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盛终于把我的手机电池用光,他无奈的冲我耸了耸肩,我默默地接过电话放入包里,许工,没有来。昨天仍口口声声向我们打包票的他,今天如冬眠的蛇一样无处可觅。正午的阳光披在身上,有些暖意,我站在这艘租来的小船船头,眺望的眼光仍下意识地避开远处长堤那枯黄的长草,但抽完半包烟以后,我们仍没有见到许工的“倩影”。
船家见我们没有出声,便关了马达,用浆慢慢的划动起来。赵悦盛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算了,回去吧。明天再法子。”我摇头没有说什么,我连下一秒是否仍可以有勇气做这件事都不敢确定,更别提明天。抛开所有的怪力乱神,十四、五米的水深足以带给一个非专业潜水员足够的犹豫。而我又确切的知道,不久前这里刚刚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位还是专业人士。
不必去等明天了,如果要避开某种事,每一个人都能在任何时候给自己足够多的籍口。我对赵悦盛道:“没事,你不是还带了一套轻潜的装备吗?”赵悦盛怒吼道:“放狗屁!没有牵引绳,没有水下对讲机,如果下面真的……真的有问题,你不是找死么?”
我打了个冷战,这不是找死,这若是死了,除非浮上来,否则怕是连敢于来帮我打捞尸体的人都没有了。脑海里我无端想起陈医生来,那太平间的陈医生,将望着浮肿的躺在那柜子里的我冷笑?
我用颤栗的手给自己戴上蛙蹼,对于我来说,有些事或许使害怕,但总是要去做它,扶着船沿上,水花拍打的手上,很冷,水面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的船只,宁静几乎让我相信是否这一切都是布景?我深信一个人如果失去原则,那么他已失去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我生出一个龌错的念头:为什么我今天没有感冒呢?也许这样就可以找到一个光明正大回家睡觉的理由。我苦笑的甩了甩头,用力地向后翻出,在空中短暂的滞留里,只来得及想到这里的混浊,和故乡那碧蓝的大海全然不同。
我用力向下潜去,心里庆幸这不是故乡的海 边。因为淡水的缘故,让我的下潜变得不是太费劲,但我还是摸索着让自己在八、九米深的地方钩住一块石头,渐渐地,我平衡下来可以开始我的搜索。我松开脚,分水向下潜,水草没有和岸上的树木一样枯黄,它们肥厚得让我怀疑是否海带可以淡水里存活,我解开缠住小腿的一股不知名的植物。
我的水下护目镜粉碎了,毫无征兆的冲击,使我只来得及闭上眼侧开脑袋,但明显水使我的动作迟钝,鼻梁上的剧痛令我几乎要渗出泪来,我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只能慌乱的凭着刚才的记忆,去找寻那一块石头,我无法知道下一次的袭击什么时候会来,本能地尽全力游开,脸上又传来一阵刺痛,我慌忙举手挡在面前,用力挥舞了几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刺痛仍然在继续。几秒钟后我才意识到是目镜的碎片在刮着我的脸,有点烦躁地用力把目镜扯下甩开,却在用力的一瞬失去了方向。 鼻梁上的疼痛仍未散去,我只能停止游动,四周静得出奇,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袭击我的是什么,是人?还是……难道我只能这样等着它的下一次攻击?
果然,我的背后又受了一下冲击,快得让我生不出闪避的念头,速度和力度绝对足以让我明白,除了第一下以外,其他的攻击都不过是猫逗老鼠的把戏。我忍着疼顺势向前游去,不知名的对手,仍在继续这场单方面的游戏。我的后背在疯狂的逃亡中又捱了两下,我从未如此的无助过,那怕以前单独赤手面对三个持刀和火药枪的对手,但我仍深信,自己有一搏之力。我只知道努力的向前游动,努力的保持高度,如果在十米水深突然上浮,大约也不用送到医院抢救,因为压力足够使内脏变形。
手上传来的被划裂的疼痛让我明白终于触及到一处坚硬的所在,我用脚勾住它,稳住身子,但正当我的鼻孔冒出一串气泡时,忍着鼻梁的痛楚我睁开眼,四周一片血色在浊黄的飞舞,尽管这不是我熟悉的大海,我和身边的水总有些格格不入,但我仍感觉到,它来了,水流,水流告诉我,它来了,它从四面八方来了。
我吸进了第一口水,行伍中的训练和求生的欲望,让我完成了解下背负的氧气瓶,把断裂的氧气管塞进嘴里。我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必将躺在陈医生的那些柜子里,我绝对不能忍受是浮肿的!
