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盛无奈地道:“没法立案也就没经费,等吧。”
他吃了两个虾饺,饶有兴趣地问我道:“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楚方睛,嘿嘿……”
“这不可能,懂吗?别说没这事,就真有,也不可能一起处。”
赵悦盛很有国外娱乐记者的风范,继续问道:“为什么?”
“太了解了,懂吗?处一起那就不是名义上失去自由了,是从本质失去自由了。”我望着这个爱情白痴如是说。
“那,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笑道:“五十五岁以后再谈。”
“为什么?”赵悦盛不解地道。
“大约到了那时候,就很难泡到年轻貌美的妞了,你知道,我向来不做很难的事。”
赵悦盛“呸”了一声:“别恶心了。”我笑了笑也不理会他,和这个到现在还“待字闺中”的老大哥,在这方面很难取得共识的。
但他抽了支烟又问道:“对了,你小子怎么老能泡到妞?论长相论身材,你都不是我对手……”
我把烟掐灭,对他道:“去上班吧,你这个纳税人的蛀虫。小心我投诉你。”
他笑道:“这几天我补假,你别顾左右而言,透露点经验吧,你老哥我本月已经历了第十二次相亲失败,都成老大难了。”
我笑道:“好啊,举个比方,你会玩什么乐器?别和我说吉它,我知道你玩得好,玩得好的人多了去,那叫俗!”
赵悦盛想了想道:“口琴,我中学时全镇第一名。”
“你去练练钢琴吧。这体现一个气质问题。”
赵悦盛一听笑了起来道:“得了吧,我听你弹过几次,哪次没弹错和弦?”
我点点头道:“对,你懂,又有谁知道你懂?你要瞧我的指法,尽管老不记得谱子,那叫专业、流畅,一瞧就是基本功扎实地,对不对?再说,引用你的偶像一句话:现场演绎和听卡带当然有区别了!”
赵悦盛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无奈地道:“那你去练小提琴吧……”
话没说完,他便说:“上次楚方睛才说你,‘拉’拉成升‘啦’……”
“但这无碍于我和音乐专业的美女讨论如何避免只用四分之三弓弦演奏!”我笑了起来。
“不行,”赵悦盛想了半天道:“这种事,我干不来。你说别的。”
我摇头道:“还是不和你说,你还是继续相亲历程去吧。”
赵悦盛哼了一声道:“你就见死不救?我诅咒你和楚方睛生生世世结为夫妇!”
我没有理会他,拔开他伸到我眼前的手指,望着大厅那因为喧哗而听不到声音的电视机画面,上面在报道中心医院抢救了一位服用安眠药自杀的女人,字幕上在说现在连安眠药都是假的,吃了整瓶都还能自己打电话求救。
摄影机的镜头,又一次转到躺在病床上抢救过来的女人,尽管脸孔有些浮肿、头发蓬松、双眼无神,但我仍一眼就认出她来,因为,一单四十万的生意,对于我这样的升斗小民来说,没有理由这么短时间内会忘记顾客的样子。
所以尽管无法看她手上是否戴着那个琥珀镯子,但我仍可以肯定是她。
这很让我震惊,因为隐隐约约我感到,是否楼上住着一位叫“神明”的先生?我指着电视屏幕,对赵悦盛道:“记得我和你说过,前几天那张本该一半属于我的四十万的现金支票吗?没错,你猜得一点不错,就是她买下了镯子。”
赵悦盛张大了口说不出话,尽管镯子可能是致命的疑惑是他先向我提出的,但我知道他的心里,那仍是为了证伪,很可惜,又一次反证摆在我们面前,并且是从头到尾我们体会了每一个细节的反证。
赵悦盛说得对,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古板,尽管他在放假,但我和他去医院病房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医院工作人员的阻挠,相反,因为赵悦盛以前的办案经历,尽管他主动说明这不是执行任务,我仍感觉到,比以前任一次探病来得方便,医生也是我生平所见的没有架子。
