睡着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机,应该指的是水成冰吧,那个混血儿呢,我突然想起这个特殊的乘客,忙问:“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什么人?警察说现场只有你们两个埃”莫奇生奇怪地问。
我沉思不语,水成冰已神经失常,混血儿神秘失踪,真是匪夷所思,水成冰到底违了什么约?他师门的人会不会把帐算到我头上?还有,那个所谓的监理所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机构,也许,我就等着水成冰的同门来找我吧,估计他能够给我答案。
莫奇生推了推在发呆的我,塞给我一个信封,对我道:“你的机票,我帮你退了,买了后天的机票,我觉得你可能不想见赵,所以接你到我朋友开的汽车旅馆了。这几天游泳场的人很多,我去工作了,后天再来送你,你不要搭出租车了,还是我自己慢慢开车送你好了。”
我忙向要离去的莫奇生道谢,毕竟只是一个认识了几天的朋友,这么麻烦人家,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莫奇生竟向我吟了一通什么,弄得我一头雾水,等他走后许久,我才醒觉他在是吟一句宋词: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鬼佬居然也有仗义的,呵,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混混沌沌之间,整个人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很多事一块塞在脑袋里,几个答案呼之欲出,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早点回家,于是直接到机场,今天虽不一定有回我家所在城市的航班,不过我知道本城到香港的班机是很频繁的,可到香港再转机或直通车,果然,两个多小时后就有飞香港的航班。
下机时,我才挂了电话给莫奇生,告诉他我已到香港,莫奇生在电话那头叹气不止,直说我太见外了。回到家里,妻子颇为惊喜,她已知道出租车发生意外的事,因为昨天打过我的电话,是莫奇生接的,所以没想到我这么快回来。
我摇头止住喜于形色的妻子,对她道:“老婆大人,我在转机时,把这些天的大概经过,记在手提里D盘的文档中,你有空打开瞧瞧,我顶不住了,睡醒再和你讨论。”
醒来以后,我想不起是怎么睡着的、在哪里睡着的,翻腕看了表才发现,我居然从前天睡到现在,回忆起前些天的异国之旅,我仍有些后怕,望着熟睡的妻子,我小心的爬起床,拉开窗帘,发现天还没亮,摸了根烟点着,才发现身上已换了睡衣,连手上的夹板和绷带也是重新包扎过的,我有种把妻子拥入怀里的冲动。
但这时,我听到客厅里传来声音,女人的声音,哭声,抽泣的哭声。
在现在,三更,寒星点点,知了噤声。
我叼着烟,操起一根大号的臂力棒,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是朝着主人房这边来,但那哭声,却仍在客厅里沙发的位置。
这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并不是说现在这一扯的力道有多大,这是一个很轻的力,甚至我并没有跌倒,但它作用在我身上之后,我马上就处在于绿灯状态下的马路上,在都市生活过的人,会了解这个时候的车辆,是开得最急的。
砂石车司机绝不想在警察上班前出现在都城的马路上,否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恶梦;
计程车司机赶着去交班,他们可不想为拍档负担下一更的日租;
私家车这个时间跑在路上的,大都是置业在郊区的白领,对于他们来说,挤出时间兴许能在上班时间前在写字楼楼下吃上早餐;
当然,还有送孩子上学的、公车……
总之,与此相比,我在国外那医院的走廊里被撞飞的那次,简直可以说是一场游戏。
幸好,是在马路上。少年时飚车,飚摩托车的经历,让我对马路上的突发事件已积累。
无数的经验,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场景,就算没有都经历过,也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
因为,并不是每个飚车的少年,都嫌命长。
当张狂听我说跳起来用双手虚按着计程车发动机盖时,笑道:“你第一次骑电单车,还是我教你的吧?”
我点头道:“对……”话没说完,胡仁便打了电话来问我在何处,准备过来和我会合。
张狂问了一番我在国外的经历,想了一会便皱起眉头道:“有些事,本不想说,但我现在觉得还是大家一起商量比较好。”
此时,妻子发了条短讯过来:监理所会不会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组成的机构?拥有这种异能的人都有一个约定,滥用这种异能的人将会受到可怕的严惩?
我们都对这个思路没有异议,但怎么去查这个监理所,就不是我所长,当然也不是张狂的所长。幸好,有胡仁在,胡仁很有兴趣的表示他愿意做这个事,他高兴地道:“我去找陈至立套点口风出来,呵呵,爽啊,够刺激。”
狂喊肚子饿的胡仁,见我和张狂都没有出去吃饭的意思,便把张狂饭盒里从家里带来的稀饭,放进物业公司控制室那微波炉里弄热以后,就着榨菜狼吞虎咽的吃了个精光。他边吃边对我们含糊的叫嚷道:“皇帝不差饿兵!你们要我去套陈至立口风,现在快上班了,我得过去了,总不能让我饿着。”
我见他喝完粥抹了嘴摸摸肚皮,便笑道:“你不再来句‘老猪半饱’的台词?”