它来了,我松开勾着石头的脚,用力的蹬了一下,然后,我绝望了。
我的右脚被缠住了,它开始了攻击。从四面八方。
我默然地准备承受攻击,我的视力仍没有恢复,其实在这混浊的水里,那怕之前没受到过攻击,也不可能有太清晰的视野。
但我见到了它。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从左边快速移来,随着距离拉近,黑影越放越大,如同一个乌黑的大洞向我罩过来。无数略小的黑影如同卫星一样在它周围穿梭,这是什么呢?而它所带起的水流一次次冲击我的神经。
正当我感觉黑影一步步接近并即将吞噬我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危机的逝去,严格的说,是我没有再感觉到它带起的水流在身后涌动。无数的黑影和那个巨大的它就停在离我约二十米处。这时我摸到一堵墙,满是苔藓的墙,我伸出双手上下摸了几下,没错,这应该是水库的大坝。它原来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仿佛又回来了,一时间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但我有些不敢置信,因为下水的位置离长堤起码两三百米,虽然刚才几乎让我错觉过了一个世纪,但毕竟我曾经受过狙击训练,在失去方向感以后,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使我知道,从遇袭到现在,只不过是二百次心跳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不到两分钟。以现在的我的体能,根本不可能在两分钟内游出这么长的距离。我很诧异。
当然,这已经不是关键,浮上水面才是首要的。单手解开缠在腿上的水草,待我挣开水草的束缚,准备慢慢扶着大坝上浮的时候,我却遇见了我所要寻找的东西。我为之下水历险所要寻找的——祸根。
一股巨大的吸力正把我向后拉去,我伸手捞住一根水草,这救命的稻草完全承受不住巨大的吸力而断裂,我被迅速往下吸去,左侧身子剧烈的磨擦大坝,轻潜的保暖衣很快就被磨破,一缕缕红色向前飘去,我再次伸出左手企图在大霸上寻找可以抓手的地方,碰到的只是滑不留手的苔藓,皮肤破损后又触水的痛楚使我心底涌起求生欲望,我奋力的把氧气瓶向后推去。这里我感到水里有一种轻微振动,或许那个潜伏在水中的对手想不到我仍能反击他吧,身上为之一松,吸力莫名地消失了。正当我疑惑时,那些方才不敢接近我的黑影又涌了过来,我急急向上浮起。
我头部浮上水面已经几乎没有爬上大坝的力气。但它在水里用快刀向我后背劈来,刀锋刚刚划破保暖衣割在我背上的皮肤时,我无端的生出力气攀上大坝,因为我感觉到,这一刀,我捱不起。我几乎可以在脑海里模拟出这把我没见到一眼的刀,这是一把刃部有交错锯齿的弯刀,我打赌可以切开脊梁。
我远远见到有船朝这边划过来,我躺在大坝上,想叫一声,但举起手,我眼上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打满了绑带的身体并没有给我太大的惊讶,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传来痛楚的各个来源里,某处是缝了针的。这对我来讲,没什么,更使我开心的是,楚方睛趴在我床沿睡着了。当然,活动了一下四肢确定没有功能性伤损也让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尽管我的动作已尽可能的小心,但还是终于惊醒了楚方睛,我读懂她眼神里的责备,只好讪笑着躺了下去。我一躺下就对楚方睛道:“镜子,快,给我个镜子。”楚方睛从包里找了个小镜子递给我。我刚刚从镜子里发现,整个左眼几乎大半充血了,但鼻子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破损时,就听她没好气地笑骂道:“这么大个人,掉进鱼塘里能摔成这样,我也算服了你了。”
鱼塘?我尚未表述我的疑惑时,赵悦盛便在门口道:“谁说他掉进鱼塘?”
在他身后,是指着一篮水果的欧阳士秋。
楚方睛指着赵悦盛笑道:“你把他送到医院门口给了我,就跑去忙你的了,我闻到他一身腥味,就以为他跌鱼塘里了。”
我向他们讲述了这次历险之后,赵悦盛打断了准备提出假设的我们。
他说:“先听听在小荆昏迷的一天里,我的收获。”
然后赵悦盛掏出一张卡片,是一位贸易公司的副总的卡片,我一下就记起是谁了。因为,我认识的姓倪的人并不多。我示意楚方睛把床头柜上我的皮包递过来,费劲地从包里搜出陈医生给我的那张病历复印件,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赵悦盛点头道:“没错,就是陈医生卖的情报。”
本来,这位姓倪的副总去凭吊一下过世同事的遗体,也无可厚非。那怕他和女死者生前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也不会有人要捉他去浸猪笼,毕竟不是生活在古代。但为什么他要让陈医生敲诈二万块,以期不让别人知道他去过呢?
楚方睛笑道:“这不奇怪,‘气管炎’并不少见。”
赵悦盛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先不要打岔。他说:“我去找这位姓倪的先生之前,曾去查过他的信用卡帐号,发现陈医生所说的倪先生给他钱的那个月,倪先生的曾取出一笔二十万的款项。”
如果一个人近半年来的消费每个月都保持在一定的水准,而突然在某个月多出一笔支出,而又没有添置物业或其他大宗的物件,这就很奇怪了。至于赵悦盛如何拿到倪先生近半年来的信用卡消费报表,我问及时他只是脸红了红,便左右言他,逼急了他终于和我说:“他出差时,我曾寄了一封信给他预约,但见面时他好似全然没有收到这封信,而他住的房子,是从海归后租的。”
毫无疑问,赵悦盛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一定通过某种他不愿启齿的方法,拿到姓倪的先生半年来的信用卡单据,否则他不可能推出那二十万不知去向。而赵悦盛一定是在倪先生的信箱里得到这些单据的,因为他寄过一封信给倪先生而对方却没收信,那么倪先生一定不是经常检查自己的信箱。
我扬手止住要继续表述的赵悦盛,笑道:“让我猜猜。”赵悦盛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捞出一张电汇单子的复印件放在桌面,然后去了洗手间。
这种情况下,要知道陈医生有没有吹牛,只要去调查他说倪先生给他二万块的那个月的收支情况就行了。记得那次和赵悦盛去太平间时,听陈医生医院的同事说,陈医生那个月一下子把一年多来欠前妻的赡养费一次性还清,前前后后大约有一万多块。
一个守太平间的医生,就算他有捞外快的心,也没什么捞外快的法子。
再说,就算他有捞外快的法子,也不定就有捞外快的本事,要知道,我们称守太平间的医务人员为医生,更多的时候是出于一种尊重而不是真的他有医生资格。
我拈起刚才赵悦盛放下的电汇单子。这是一笔十八万的邮电汇款,虽然赵悦盛还没说为什么拿出这张单子,但我却也能想到,他大约的意思,就是认为,这十八万跟陈医生的两万块,刚好就是一笔二十万的款子,而倪先生又有一笔不知用于何处的款项,刚好也是二十万。
但这张电汇单的落款人并不姓倪,按身份证号码来看,应该是西北地区的,而他汇钱的邮局,也刚好是一个城乡结合部的邮局,收款人的地址,也是西北地区的某个大约很难在地图找到的村落。我没有对民工兄弟有什么岐视的意思,但我不得不说,从这张汇票来看,不折不扣的就是一个发了财的民工兄弟寄钱回家建房子的事。
也许身体上的痛疼刺激了我的推理能力吧,我突然想起了一点什么,对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赵悦盛说:“你上次不是说,你在西北的一个同行,曾经提起,杀害黄威的姐姐黄真的凶手,已经伏法的那个人,他家里突然宽裕了起来吗?你看,这两件事是不是可以联系起来?”