这位女士见到我们,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向我摇了摇头道:“并非我不守信,其实,我不是自杀。所以,我来不及知会你。”
我真切的注意到,在这间单人病房做记录的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用眼光瞄了赵悦盛一眼,然后一副“早就料到这样”的样子对赵悦盛道:“赵队,时间不要太久。”
赵悦盛紧张地问:“什么?是谁谋害你的?”说着他便掏出证件,准备打电话让负责这一片区的民警过来。躺在病床上的女士,已全然不是我们在电视里见到的那么憔悴,她摇了摇头道:“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服用的剂量过度,但我并不是想自杀。”赵悦盛又问及此事了几个问题,大约是因为她对警察的身份比较在意,便不愿再说下去了,赵悦盛有些无奈地望着我,我望着那位女士,笑道:“很高兴,你接受了我的意见,这对深海孔雀绿珍珠耳环,比那套昂贵的钻石首饰,更能使人沉溺于你现在的雍容华贵,而不单单遐想你当年的风采。”
她笑了说:“老了。”
我注意到她换了一条不同于那天的项链,但链坠上的饰物仍是一个十字架,我笑道:“在天上的父,我赞美你,你让安琪儿降生在东方,并让她拥有了谦逊的美德。”
她“格格”地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其实并没有破坏她那姣好的容颜,倒是那不符合年龄、掩嘴的手让我感到一丝恶心。她说:“你这人,怎么说起‘电影话’来了?对了,上次见面,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我摇摇头道:“当然,上次是生意,现在是探访朋友。”
谁知她一听,脸色便阴沉下来,我身边的赵悦盛,很有些幸灾乐祸,在椅子上不停的敲叩着一串查尔斯电码,我仔细听了,却是“马脚”的拼音,我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这时那位女士黯然地道:“朋友?这件事就要从朋友说起了。”
坦白的说,在都市里,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
毫无疑问,这位女士认为,绝对正确的答案,就是用来出卖的。
并且她以为,出卖的价值也并不同认识的时间成正比,而是同将被出卖的朋友的利用价值成正比。再贱的朋友,也总能卖出价值,比如说,蹭他一餐饭。
我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却见赵悦盛也冲我摇了摇头,我便打消了打断她的念头,因为与夏虫言冰的人,绝对比夏虫更无知和愚蠢。于是,躺在病床上的女士,支起上身继续她的述说。
但,这位女士又觉得,有一些朋友不太好卖,交朋友本是为了出卖用的,每一个都市人都彼此心照,但总有一小撮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一旦被出卖,他会真的来个血溅五步。
聪明人不会交这种朋友。
这位女士无疑是个聪明人。所以她很小心,绝对避免沾上这种朋友。
如果知道某人是这样,她会尽可能的远离他以免惹火烧身。
她有一位朋友,就是属于不太好卖的。
但有一天,她发现,这位朋友可以卖两千万。
说到这里,她理所当然的仰起头问我们道:“毫无疑问,我看得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但如果两千万,你们会不会出卖对方?在你的资产只有五十万时。”
赵悦盛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位女士很惊讶,赵悦盛坐直道:“我每个月,工资加补助,大约有一千块左右,已经够花了,单位分给我,一个三十平方的房子,我为什么要为二千万出卖我的朋友?”