胡仁气得满脸通红,但他深呼吸一下,便笑道:“我有修养,不和你这‘老……朽’一般见识!对了,张哥,不好意思,喝光你的粥了。”
张狂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搔着头道:“我只是很抱歉,让胡律师喝了隔夜的稀饭,算上今天,隔了两夜了。”
胡仁“扑哧”一笑道:“老哥,什么狗屁律师啊?您见外了,不怕您笑话,当年刚出去留学时,隔四五天的稀饭,都带味了,我也喝过的,自那以后,我就怕饿,什么讲究都是假的。”
张狂闻言也一笑,眼里那点因为胡仁职业的关系而带来的拘谨,也减淡了许多。
胡仁走后,我对张狂道:“老哥,我找你,是芬姐告诉我,你家里近来接到几个恐吓的电话,你瞧,今儿还留了张字条。”
张狂瞧了一眼那字条,不在意的笑了笑,对我道:“你嫂子,越来越没胆子,一怕事,脑子也不好使了,你怎么也跟着犯傻?”
我不解地“噢”了一声,却听张狂笑道:“自从几年前,有发展商要收那两幢旧楼,恐吓电话,字条都没少过的。并且你想想,如果对方真要找你,仇大到这种程度了,不如直接绑了我儿子老婆让你出来更好?或是找天杀上门去找你更好些!”
说罢他拍拍我的肚皮,便大笑撸起衬衫的袖子,展示他那夸张的肱二头肌,对我道:“你瞧,就你现在六块腹肌练成一块的水平,找我下手,然后威胁你,还不如找你下手威胁我更容易些。”
看着比我大十多岁的张狂那肌肉盘虬的手臂,我有些不好意思,忙转移视线道:“那他为什么留下这字条?”
“他是冲我来的,一定是发展商雇的人,他们估计查到这个城市里,我就你一个朋友,所以他们想吓唬我,让我心理防线崩溃,好老老实实交楼给他们。”张狂放下袖子,不以为然的笑着,此时他仿佛回到意气风发的当年。
我摇了摇头,拔了胡仁的电话,胡仁一接电话,便鬼叫:“没有没搞错?你以为我会飞啊!我才刚上了计程车了,我还得先去接个写字的朋友,然后才好去和陈至立拉近乎呢!”
我问他道:“别忙,不是一个事,我只想问你,收楼的事。你是否知道发展商有没有找人去恐吓张老哥?”
胡仁笑道:“没有没有,这绝对可以确定,我和会计师来查帐期间,那总经理意见很大,从我们开始查帐就把这事当烫手热山芋扔给我了,现在这事我全权负责,你放心,最好结果说服张哥以个合适的价位卖了,实在不行,起码我在国内时,也不会有问题的。”
挂了电话以后,我把情况和张狂说了一下,末了我对他道:“胡仁这人,和我见面之前,便神交已久,绝不至于骗我。”
张狂听了,喃喃地说:“其实这个事,对我也没有什么。”他想了一会,犹犹疑疑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张狂看了我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阿晓,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不信有鬼,可不可以害怕?
张狂笑道:“你不信,当然就不怕了。”
若不怕,便要结庐夜宿乱葬岗边太平间畔么?
我心里满腔郁闷,但张狂开口邀我同行,便也不好推辞,更重要的是,我不信有鬼。
早上八九点,是都市里交通最紧张的时候,平时不跳表的一段路,这时候硬让无数的红灯撑到二十一块。我尽管没有零钱,也拦住张狂掏钱包的手,张狂倒也没有和我争,不过他坚持让司机把找给我的一张五十元换成五张十元。
我把找回的钱点齐,张狂拍拍我的肩膀,对我道:“到了。”这应该就是张狂名下的那两幢骑楼了。我站在骑楼下抱着手,望着那被用木板封起来的楼梯口,从木板的间隙里望进去,灰蒙蒙的楼梯,很古怪。身边来来往往的白领脚步匆匆追赶着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时间的断层。旧骑楼在这个城市并非绝无仅有,但通常有这些旧骑楼存在的地方,不是步行街就是单行道,眼前这两幢夹在商业区黄金地段写字楼中的旧骑楼,有说不出的诡异。
我不解地道:“为什么要把楼梯口钉死?”
“不钉死会有流浪汉或乞丐跑上去住的,这是危房,万一出个什么事,业主会很麻烦的。”张狂边说边打开骑楼临街的一个档口的门,搬出一些工具。我问张狂道:“老哥,要不要帮忙?”