赵悦盛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楚方晴顺着我的思路继续推测:“这么说,这个姓倪的出了二十万,雇请了凶手杀害黄真,那么他为什么又冒着被暴露的风险到医院去查看尸体呢,还出了二万的‘掩口费’?”
欧阳士秋说:“这很简单,也许尸体上有某样东西,会出卖他是真凶。”
“什么东西?”赵悦盛急问。
“这你要问姓倪的,尸体都火化了,我又不能通灵。”欧阳士秋翻了个白眼道。
赵悦盛开始逐件回忆尸体身上的物件,他们三人继续热烈地讨论着这件会使真凶身份暴露的东西是什么,却不得要领。我则继续翻看着那叠赵悦盛用不愿启齿的方式取得的信用卡帐单。
突然,楚方晴叫了一声,叫道:“那个手镯。”
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得到了鼓励,继续说:我们当初也讨论过,好象这个手镯的价值跟死者的收入不相称。
“而且不存在这是家传物品的可能,这个从黄真父亲和黄威对手镯的态度上也可以得知。”我补充到。
“回家再说吧,这味道太难闻了。”我实在讨厌医院那漫无边际的雪白与及那股消毒水的味儿,赵悦盛不注意,我从那叠信用卡帐单中抽了两张藏了起来。
我一进家门,就从书房里找出那份帮倪先生公司做的策划书,塞进碎纸机里,苦恼地对他们道:“可惜了我两个通宵的工作成果,但一个将被判决死刑的人,不会有兴趣读它。”
赵悦盛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们拘捕了他,他在证据面前,对唆使他人谋杀黄真供认不违……”
我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靠在沙发里,打断赵悦盛的话问道:“供认不违?那么那位吃安眠药的女士还有王玉珏的死他招认为没有?他的同谋许工呢?他供认了没有?”
赵悦盛惊愕地道:“天啊,你说这都是他干的?那位女士和王玉珏跟他有什么关系?跟许工又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些事都是他做的?许工一个老好人,怎么会是他的同谋?”
我没说话,只是沉思,赵悦盛盯着我,一言不发,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过了良久,一直没有说话的楚方睛突然道:“有可能,不过,可能没法抓许工了,只要姓倪的不供认,估计很难找到证据。王玉珏的死,我有点不太确定。”
我冲楚方睛举起大拇指,把那天在医院藏起来的信用卡的帐单推到他们面前,指着那两处额外支出的二万块,赵悦盛开始不以为意,他觉得一个年薪五十万的人,一两万块的支出不太值得研究,但当我把手指移到那两笔支出的日期时,他惊叫起来道:“这分别是那位女士去洗胃前的三天,和王玉珏遇难之前三天支出的!”,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赵悦盛道:“老哥,做你的事吧。”
赵悦盛不解地道:“但许工呢?你还没说怎么关他事呢!”
欧阳士秋搭讪道:“所有的侦探电视剧里,如果出场的警察是正义的,那么他必是愚蠢的。而我确信悦盛是个正直的警察。”
赵悦盛好一会才会意,涨着脖子叫道:“那是电视!”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戏如人生。”
我慢慢地说出我的推测,许工应该是“水库死者替身传说”的缔造者。潜水员们已订立攻守同盟,肯定是有原因的,而对于潜水队的人来说,打捞死尸,甚至更可怕的事他们也做过,不太可能存在因为一个传说而故意弄坏潜水装备不愿下水的可能性。即使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也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告诉公安局的调查人员,更不可能。因此,许工没理由在潜水队所有人都巴不得离赵悦盛远点的时候,去和他搭话,否则的话,既然潜水员们已订立攻守同盟,而他却仍与赵悦盛频繁接触,这将会受到潜水队其他人的排斥。
赵悦盛打断我的话,有些惊异地说:“许工为什么这么做?潜水员为什么要订立攻守同盟?那个传说是真是假?那么那天我们在水库发生的事以及你在水库下面遇到的事呢?”
我进屋拿出一个透明的真空袋,里面有一根枯黄的蒿草。我把它递给赵悦盛,对他道:“我一直以为,只是我多心,但我现在确定,你需要它。”
现在,我们掌握了许多无序的资料和证据,凡完整的,必是无序的。
所以,必须通过逻辑和推论,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从无序的完整中提取出来。
赵悦盛一脸茫然的望着我手中的胶袋,我问他道:“记不记得那天在水库长堤下的田间,你说地里有人在拉你的脚?”他点了点头,我便望着他,没有再说话,赵悦盛绝对不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而那天我们也确认了,地里确实并没有人。那么他为何会产生的幻觉?我坚信他可以想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刚刚把点着的烟吸了两口,赵悦盛就把胶袋拿起来,对我道:“没错。”然后说出一个长长的化学名称。我笑了起,对他道:“这是什么我不懂,但我确定草上一定沾有类似迷幻药的成份。”
欧阳士秋不解地在边上道:“为什么他会产生幻觉,而你不会呢?”
我笑着耸了耸肩道:“要知道,重火力手有许多怪异的习惯,比如,喜欢让蚊子叮他的手臂,然后绷紧肌肉使蚊子拔不出虹吸式口器之类的怪癖,他决不会因为手上被枯草划破皮肤而去吮吸伤口的。但我有。”
“那为什么草上会有化学药物?”楚方睛这时也感到疑惑“难道有人一根根草去涂抹?显然这不可能!”