那位女士不解地道:“有二千万,你可以买多少股票、房产?你很容易可以得到加拿大的国籍,然后你就不用当警察了埃”
“我安于也热爱我的职业,我也很以做一个中国人为荣,二千万,对我来说,唯一的用处就是被纪委检查。”赵悦盛冷冷地、甚至有点不屑地说。
那位女士的眼光转向我,我笑了起来,对她道:“我现在的财产,甚至不到二十万。”
她愣了一下,大约想起那天在古董店我提出减一半价格的事,于是她咬了咬嘴唇,摇摇头道:“你们两个,都是怪物,不过也好,和两个不正常的价值取向的人,谈一件不正常的事,也很合适。”
卖友,不外求荣。
某位先生不该喝酒,虽然在南方人里,他的酒量已经很好,但现在我们面前半躺在病床上的女士,却是北方人,不是长江以北的北方,是关外的北方人。喝醉也本没什么,只是他不该把这位旧时同窗当成大学时期的死党来交心。
而我们面前的这位女士,在当时喝酒之前,已经接受调查她的这位同窗的资金缺口的委托。两千万的代价,她便让她的那位同窗,在酒醉的一个多月后,从一幢已封顶但未装修好的三十多层的楼顶纵身跃下,因为,所有的原材料商、投资方、银行都在他的资金周转出现真空时来要钱,于是他的工程无法完工,也就是之前的三亿投资化为乌有,债务也无力偿还了。
赵悦盛点点道:“原来这样。”
需然这位女士没有说出被她出卖的朋友的名字,但我们都已知道他是谁,因为被这位女士出卖的朋友,到死时仍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他采取了一种极为夸张的自杀方式:通知这个城市的电视台报社来到大楼下之后,才纵身跃下。
我皱起眉头,对这位女士道:“那也是三年以前的事了,现在重提,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实在倦听这种出卖朋友的技巧。
但她说:“三年,是啊,三年一直都平安无事,直到……”
直到她买下那个手镯的晚上,她只要一合上眼,都会梦见,她那从三十多层楼顶跳下摔烂了脑袋的朋友向她举手道:“来,再喝一回,反正每次我都喝不过你,然后你再出卖我一次。”
她不是一个闲人,按她的话说:“如果不是有缘,你们在我公司的会客室等上半个月,也不定有空见你们。”所以失眠对她来说是无法消费的侈华。于是她只好吃安眠药,第一晚已经必须吃十颗才能睡下了,但睡了两个小时又被恶梦惊醒,几天之内,她已经把一瓶安眠药吃完了,却仍未睡过一天好觉,出事的那天,她又一次被噩梦惊醒之后,一口气吞掉一把安眠药,在辗转一小时之后,又起来吞了一把,迷迷糊糊中吃了好几次药,幸好她是聪明人,在发现药瓶空了的时候,还知道按铃让工人帮她叫救护车。
赵悦盛脸上全然没有一丝同情,他笑了起来,说:“钱烧的。”
那位女士皱起眉头,很不开心地盯着赵悦盛,我笑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一个普通人,就不可能一次性买到两瓶百粒装的安眠药放在家里,因为你有钱,所以你可以,所以你才会躺在这里。”
她想了想,也笑了起来,无奈地道:“说的也是。”
我见她的手上,并没有那只镯子,便问她:“那只镯子呢?”
卖了,卖给来探她病的一位朋友的女儿。
我不解地道:“你不是说这镯子有问题吗?”
她说,有问题就卖掉,卖掉了问题就不再困惑自己了。至于别人是否会有问题,那就不是她感兴趣的事了。我问她,为什么不退回给我?她笑说,退回给我最多只能拿回四十万,而卖掉,可以得到六十万,也就是说,赚上二十万。
赵悦盛听了不禁伸了伸舌头道:“你好似才买了它一个星期啊!”