张狂摇了摇头。我望着在拆木板的张狂,不禁苦笑,危房,如果不是这样,把这些临街的档口租出去,那将是很可观的收入。
木板已拆开了一条缝,张狂提着两盏应急灯走在前头,我跟在他后面闪身进了门洞,踏上灰蒙蒙的水泥楼梯,楼梯的转角,贴着一张符,黄裱纸朱砂符!突然脚下一软,却听“吱”的一声响,张狂回头笑道:“你踩死了一只小老鼠。”
走到楼梯转角、也就是贴着符的地方时,前面就是灰暗的一片了。不单是因为街的对面是一幢三十层左右的高层,其他三面更是被高层写字楼包围。更重要的是这种老式骑楼采用了一种“回”字的结构,而四周的房间都紧锁着门,便一丝光线也没有了。
张狂轻车驾熟地摸了上去,把手上的一个应急灯打着,挂在壁上一个挂钩上,白垩剥落的墙上裸露的红砖间生着不知名的苔藓,我伸手把一个蜘蛛网抹开,踏上楼板时灰尘飞扬在灯光里,我问张狂道:“有没有寻宝图?”
张狂愣了一下,失笑道:“倒也真和电影里的寻宝游戏的场景很相似。”
我掏出烟,却找不到打火机,我有些不快,因为那个很旧的ZIPPO,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纪念意义。
张狂笑道:“可能是漏在我公司了吧,明天我拿给你就是了。你要不先买一个凑合一下。”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下楼时努力回忆着离开张狂办公室时的情形,很块找到一间便利店,却刚好正在交班,我掏遍全身只有五块钱面值的零钞,所以营业员告诉我要等他们交完班才能找钱,我无奈之下,只好挑了包14块的烟凑够15块钱。
回到骑楼门洞外,我借着街上的光线,却见方才和张狂上楼时我踩到东西的那阶楼梯上,有一小滩褐红色的血迹,却没有见到张狂所说的“小老鼠”,当然,这无关紧要,我闪身快步跑到楼梯拐角,那应急灯微弱的光里,却没有张狂的身影。我忙跑到应急灯下,大声地叫唤张狂的名字,却没有叫到他的回应,我取下应急灯,打量着周围,这条长长的过道边上,约莫有十几个紧闭的房门,我笑了,如果我不是当年受过侦训课目的训练,也许我会很怕,我把灯照着楼板,厚厚的灰尘上,有几对脚印,一对是我的,另一对是张狂的,而脚印都在壁上挂应急灯的挂钩周围。
我小心的踏在已有的脚印里,把灯光向外照去,我可以确定,张狂绝对不在这层楼上,不单那种灰烬般的积尘找不到张狂离开的脚印,更因为丛生的在过道间、楼梯上的蛛丝没有断开的迹象。
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我终于明白,这是张狂的一个恶作剧,但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从楼底仿佛很遥远的地方传上来:“洚晓……荆洚晓……”,我打了个冷颤,人在这种环境里,有“幻听”并不奇怪,加上我平时又喜欢翻阅鬼怪小说。
一支烟刚好抽完,我摸出烟壳,里面却空空如也,摸胜全身的口袋,我却找不出刚才在便利店买的那包烟,我有点胆寒。这时又听到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声音:“荆洚晓……洚晓……”带着回声。
我把应急灯挂在墙上,大声的哼着歌,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到那贴着符的转角,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我飞奔着从门洞那木板间隙越出来。额上不知何时,有些汗珠。我喘着气拔打张狂的手机,无论如何,大清早玩这么一个恶作剧,实在令人很不开胃。
但他的手机却一直“不在服务区域”,我这时,又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如果隔壁在播放你熟悉的音乐,就算在某个小节停止播放,但你耳边仍会继续那旋律。
我扬手截住一辆计程车,逃也似的上了车了,车子很快就把那两幢旧骑楼远远抛在身后以至看不见了,但我耳边,仿佛还是在听见那个声音,我坐在车里心神不宁,幸好,手机响起的铃声让我烦燥的心情有所缓解。
是胡仁打来的电话。
胡仁之所以和我是好朋友,其中有一点原因,便是我和他都是很信奉“言必行、诺必诚”的人。所以只要是答应下来的事情,都会尽自己所能去办。这也是导致了胡仁在没能找到他口中那位“写字的朋友”同行时,他自己一个人仍去找陈至立的原因。
我听到这里,已经长叹一声了,陈至立那天当着我的面,在那种极度震惊以至在我面前失态的状态下,仍绝口不提与“监理所”有关的事,可见,他把这事视为秘密,也许是隐私,也许是商业秘密。
想从一个狡猾的商人身上问出秘密,也许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投其所好,等价交换;二是坦诚相告,以期感动他。而第二种方法的成功率,只有天知道,况且胡仁又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绝不可能做出“坦诚相告”的事来。我如果在他去见陈至立之前知道他是一个人去,我是一定会阻止他的。
胡仁在电话那头,明显听到我叹气声,嘿嘿笑道:“收获还是有的,别这么打击我好不好?”