我摇了摇头笑道:“所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就你这样了,找一个平时农民喷农药的喷雾器不就完了?不过如果赵老哥当时和我一样把血吮出来,应该就不会产生幻觉,如果不是那么一耽误的话,许工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跑了……”说到这里,我和赵盛悦都跳了起来。
赵盛悦摇头道:“你也产生了幻觉,不然的话,两百米距离内一个近七十岁的老人在没有保护色的情况,难以想象从一个受过严格狙击训练的人眼底溜走。”我无语地点了点头。
我和赵悦盛一时间都有些颓废,也许这对别人没什么,但对于我们两人曾受过的训练来讲,这是不可原谅的过失。十年的岁月,的的确确让我们变得越来越象一个都市人,我们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保持着当年的水准。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也许今夜就是默然醉去。但幸好,在座的还有楚方睛,她笑道:“不如我们猜猜倪先生和许工的关系?”欧阳士秋以需要一个公证人为由,拒绝参加这个猜测。
三张写好的纸条,欧阳士秋把它们平铺在桌面,苦笑道:“天,我是死活猜不出的,幸好我明智,不然又成了你们取笑的对象。”楚方睛写的是“儿子”,赵悦盛写的“父亲”,最后一张写着“私生子”的,当然就是我写的。
楚方睛笑道:“老荆,你比我强,但我只是推断,除了父子关系,很难想象一个老知识分子会伙同他人做出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后果的。”
我嘿嘿的笑了起,赵悦盛点头道:“阿晓有点道理,许工的太太也不姓倪,我们去他家,也从没听过他们提起过有儿子。”
我摇摇头道:“不止如此。”
重要的是,许工客厅墙上挂的镜框里,有着他和他太太从年轻穿着军装的结婚照到老年时出去旅游的一起的合影,这说明不太可能是二婚,也就是说不太可能是前妻生的小孩。那么许工曾经有被“发配”下乡的经历,算上倪先生的年龄,如果倪先生是他的儿子,那么就必定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另外,一个高级知识份子,会这样失去理性地维护一个人,除了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以外,还可能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在感情上是有所亏欠的。
楚方睛笑道:“为什么不能是许工和他妻子生了小孩以后过继别人或走失呢?”
我的答案很简单:许工的太太,体型上不象生育过的人。
赵悦盛有些惊讶的望了望我,我有点尴尬地道:“都市的生活磨灭了我一些东西,但它也理所当然的让我学会一些东西,难道这不合理吗?”
欧阳士秋这时不解地道:“那许工为什么要在蒿草上喷这种会引起幻觉的迷幻药?为什么要编这个传说来误导你们?”
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在投向他的眼光里带着鄙视。
赵悦盛笑道:“这绝对是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许工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转移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以为潜水员的死和黄威姐姐的死,都是因为水库的传说……”
“你不觉得这是脱裤子放屁吗?”欧阳士秋毫不留情对赵悦盛道:“黄威姐姐的死,那个凶手已经认罪,他告诉你们这个传说时,那凶手判都判了,就等着打靶。而潜水员的死怎么着也就个工伤意外。关他们两父子什么事?他有必要去招惹赵悦盛你这瘟神吗?”
楚方睛皱起眉头道:“对啊,我们有点想当然了。”
欧阳士秋望着他们低头沉思,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我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子,笑了起来,楚方睛恍然大悟,赵悦盛也醒觉了,指着欧阳士秋骂道:“老哥,你没事误导我们干什么?这不是玩推理题!”
欧阳士秋一脸无辜地摊开手道:“我是想帮你们碍…”
“许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我们以为黄威姐姐的死和潜水员的死都是归结于水库的传说。”我缓缓的把杯子放下,疼痛逼迫我不得不扮得优雅些,以免牵动伤口:“因为,许工害怕我们注意镯子,他编出这个传说,当然,或许真的有这个传说,而他借用了,是他希望我们在这个传说上纠缠下去而放弃对镯子的注意!”
“我去申请逮捕令拘捕许工!”赵悦盛一旦理清了思路,他便一刻也不愿坐下去了。我止住他道:“老哥,刚楚方睛和我不都说过了吗?你没法拘捕许工?”
“为什么?证据不足我也可以让他协助调查!”赵悦盛很有些火气,这很让我高兴,我的朋友,起码是一个好警察。
我对他道:“我建议你去那位吃安眠药吃得洗胃的女士家里了解一下情况,我相信她的佣人,噢,不,她应该不止一个佣人的,那么,应该是她的管家或保姆收过倪先生的二万块。”
赵悦盛望着我没说什么,我向他做了一个“确认”的手势,他点了点头,出门时,他停了下来,回过头道:“你的意思是说,许工,会自杀?”
我点点头:“倪先生已经被逮捕,那么,许工一定会自杀,或许还会留下一纸遗书,声明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与他儿子无关云云。”
“当然,老荆的意思,假设我们以上的推断正确的话……”楚方睛小心的加了一句。
“不必假设,绝对是这样。”我斩钉截铁地对赵悦盛说,当我说完时,他已冲向楼梯间。
但我终于还是推漏了一点,就是千古艰难唯一死,许工并没有在知道倪先生被捕的第一时间就执行他的计划,当然,赵悦盛下楼梯的速度,或许也是构成我推断错漏的原因之一。
许工上吊了,但因被发现得早,送了医院抢救,他的遗书被找到。这是在过了二十分钟以后,赵悦盛打来的电话。
不出所料,这位老人把所有事情都拉到自己身上,大意是:他的儿子学成归来也算小有成就,而黄威的姐姐家里不过是杀蛇剐狗的小档口,所以黄威的姐姐拒绝了许工提出的离开他儿子的意见之后,许工觉得不能让这女孩拖累了他儿子,便向他儿子要了二十万雇人把这女孩杀了。而他误导我和赵悦盛,是怕我们注意那只镯子,因为那是他的传家之宝,怕我们怀疑到他身上。
楚方睛摇头道:“不对,但我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想了想道:“不是许工干的,我确信,因为假设他说的是真的,不想引起我们注意镯子,就不应该有那位女士洗胃的事情出现,也不应该有王玉珏的悲剧出现,更不应该出现那两笔两万块的支出。”
但这个时间,我是不可能去病房见许工也不可能去警局见倪先生的,就算赵悦盛向上级申报了找我协助调查这案子,也不可能有太高的参与度。当然对此我倒无怨言,毕竟我是系统外的人。
我对楚方睛道:“也许,你陪我走走?”