她笑了。对着赵悦盛笑了起来,她的眼光下,赵悦盛纯洁得如同天使。
一个可以把朋友卖出二千万的人,本身就是一个高手。这决不同于黄威那种意义上的topsales。所以我并不奇怪她可以做到,但我只奇怪为什么可以在她病房呆上这么长时间?我问了一句卖给谁可以告诉我?她拒绝了。我马上拉着赵悦盛几乎用小跑的离开这间豪华的单人病房。我宁到和一只老虎或毒蛇在一起呆着,也不愿再同这位高贵的女士相处上一秒钟,起码,老虎或毒蛇,不会因为什么价钱,而把同类卖给猎人。
我和赵悦盛什么话也没有兴趣说,各自回家补睡一觉,正当我抛开郁闷渐渐进入梦乡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楚方睛在电话那头道:“老荆,你快问问,和你买镯子的人,是不是又把镯子卖了?我确信见到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
我的睡意,可怜的、来之不易的睡意,顿时荡然无存。
楚方睛说了一个名字就收线了:王玉珏。
名如其人的浮华和充满视觉吸引。
我低吟了一声,怎么会是她?王玉珏就是那位在我家提出分手后夺门而出的女孩。
但我实在太乏了,以至精神全然无法集中,靠在床上一会儿又能坠入黑甜乡里去了,直到门铃响起。由于我的经历带来的习惯,我很忌讳带人到家里来,而可以让我带到家里的朋友,便自然会有我家的锁匙。
所以突如其来的门铃声让我条件反射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我把一条毛巾浸湿之后绕在手上,穿上鞋子和长裤走到玄关时,门铃的一曲“献给艾丽丝”还没有响完,我打开门边冰箱急冰室,把手探了进去,我没有去看猫眼,要知道这是极危险的,当室内的人俯身遮去光线贴在猫眼时,从门外猫眼处的一把“打钉枪”就足以让铆钉击破猫眼那脆弱的玻璃然后突破眼球钻进大脑起到如同达姆弹的效果,我对门外沉声道:“谁?”
门外脆生生的答了一声:“是我。”听到是王玉珏的声音,我才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只有她一个人,我慢慢松开急冰室里紧握着刀柄的手,把冰箱门关上,开门让她进来。王玉珏见了我,第一句话便道:“冬天了你光着上身做什么?别着凉了。”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对她道:“你先坐会吧,我再睡一会。”
我起床时,发现客厅里变了个样,我苦笑摇了摇头,对着仍在周围忙乎的她道:“你搞什么?又不是我爸妈要来,收拾这么亮堂压根都不似我的狗窝了。”
人的际遇或许不同,为了生活,可能你需要得体的谈吐和干净笔直的服饰。而他却需要油污的工作环境,脏臭的工作服。
但每个人的家,我想有一点是共同的。
那就是,一定是舒服的。
在我的家里,我不想再理性下去。
我希望,家里可以乱些,随意些,可以穿着鞋子睡觉,我认为,是一种幸福。
所以,有秩的杂乱,才能让我感到这是我的家。
而她,却破坏了这一点。虽然我明白,她后悔那晚说过的话,想用行动来挽回,但她不知道,这却更坚定了我的离意。她说,她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望着我时自信的神色在眼里流淌,她望着我说:“我要证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一无是处!”
我打开门,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有点奇怪地道:“为什么?难道楚方睛没有和你说,我买到了那个你们一直在研究的镯子吗?”
她轻轻拉起袖子,那只镯子就套在她无暇的腕上。
她觉得我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她帮不了我的忙,分担不了我苦恼的难题,她认为我和赵悦盛、楚方睛研究这只镯子的原因,甚至我还画出镯子图样的原因,就是为了得到它,所以,她回家以后就打听这个样式的镯子是谁的珍藏,于是,当那位买下这个镯子的女士被送到医院时,她就让她的父亲带她去买下了这只镯子。
我有些怜悯地勾起她白玉般的下颔,看了她良久,才问她道:“六十万?”
她点了点头,自信满满地道:“也许我没你们聪明,但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当然,一个八零年第一批富起来的房地产商自然不会在意他唯一的女儿花六十万买一个开心。我摇了摇头问她道:“你没有问这个镯子原来的主人,她是从哪买来的吗?”
王玉珏摇头道:“她不愿说,但这有问题吗。你们不是就为了要这个镯子而苦恼吗?现在问题解决了。”
我苦笑道:“你真的是智多星啊!”