陈至立今天的心情应该不是太好,胡仁隔着玻璃门,便见到陈至立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并且脸色阴晴不定,来回去在屋里踱步,不时还咬牙切齿向空中挥舞拳头。直到领胡仁过去的秘书敲了门,陈至立才反应过来请胡仁坐下。
但意外地是,陈至立对胡仁的问题,却没有避讳,他笑道:“如果我告诉你,监理所是对把内裤翻穿到外面就能变成超人的那些人进行监督的机构,你信不信?”
他见胡仁没反应,便干笑了几声,坐下来喝了杯茶,才道:“其实,这是一个基金会的附属机构,它的职责是对申领了基金会资金的人进行监控。基金会是由一些隐形超级富豪组成的,他与融资公司的不同在于:当发现你有好的想法时,主动来找寻你并不需要你提交任何报表的。”
胡仁还是有点昏,他有些不解的问陈至立:“如果你有好的创意,融资公司也会主动来找你的埃”
“不,不。”陈至立摇头道:“你要明白,创意,和想法两个词之间的不同。”
正当胡仁跟我述说到这里,我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叫道:“肥仔,你的钱掉了。”胡仁没有理会,仍在跟我讲着话,这时那人又叫了一声,我见胡仁没反应,道:“旁边叫你啊!肥仔!”胡仁长时间身在外国,所以他已很少听人叫他做“肥仔”,在我提醒以后,他才“噢”了一声,但突然他一声怪叫,然后电话就断了。不过是掉了钱,那么紧张干什么,我撇了撇嘴,把电话收起来。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到家里,蒙上被子好好睡上一觉,也许睡眠是逃避恐惧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吧。但我这个愿望却落空了。
我刚刚进了家门坐定,胡仁便唇青脸白在门外敲门。
“鬼!”胡仁把茶杯捧在手心里,颤栗而又坚强地道:“老荆,这下麻烦了,我见鬼了!”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一种寒意从心头漫延,以至在酷暑里没有开空调的客厅中,我的手脚都是极度的冰冷,但明显胡仁的情况比我更差,这也许是我能支撑住没有马上昏倒的原因吧,我苦笑着点燃一根烟,示意他说下去。
胡仁断断续续、理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两个小时。虽然我听了十分钟就明白,其实只要用一句话“胡仁在陈至立办公室外的那个洗手间里见鬼了。”就可以说明问题。但我没有和平时一样打断他。
因为恐怖是需要时间宣泄的。而我心头的寒意,也同样需要时间去缓解,直至第八泡工夫茶冲了七次以后,胡仁突然对我道:“快换茶叶,都没味了!”我笑了起来,方才我一直不停的冲茶,他由于紧张,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不料却喝顺口了这本来他觉得其苦无比的单枞白叶。
胡仁自己也醒觉了这一点,笑了起来,他顿了顿仰头问我:“老荆你是不是也遇到什么怪事?换平时你早就叫我别咋呼的了。”
所以我对胡仁笑道:“不如你先去洗把脸,出去吃饭时再慢慢说?”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却是芬姐打来的,她说张狂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小孩放学回家没饭吃,问我张狂是否和我在一起?因为她打张狂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内”。
我笑道:“老哥大清早弄了个恶作剧,吓得我到现在都心神不定的。放心,一会我帮你打他手机,找到他让他回个电话给你。”放下电话我忙给保姆张狂家地址,让她打车去带小孩过来吃饭。
在胡仁洗完脸回来时,我望着他时突然捉住了一丝什么,我挥手止住要开口的胡仁,点起烟站了起来,对了,为什么胡仁会决定自己去找陈至立,他凭什么以为陈至立会给他答案?我把烟掐灭,问了他这个问题,胡仁的答案很简单:“我读法律系研究生之前,在国内大学里修的是文化传播系。”
我释然了,所谓文化传播系,大体来说:就是毕业以后会背平水韵懂得拗救却不会写格律诗、会读五线谱却不会弹钢琴、了解冷暖色知道画油画的每个步骤却不会画油画、掌握各种语法了解各国名著的作者生平但写不出小说、明白办文办会要点却做不了秘书的那些人。
我大笑起来,我坐下来对胡仁道:“不如中午就在这里凑合一顿?”
胡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有何不可?到底怎么了?”
我笑而不语,如果我的推断正确的话,我已捉到了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