漫步在马路上,我祝福天上那些作为唯物论者并不认为存在的神与神们,这个南方城市的飘着寒意刺骨细雨的严冬,竟是如斯的温暖。犹其当我把皮衣不由分说的披在一再表示不冷的楚方睛身上之后,只穿着衬衫伴着她一路细语时,温暖如春。
如果不是路边的争吵提醒了我,大约我不会在这个原订的目的地停下步子,但酷似黄威的女子穿着一条橡皮的围裙,血污的手挥舞着同样血污的刀,却终于让我发现,黄威那几个又称作朋友的债主们,曾和我在黄威的病房里见过面。黄威死后帮他还了赌债又曾见过。
“人死债不死,你是他妹,你就得帮他还。”黄威的朋友对那个女子如是说。
黄威的妹妹,用那沾满蛇血的刀子指着那些人,盛怒下,声音却仍格外悦耳:“没钱!你们不会也去死!死了你们再去找我哥要啊!”
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那沾染了蛇血之后更显着洁白晶莹的手面前,噢,不,那手上的刀面前,一步也不敢向前,但他们是很聪明的人,他们很快就找到折衷的法子:“没钱也好说,你把手上那表给我们,这种IWC的A货也值几百块,余下的几百块等你有了再还。”
楚方睛突然对我道:“那是真的。”
我闻言一震,走了过去对那些人道:“这表,不止几百块。后面可以加两个零。”
那些人吓了一跳,但马上有人哄笑起来,边上有人低声告诉没有见过我的人,我就是代黄威还了二万块的人。黄威的妹妹,大约听说过我,便放下刀子笑道:“荆先生吗?谢谢你帮了我哥,你是好人,不过这表是我姐留下的,不可能是真的。”
我仔细端倪了一下,我对她道:“一定是真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以市价四折,也就是大约一万五向你买。”女孩兴奋得不敢相信,欢呼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问我道:“您,您说的真的?”
“不卖。”那终生以杀蛇为业的老人,混浊的眼里透着让人无法动摇的坚决。他从橡皮围裙的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带着腥味的潮湿的纸币,凑了六百递给他们道:“拿去,以后别来了。”
那群人走了以后,老人对他的女儿说:“你哥哥和他做了一次小生意,结果自小身体赢弱的他居然去和抢劫犯打架,没死,于是又跟这个人做了一次更大的生意,终于死了。不要和他做生意,不要卖任何东西给他,你走,小子,走,我不想见到你。”
我终于如魔鬼般被老人从他的档口驱赶开来。
楚方睛笑道:“各自打道回府,等赵老哥的消息吧?”
我挺了挺胸,在心里对自己说:天气一点也不冷。为了让自己相信这一点,我甚至解开衬衣的第二个扣子,才对楚方睛笑道:“不,到现在为止,黄威姐姐的死,那位吃药弄得要洗胃的女士,都可以推断出来龙去脉,但黄威的死呢?”
楚方睛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道:“还有玉珏……”
我摇了摇头道:“陪我去潜水队吧,我那天在水下的经历,不讳言,现在对我来说,仍有些阴影。”
我们在潜水队的值班室,见到一个负责人,他对我们的到访表示惊讶,他惊讶的理由是:“是个人都知道,之前不过为了顺便拿到怃恤金而找的籍口,为什么怃恤金发放下来三四天了,你那位警察朋友都没有来找我们呢?”
这时间,我才醒起,这些天时间,都让许工那莫须有的传说占用了。
但这时我着急的是解开我心中的困扰,于是我向他述说我在水下的经历,谁知,他听完却笑了起来,叫我们在值班室等他一会。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提着一个袋子过来,对我笑道:“一拿到怃恤金,我们就通知水利部门,大坝有小型的管涌,今天下去陪他们去做堪查,在那个小洞上,我们见到这个……”他从袋子里,拎出一个轻潜用的氧气瓶,上面有半截断裂的氧气管。
他笑道:“我们还以为谁出事了,因为那么深的水下,轻潜的衣服又只是保暖衣,不是专业的潜水员,一般很难到那么深的,谁知打电话去市打捞队,又说没人去过,害得我们头痛了半天,小伙子,你身体不错碍…”然后他又拿出一迭水下摄影机拍的照片,对我道:“这条鱼,见到吗?嘿,没想到淡水鱼会这么大吧?你背上的伤就是它的鳍弄的,而你的目镜,也是这些鱼干的好事,水库有一个养殖场的。”他说撞烂我的护目镜的,我认出大约是一种可以活二、三十年的叫做匙吻鲟的淡水鱼。照片中那几条,都有五十厘米以上,怕有四、五十斤重。
“不对。”走在潜水队通向马路的小径,我对楚方睛道:“当时我见到有个巨大的黑影!我打赌,起码比我的体积大……”
楚方睛笑道:“水怪?UFO?”
我苦笑道:“我认真的,我确信我见到……”
“要知道你的眼睛到现在仍大面积充血。”楚方睛认真的说:“在你眼睛充血的瞬间,你出现幻觉不奇怪。”
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真的不是幻觉。
送了楚方睛回家,手机就响起来,赵悦盛在电话那头兴奋地道:“阿晓,阿晓,我们头要见你。”
这是一次无趣的约见,那位专抓刑侦的副局长,不停的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警队工作,我只好推说离开行伍,就是因为不想再受条令束缚。走出公安局的门口,赵悦盛不解地问我道:“你刚说的,是实话吗?”