她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开怀,我对她道:“我指的是,水浒里的智多星。”
尽管她不太聪明,但毕竟这还是和她的专业相关,她马上就想到,我在说她“吴(无)用”。
她哭了起来,她说:“楚方睛到底哪点比我强?”我不禁苦笑,楚方睛还不是一分半点的比你强,比如楚方睛就绝不会问出这么弱智的话来,突然间,我心里腾的一下仿佛踏空了什么,为什么会拿楚方睛来和她比较?我甩了甩头,这种可笑而无聊的念头是必须驱赶的,我是怕敢下次无意中再泛起时,成了笑柄的。
她尽管明白我的坚决,但仍想把镯子送给我。我拒绝了,六十万对她来说也许不过买个开心,对我来说却不然了,并且,我本就没想过要这只镯子。但她一直地哭,终于使我不忍,我告诉她,仍是好朋友,我甚至给了她一套我家大门的锁匙。她才终于止住哭拿着镯子离开,她出门时,我心里无端地有丝不祥,我叫她道:“你最好把镯子卖了,最好不要戴它。”
但她幽怨的回过头,对我道:“不,我会一直保存它,戴着它,我要记住,就是因为它,我才说出一生中最错误的一句话以至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没有等我和她细说这只镯子的故事,她已经跑进电梯里了,我听着哭声随电梯一路向下。
这时,消防梯的门被推开,赵悦盛走了出来,摇头晃脑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吟了一半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六十万啊,六十万啊,我操,你是什么新鲜萝卜皮来的?还有人为了想和你在一起,花六十万去买那个镯子?当然,尽管我同情她很蠢,但你丫又是什么香悖悖?”
我面无表情的把半瓶威士忌塞到他的手里,然后把他拖了进屋里,我可不想成为左邻右舍上演活剧。关了门我对直接拿对着瓶嘴喝酒的赵悦盛道:“你这么喝法,要一会喝不完,你兜着走。”他放下瓶子道:“行了,说正事,刚才我又去了一趟潜水队,发现许工有问题。”
许工不是一开始就是许工。
当他还不是许工时,人家叫他小许。
小许因为小,所以敢说话,起码他认为学术上的东西,必须按严格的流程来论证。
但那时,众所周知的缘故,有些东西已经偏激得利害。
幸好,那个流行“传、帮、带”的年代,基本每个刚下单位的人都有一个师傅。
师傅自然不叫师傅,师傅那时已经被人尊称刘工了。
终于因为刘工、小许的出身都是根正苗红,而刘工又德高望重,于是小许只是花了两年时间去“支农”和“三同”,事情便不了了之。
小许成了许工时,刘工已仙去经年,但刘工有个孙子,刚好也在许工的这个单位工作。
许工是个感恩的人。所以他很关照小刘。起码,明显的黑锅,许工都帮他背了七八次。
我不耐烦地道:“你所能不能直接些?”
赵悦盛又喝了一口酒,想了想才说:“小刘那天参与了水库的打捞,但他是在船上接应的。要知道,和水下的潜水员联系的对讲装置,通过调频以后,可以起到和收音机一样的功能。”
赵悦盛的意思,已经推翻了殉职的潜水员“只一声惨叫”就死了的假设。他认为殉职的潜水员没有可能马上死亡,死亡是因为他的求救没有人理会。而且他假设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因为在船上的小刘把对讲装置调成收音机听广播而导致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工不和我们说真相的原因,因为许工很护着小刘。
我不解地道:“那许工为什么会给我们讲那个传说呢?”
如果是许工有意识的误导,那么他那天为什么又要带人去找我们呢?
我摇了摇头,我不认同这个假设,因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黑锅,一旦揭开,背黑锅的人无论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都有无法承受之重。最后,我同意了明天和赵悦盛一起,再去一趟许工的家里。
但第二天早上,赵悦盛来找我时,我却没法履行这个承诺。
因为,楚方睛也来了,她全然没有平时的爽朗,她的眉毛纠结得使我的心都一个劲的下沉。她说,今天有人送花给她,送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的眼睛。
赵悦盛在边上默不做声的冲泡茶叶,眼里望向我的一丝怜悯,使我平静得出离了伤怀。
然后,她说,也许她会订婚。我喝了两杯茶以后,在赵悦盛鼓励的眼光里,我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那以后,就不能半夜三更找你出来喝酒吹牛了?”楚方睛的眼里有些失望,她强笑道:“那当然了。”
我忙道:“不太好吧?不如,你不要订婚了,不不,不要结婚了好不好?”