“不是。”我不打算和赵悦盛客套:“问题是,你那点薪水,我怎么活?我可不想和你一样过王老五的日子!”
实话总是难以令人接受的,一番追打直到扯动了我身上伤口才停了下来,赵悦盛对我道:“去你家吧。”
在我家里坐下,赵悦盛向我述说他的收获,当然,我想,应该是他的上级批准他可以说的部分。之所以使我这么认为,是因为他并没有向我介绍案情的发展,而是问我:“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要听哪个?”
“坏消息。”我一如既往的选择。
“倪先生自杀了,选择了和他父亲一样的自杀方式。他留下一封遗书。”
“内容?”
“爱情是虚无的;宝物是虚无;在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我见到了父亲。”
我按了按太阳经络,这让我有点头痛,赵悦盛咬牙切齿地道:“我诅咒倪先生所受过的教育,如果他只有小学文化,也许这封遗书就解开所有的谜底。”
我笑了起来,对他道:“不用这样,其实,你要读懂它,就很清楚了。”
“读懂?”
“他写的不外就是:该死的女人偷汉子,还拿俺的钱倒贴,俺爹最好。”我笑道。
赵悦盛不解地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翻开雪匣盒子,扔了一根给他道:“很简单,情杀。”
黄威的姐姐,不论从学历、社交圈子、能力,都不可能配得上倪先生。当然,两情相悦也不少见,但问题是,黄威的姐姐不敢向她妹述说,她可以戴得起几万块IWC。可见,她是不敢让她和倪先生的关系见光的。
赵悦盛一拍大腿道:“没错,否则黄威就不用为了区区两万块赌债而去卖镯子,他显然不清楚他姐姐和倪先生的关系。”
所以,我假设黄威的姐姐和倪先生的关系,用最易懂通俗的说法,就是被包养和包养的关系。可以推断,不幸的是,倪先生在包养黄小姐的过程中,爱上了黄小姐。
“爱上就爱上,那也没什么。”赵悦盛这个英俊的爱情白痴仍在执迷不悟。
为什么倪先生会写下“爱情是虚无的”呢?必定这段爱情,没有如他所愿发展下去,大约倪先生偶然发现黄威的姐姐和别的男子有超友谊关系。并且,是爱情导致了这种超友谊关系,所以倪先生才会觉得,他的“爱情是虚无的”。如果黄威的姐姐和别人的男人也是金钱的关系,他应该感叹“财富是无止境的”。
赵悦盛小心的道:“也许,这个发现让他很痛苦,他就和黄小姐就这个问题争执起来?然后找人杀了她?”
“不对。”我摇头道:“他第二句写宝物也是虚无的。”
联想起许工一直在引开我们对镯子的注意,甚至编造传说,设置场景来达到目的,我可以确定,这个镯子,如果按某种我们未知的路径查下去,可能和许工有关系,那么,镯子是在黄威的姐姐手上发现的,或许,这个镯子是许工送给倪先生的。
那么,也许是黄小姐提出结束这种包养关系,倪先生在愤怒之中,以不给付上一个月的包养费用为要挟。于是觉得金钱不能代替爱情、去意已决的黄小姐临走时,把倪先生的那只镯子拿走,当成上个月的包养费用。而这只镯子,却是许工当年回城时,留给倪先生的母亲的信物。
我笑道:“这样就大约清楚了。不对,不是信物,之前还有别人戴着镯子死了,应该这个镯子是许工去买给倪先生的,或是他们一起买的,所以许工知道一查到镯子,就会查到他或他儿子!对了,许工一定不知道,戴这只镯子的人,曾死了两个!所以他一直用别的方法在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而倪先生不知道怎么得知了这个镯子前主人的离奇的死,所以他才搞出那位女士洗胃、玉珏的死这些事,希望把我们的注意力拉到镯子上来!一定是这样!”
赵悦盛用望着怪物般的眼光打量着我,他缓缓地道:“你怎么做到的?”
我笑了起来,对他道:“冷静,只要冷静的把各种不可能从大量的资料里剔除,就余下一种可能了,对了,我还知道你的好消息是什么,应该是许工或倪先生两人,起码有一个抢救过来了。否则的话,你不知道确切的真相之前,不会问我怎么做到,而会问我是否确定是推断是对的。”
赵悦盛笑了起来,他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说:“你的推断终于出错了!事实上,他们两父子,都抢救过来了。还有一点你没有提到……”
“王玉珏的死是意外,”我点点头,打断他的话,提出这个名字,我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伤感,我低头想了想道:“他本无心杀他,只想制造一个小意外什么的,不为什么,两万块,别说在法治社会,就是在金三角也不足买一条命。而那位去洗胃的女士,大约是她的管家,不,不,她的管家不可能会瞧上区区两万块,一定是她家的小保姆把她的安眠药换成某种倪先生交给她的迷幻药之类,这也是为什么她吃了整瓶安眠药没死,并且有幻觉和做恶梦的原因。”
“是的,那个肇事司机也自首了,他是一个有名胆小的混混,只是收了两万块,准备去吓唬王玉珏。谁知那天刚下完雨路滑,唉!”赵悦盛抹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道:“事实的真相,和你的推测十分接近,但你知道,我们有规定,一些东西不能说的……”
我扬手止住他道:“我也没兴趣听一个我已从头到尾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故事。”
把威士忌给赵悦盛倒上,我开了一瓶八三年的维加·西西利亚的VegaSicilia,Unico给自己倒上。除非在西餐厅或必须喝红酒的场合,我向来对葡萄酒不感冒,但今天我在赵悦盛疑惑不解的眼光里,端起酒杯走到阳台。
我慢慢的品尝杯中的液体,这瓶酒是不知什么时候收到的礼物,尽管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把它送给我的人对我来说一样,并不让我爱不释手,但我无端地,悼念把它送给我的王玉珏。
尽管一切都似乎在情理之中,但我仍觉得合理的背后有某种诡异,比如,我在水下见到的黑影,比如,黄威的死,又比如,王玉珏的意外,而且,都有些难以解释的诡异,我吞下余下的小半杯酒,也许是有少许的酒呛到了鼻腔里,我感到有一种如哽在喉的异样,却又不得要领。
我走进屋里,对赵悦盛道:“明天,我戴一戴那个镯子,你小心看着我。”
第二天,我约了楚方睛在去古董店的路上,就收到欧阳士秋的电话,他说:“快来。”就挂了电话。到了店里,把昨晚的推断大致告诉他,并说了我想自己戴一下镯子时。欧阳士秋怪叫道:“你这不自相矛盾吗?”楚方睛也着急地道:“如果你的推断无误,则不关镯子的事,如果是镯子的原因,那么你的推断就不成立。”
我这下子倒让他们问倒了,我根本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也许只是一种直觉,也许是一个我仍不得要领的逻辑,我张了张嘴,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欧阳士秋却一摆手道:“行了,别想了,这镯子已经卖掉了。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和客人讲这个手镯上发生的事,半小时前我就收钱了。”说着把我拉进洽谈室里,里面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斯文人。其中一个显然是他们之中处于领导地位,中年,花白发,眉宇间带着超凡的魄力与自信,我觉得这人好象在哪里见过。
我注意到,楚方睛见到这个人时有些惊讶。
我向他讲述了这个镯子的故事,但那人和他的朋友笑了起来,他大笑道:“老弟,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因我而家破人亡?我要是怕这种传说,我直接退休好了。不过,你的故事很不错。”
我提出留下他的联系电话,他收敛了笑,望着我,我没有回避他的眼光。
过了一会,他笑道:“我知道,你没恶意,这样吧,你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答应你,哈哈,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我会通知你。”然后他就签了一张八十万的现金支票给了欧阳士秋,然后把那装着镯子的首饰盒象扔一个五毛钱的一次性火机一样扔进包里。
我望着他的背影,摇头道:“这位老兄,我估计到时真有异常,他也找不到刚才我写下电话的纸条。”
楚方睛笑道:“不会,就算那纸条没有了,他只要想找你,也一定能找到你。”
“为什么?”
“你不知道他是谁?”
“是谁。”
楚方睛打量着我,仿佛我是一个火星人,过了半晌才道:“他就是仲银涯。”
“仲银涯是谁?”
楚方睛干脆就懒得理我,顺手找了张报纸在经济类新闻指了指,噢,原来这个人就是所谓的下山墟证券教父仲银涯。我扔下报纸笑道:“那又关我什么事?我一定要认识他吗?”楚方睛也笑了起来:“是了是了,你这种标准的风险厌恶者不可能对投资有兴趣的。今天妇女节,行程听我安排!”
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无意中在电视新闻里见到,企业的整合重组成功案例,其中一个企业,是那位弄到去洗胃的女士属下的公司。我怀得一点好奇去查资料,发现另一家企业,是她去洗胃之前的几天,也就是她买下镯子的第二天,被她成功吞并。按资料显示,这家企业之前五年里,她一直想吞并而没有成功。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情况跟另一人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对了,我想起胆怯的黄威和抢劫犯搏斗的事,对了,还有我向来不带她回家的王玉珏,为什么那天我和把家里的锁匙给她一份呢?
但时间,慢慢的,慢慢的,不知不觉让许多疑问埋葬。
一天,一个月,一年,数年过去了,赵悦盛这个英俊的爱情白痴,除了把刑警队长前面的“代理”两字抹掉以外,还终于骗到一个傻瓜愿意嫁给他了,在他结婚的前晚,他约我出来,陪他过这最后一个王老五的夜晚。
我们在一间新开的大排档门口坐下,叫了东西。又是一个冬夜。
喝了几杯,赵悦盛去了洗手间,这时一个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尽管有些郁郁寡欢,衣服上带着一点厨房的味道,但他的举止仍保持着某种修养,他很有礼貌地问我们道:“可以坐下吗?”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端倪了我一会,拍手笑道:“对了,就是你。”
然后他问我,几年以前,是否曾在一家古董店卖过一个镯子,还讲过一个故事?
我想也没想,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应该是买镯子的人的那些朋友中的一个,因为那天楚方睛专门告诉我,买镯子的人是如何应该被记住,所以尽管我不认同,但仍记得那张脸,而眼前这位,明显不是。
他笑了起来,对我道:“太好了,我找了你很久,不过,不好意思,为了确定一下,你能否把故事再讲一次给我听?”
也许是喝了点酒,我不太在意他的无礼,便再一次讲述镯子的故事。赵悦盛回来以后,在边上还不停的补充。他听完以后,对我道:如果你讲的是真的,那我可以给你这个故事添上新的一段了,先生,是这样的,其实可能你在财经新闻里已经看到了,我的朋友,也可以说我的老师仲先生买了你的镯子以后,开始他没有戴,证券界里出现了另一家实力背景非常强的公司,我们好几次操作都失败了,正当公司开始陷入困境的时候,仲先生有一天偶然戴上了你卖给他的那个镯子,当天,我们在期货市场上操作取得了出人意料的好效果,仲先生非常高兴,他说这个镯子给别人带来的是厄运,但却给他带来好运,说不定是天生属于他的,那段时间之内,他连睡觉都不肯脱下镯子,而我们在期货市场上也一帆风顺,好几个小的证券公司都主动要求加入我们的联盟,眼看着就要取得空前成功的时候,却出事了。
政府突然宣布了一项对我们极为不利的政策,仲先生对市场的预测错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平仓,公司的损失几乎等于那几年我们的所有利润,但不至于支撑不下去,但这个时候,仲先生不知为何,制订出了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好运气没有再出现,我们失败了。
“他出事以后,让我们把镯子送给你。因为他说,平生没有欠过别人什么东西,但你给了他一个正确的提示,所以应该有所交代。但我们几个一直找不到你,也记不起那间古董店在哪里,直到上个月,才找到那家古董店。而那店里伙计又说老板去了美国。我问了他在美国的地址,把镯子托一个要去美国的朋友带了过去……”
说到这里,他掏出手机,拔了一个国际长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只听他道:“John,我托你带去的镯子,你帮我送去没有?没有啊?那你不用送去了,带回来给我好了,没给我弄丢吧?对,我找到仲先生交代我找的那个人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时电话里传来“滴”一声响就断了,他再怎么拔也拔不通。他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一会我再打,因为找不到你,只好找那古董店的老板了。”他招手让服务员过来,服务员问他道:“老板,什么事?”