楚方睛站了起来,笑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嫁?”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一时间很多东西乱成一团,等我清醒过来,楚方睛已经走了。
赵悦盛拍拍我的肩膀道:“老弟,看样子,你今天是无法成行了,自己静静吧,有事打我传呼。”我木然的点了点头,赵悦盛离开以后,我很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我无法解释为何坠入这种苦恼。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接通以后,是我的一位女朋友,她说她家人想见见我,我告诉她,我很忙以后,她仍继续纠缠是否能一起到她家吃晚饭。我只让她到大街上随便拖个人去应景之后,便把电话挂了。
阳台外的天空,在我的眼里,渐渐黯淡了,北风从敞开的窗口卷了进来,很冷,犹其是在冬夜,我起身把阳台的那盆楚方睛买的杜鹃搬进来,踢翻了两张椅子,我禁不住失笑,竟然忘记开灯。
我坐在酒吧里,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身边滔滔不绝的小女孩,看起来她很珍惜和我一起的时光,也许我应多一点约她出来。这时,赵悦盛打来了电话,他只说:“你在哪?我过去,昨天的假设,全错。”
赵悦盛一坐下来,看着我身边的女孩对我说:“你这样,没用的……”
我摆手打断他的话头,示意我没心情讨论这个问题。赵悦盛长叹了一声,摸了根烟点上。对我道:“我去找了小刘。”
如果只有小刘守着水下对讲装置,我们的假设就有成立的可能。
那怕有好几个人一起守着对讲装置,也存在他们订立攻守同盟的假设。
但守着对讲装置的,有三个人,除了小刘还有一位是殉职潜水员的同乡。
而另一位,潜水队的领导说:“我们知道小刘这人不定性,所以专门安排这个人和他一起轮班的。”这个人和小刘私怨很深,属于那种小刘说向东他就一定要向西的。但赵悦盛找他谈时,他尽可能的回忆了,也只想起小刘那天是企图动对讲装置,但被他阻止后吵了一架,就作罢了。
我推开身边的女孩,问赵悦盛道:“你必然查到小刘的电话吧?”
我拔通了小刘的电话,对他说,想了解一下那天的情况,因为有人说他企图动对讲装置,他听了很激动,甚至没有问起我的身份,便直接在电话那头问候某个人的祖宗十八代,赵悦盛在边上道:“他骂的这人,就是和他和宿怨的同事。”
小刘最后斩钉截铁地道:“我绝对没动那对讲装置!他在水下叫了一声表妹,然后就一声惨叫,接着就没声音了。对了,你是那里的?公安局的?”我只和他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电话。
赵悦盛的神色很是兴奋,他搓着手道:“我就知道,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告诉我,他明天放完假归队,应该可以申请立案了。那么,我的参与,也终于告一段落了。一种介乎轻松和失落的感觉填充在我的心里,使我很有些醉意,不知为何,我竟认为,再喝点酒会使我清醒些。
宿醉醒来继续我的忙碌,这一周多的时间,我没有去找楚方睛,她也没给我电话。赵悦盛大约也在忙他永远忙不完的案子,我从没有和这几天一样,渴望工作,一刻也不愿消停下来。
直至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男声说:“荆先生吗?你能过来一下吗?我女儿想见见你。”我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女儿想见我的父亲,实在太多,是以我帮不了他,便挂了电话。这很使我不快,我后悔刚才没有问他女儿是谁,否则以后绝不再搭理此人的女儿。
但我很快就从这种郁闷中走出来,因为楚方睛打电话给我,她只对我说:“快来。”然后给我一个医院的地址。我忙问不是她出了什么事?她否认了这一点,只是叫我快些过去。
我在心里恶毒的希望,最好躺在医院的那个人,是那个要和她订婚的小子。
这么想很让我感得快意,我甚至在医院门口下车时,专门买了一大束玫瑰花,以期当着那个躺在病床的小子的面送给楚方睛,尽管在医院的电梯里,我自觉这种做法并不太合适,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诅咒那个要和楚方睛订婚的家伙,他又不是我的情敌的,并且他将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未婚夫。
但不知为何我没有把手上的花扔到垃圾筒,总之,诅咒他,使我有感觉,这便是真实的。凡是真实的,总是没有逻辑的。我走出电梯就这么捧着花找寻那个楚方睛告诉我的房间号码。
我还没找到那间病房,楚方睛已找到我,我把玫瑰塞给她,她问道:“为什么给我?你疯了?”我不知所谓的傻笑着,楚方睛莫名的怒了起来,压低声音骂我道:“王玉珏让车撞了!她快不行了!她父亲让你过来,你怎么一点情面也不讲?”