他说:“这桌我请客,不要收这两位先生的钱。”
我们聊了一会,渐渐地客人越来越多,他要去招呼客人了。明显和我的交谈,让他想起了当年和仲先生的风光,他起身离开时,脸上全无方才那种郁结的气息,甚至还开玩笑地指着电视屏幕,对我笑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就没法按仲先生所托付的,把镯子交给你了。我朋友现在就在那里面谈一单融资。”
电视在演某一出外星人入侵的影片吧,有一架飞机把美国的大楼拦腰撞了。
我和赵悦盛,实在不好意思在不收钱的档口再继续叫东西吃,把桌面的菜消灭以后,我们就决定去酒吧喝酒,在酒吧坐下,我们听到欢呼,一问之下,我们都呆了,刚才在大排档看的电视节目内容,并不是电影。是新闻直播。
喧哗的声音愈来愈响,但我和赵悦盛,都对这种隔壁小胖比我壮欺负我,后街疯子拍了小胖一砖头的事,没什么兴趣,离开酒吧,赵悦盛道:“你小子现在又和楚方睛住一起,想去你家喝个酒都不行。”
我有些尴尬,这时身边有人叫了我一声,我回过头,一位似曾相识的混血的年青人。他笑着用流利的中文和我打招呼,我很快就记起他,这位自称是什么莫明其妙的监理所的工作人员。(他曾在拙作《违约》里出现过)总的来说,是一个神秘的点头之交吧。
他做了手势,让我跟他去,赵悦盛尽管很有些醉意,但也仍跟着我们。
江边的风吹在脸上,褪了些许酒意。赵悦盛坐在石椅上,竟睡了过去。一时间我不知和这位久违的神秘的朋友说些什么才好,于是我便把手镯的事情简概的和他聊了一通。
那位混血儿静静地听我说完,他笑道:“人为什么要戴首饰?”
“装饰,点缀吧。”我仍不得要领。
他摇了摇头,想了一会,突然道:“你玩不玩游戏?网络游戏?”
我疑惑地点了点头,他高兴起来,说:“那就好懂了,你知道外挂吗?对,就是可以自动练级,可以自动补血之类的。”
我唯有又点了点头,天啊,这是什么人?一个南北朝的古董手镯能扯到网络游戏?谁知他又说:“如果,打个比方,你用了外挂被GM发现,会怎么样?”
“被GM发现?封帐号吧。”我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我抬起头,他已走了,在远处向我挥挥手,和以前一样汇入人流中消失。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刚才电视节目的内容不是电影而是新闻,江边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各种喧闹声终于把赵悦盛吵醒。
我们离开喧闹的人群向前走去,前面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一条步行街,夏夜的灯光把大街照得如同白昼,我突然注意到,很多人手腕上都戴着玛瑙水晶珊瑚之类的装饰物,路边正好有一家水晶店,里面挤满了顾客,往前走了几步,又是一家玉器水晶店,我问赵悦盛:“这里什么时候开了这么多水晶店。”
“有一段时间了吧,最近好象非常流行这个,我们单位的小王,手上戴几串,脖子上还要戴两个坠子,我叫他出任务的时候要拿下来,他还偷偷戴在脚上。”赵悦盛有点啼笑皆非地道。
“我要珊瑚,今天是我的本命年,得戴珊瑚才能保平安。”
“小姐,绿幽灵旺正财,金发晶旺偏财,正财偏财都要?这两串给你包起来。”
“想爱情顺利,博得如意郎君,在家里摆个粉晶七星阵吧。”
店里人声鼎沸,我挤到一个柜台边,身边一对夫妇模样的顾客正在挑选一些颜色鲜艳的水晶手串,销售小姐正在查阅一份资料,喃喃地念着哪个属相哪个星座应该佩带些什么水晶,那对夫妇最后挑选了一串价值千元的里面带绿色棉絮状杂质的手串,销售小姐边收钱边说:“绿幽灵是最旺事业的,先生戴了这个手串,保证会步步高升。”
我忍不住插嘴道:“这东西真有功效么?”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店里的几个顾客和销售都象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当然了,我们单位的……”刚才那对夫妇中的妻子,一口气讲了一大串戴了水晶颇有功效的例子。
销售小姐翻出一本八卦杂志,指着上面的一些照片,说:“你看,这些当红的影视明星,哪个手上没戴几串?据说,洗澡都不能拿下来!你看穿着Versace的晚礼服的当红女星,手上不是仍然戴着几条水晶?”
我转过头看了赵悦盛一眼,苦笑。
终于,到了他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和楚方睛坐在教堂的长椅上观礼。楚方睛听了我的述说以后,突然问边上一个小女孩道:“你玩网络游戏吗?”
“当然。”
“那你用外挂吗?”
“姐姐,不用外挂怎么玩?大家都用!”
“你不怕被封帐户吗?”我插嘴道:“我有个朋友,用外挂,被封了。”
“当然了!”小女孩一脸鄙视地道:“他一定是用的古董外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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