我蹲在王玉珏床前,轻抚她那姣好的脸,楚方睛把花插了起来,轻声道:“玉珏,他今天本想找你出来玩的,他还买了花想送你。却不料……”王玉珏捉住我抚摸她脸颊的手,望着那些花,她躺在病床,突然脸上有了笑意,她不知那时来的力气,从手腕上褪下那只琥珀手镯,塞在我手里,失血的嘴唇颤动着,楚方睛推了我一把,我把耳朵附在王玉珏嘴边,才听见她说:“这么些年,你第一次送花给女孩子吧?”我点了点头。然后对我道:“但我知道,不是送给我的。”她的颤抖的修长的手指,在我惊愕的眼光里,指向边上的楚方睛。
她聪明得出乎我的意料,在这弥留的片刻里。我捏着手心的镯子,也许它是一个不祥的物件,也许,我不让她知道,我在研究它的来龙去脉,或许它就不会到她手上,又或许,它便不会把它可能的不祥带给她,总之,我突然有些内疚。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帮她理着沾染了血污的长发,我认真地对她道:“不,宝贝,这是给你的,你知道,我很刻薄,从不哄人开心的。”她笑了,但那幸福凝在脸上,就这么去了。
当我想把手镯还给她的父亲时,那位悲痛的老人指挥他的几个手下把我叉出病房,然后告诉我如果不想要可以扔掉,但不要再来烦他。我和楚方睛无言的走在医院的长廊,一直到走出医院都没有说一句话。
当我提出送她回去时,楚方睛拒绝了,她摇摇头道:“不用了,天冷了,你自己多穿点衣服。”载着她的计程车绝尘而去,王玉珏的逝去,实话说并没有让我有什么太大的感伤,只能使我感叹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但我不知为何,揣着不知所措的心痛和莫名其妙的悲伤,孤单的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门口,呼啸的急救车那红色的十字从我身边擦过,我想,我是不是该去看一下精神科?
也许再让我发呆五分钟,我将就不必考虑这个问题而精神病院会多一个病人出来了。
但幸好这世界上有一种不用交所得税的职业,唤做:小偷。
小偷不小,只不过魁梧的小偷在触摸到我夹着的包时,肘关节被拿住后,胳窝又捱了一下箭手,再被条件反射的我一个肘击打得满脸开花以后,小偷就小了。我来不及惊讶一个比我高大的人为何可以在地缩成这么小一团时,不知何时到我身边的老陈对我道:“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赵悦盛在电话那头急急地道:“你快去通知王玉珏小心些!”
我苦笑着对他道:“她不用再小心什么了。”
挂了电话。我转身对陈医生道:“谢谢。”
但脸色苍白的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向医院里走了进去,那个被保安和巡警架起来的小偷,并没有抚着那血流如注的眉角,而是抱着左小腿上多出来的一个九十度的转弯不停地嚎叫。
我尽管对王玉珏谈不上爱情,但我自问的对她有某种亏欠。
我重新拔了赵悦盛单位的电话,又拔了电话给许工,我只跟他们说了一句话:我要下水。
如果镯子的祸根是从水库开始,那么,就从水库查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