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八年,塞格尼公爵洛太里奥继承了在位只有几年时间的叔叔保罗的地位,登上了教皇的宝座,他便是英诺森三世。他是一切居住在拉特兰宫的最为显著的人物。就位的时候仅三十七岁,是巴黎大学与布伦大学的优等生,富有、聪明、精力充实,斗志昂扬,善于运用职权,能够毫不夸张地宣称,他“不但管理了教会,并且将整个世界控制在自己手上”。驻罗马的帝国官吏被他赶出了城外,由军队控制的那部分巴尔干半岛又一次被他征服了,最后皇位继承人被驱逐出了教会,可怜的王子身陷困境,无法自拔,不得不将阿尔卑斯山东面的领地放弃了。如此一来,洛太里奥将意大利从日尔曼人的控制中解脱了出来。他组织了举世闻名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然而十字军压根没去“圣地”,而是向君士坦丁堡进军,杀害城里的大批居民,将金银财珠宝洗劫一空,其手段令人发指,使得后来前往希腊港口的十字军士兵充满了担忧,害怕当做罪犯送往绞刑台。英诺森三世也曾对这样的让威望很高的少部分基督厌恶心寒的悲惨行径表示过不赞同。可是他很务实。属于见风使舵的那种,把一个威尼斯人委派去当君士坦丁堡的主教。
凭借这聪明的一招,东正教又一次被罗马所支配,同时又获得了威尼斯共和国的好感,此后拜占庭领地被威尼斯共和国看成是自己的东方殖民地,胡乱发号施令。在宗教方面,教皇也相当的有造诣、手段高明。经过差不多一千年的踌躇不决,教会终于下定决心,认定婚姻不单单是男女间的民事契约,而是一桩非常神圣的事情,在神甫当众的祝福以后才会产生效力。当法国的菲力浦·奥古斯特与莱昂的阿方索四世试图固执己见,依照自己的喜好来治理国家之时,很快便被警告,让他们铭记自己的职责,因为他们一生处世谨慎,于是立刻按照教皇的旨意办事了。就算是在北方高地,即便基督教传入不长时间,人们也深刻地意识到谁是他们真正的主人。哈康四世国王(一起的海盗们习惯将他称为“老哈康”)不久之前征服了一个小帝国,除他所在的挪威以外,还包括苏格兰的一部分、全部冰岛、格陵兰岛、奥克尼群岛以及海布里地群岛,不过他在旧天主教堂加冕之前,还不得不在罗马法庭将自己复杂的身世情况说清楚才可以。日复一日,教会的势力坚固不可动摇。保加利亚国王不断地屠杀希腊战俘,时不时还折磨拜占庭的皇帝。
他对宗教思想完全不感兴趣,不过还不远千里跑到罗马,卑躬屈膝地请求教皇承认他作为臣仆。在英国,几个男爵设定法规来约束皇帝,教会就不客气地声明他们制定的是无效宪章,“那是运用武力得到的”;随后他们又因起草那份著名的文件《大宪章》而被逐出了教会。全部的这些都说明,朴实的纺织工与大字不识牧羊人提出的要求英诺森三世也不会置之不理,原因在于他们对教会的法律提出了质疑。可是,终究还是有些人鼓起勇气,做出了以后我们将看到的事情。有关异端邪说这样的题目着实让人费解。大多数异教徒都是贫民,无任何做宣传的能力。他们有时候写几本小册子述说自己的见地,用来保护自己反击敌人,不过会立刻被当时执政的宗教法庭派出鹰犬将把柄捉到,大难临头。为了杀一儆百,蛊惑大众,也写过披露“新撒旦的反叛”文章,对异端邪说的了解我们都是从这样的文章以及审判记录中知晓一二的。
结果,对这些异端分子的复杂形象,我们往往是得到的是如此的印象,他们都是些使体面人见到想吐的小人,他们长发披肩,衣裳破烂,在最下层贫民窟的空地窖里居住着,从来不吃崇高的基督食品,以靠吃蔬菜生活,喝白水,远离女人,振振有词地叨念着救世主第二次下凡所说的预言,辱骂教士的庸俗与恶毒,对万物的内在规律还进行恶意攻击。不过,的确有很多异教徒让人讨厌,这可能是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应有的下场。很多异端分子以非神圣的热情追求神圣的生活,象魔鬼一样肮赃,臭气熏天,乡村的平静生活被真正基督存在的怪异荒诞的思想搅得鸡犬不宁。然而,他们的勇气与诚朴还是非常值得别人赞许的。他们得到的微乎其微,却失去了全部。一直都是这样,他们一事无成。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全部都趋于组织化。后来,为了个人成就就算是那些完全不相信组织的人也会成立一个“无组织促协会”。热爱神话、沉浸于感情世界的中世纪异教徒也不例外。谋存的天性令他们聚集起来,某种不安全感令他们在自己的神秘教旨外面裹上了几层玄乎莫测的礼仪来加以掩护。然而,忠诚于基督教会的大众却不能将这些教区分开来派。
他们将一切的异教徒混为一谈,把他们叫做是肮脏的摩尼教徒或用别的不恭的词语,认为这样就能将问题解决。这样,摩尼教徒成为了中世纪的布尔什维克,我当然不是说那时有个纲领明确的政党,正如几年之前在俄帝国建立的统治力量一般。我所说的是某种含糊不清的辱骂,现在的人也用它来诅咒自己的房东,因为倘若房东嫌开电梯的小子没有将电梯停在恰当的地方的话,便会向他索要房租。摩尼教徒在中世纪的上等基督徒眼中是最令人讨厌的。然而他们又没有凭据来进行审判指控他们,就用道听途说之词用来诽谤。在私下聚会中这种方法倒是很有成效,同普通的法庭审判相比还快些,可往往欠准确,引发了许多的冤案。可怜的摩尼教徒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由于创始人波斯人摩尼是善良与仁慈的化身。他是一个历史人物,生于三世纪前叶一个名为艾克巴塔娜的小镇子上,父亲帕塔克是当地一个很有影响的财主。他于底格里斯河畔的采斯芬受过教育,青年时所在的环境正如现在的纽约一样,网罗地球风云、语言杂乱、道貌岸然、不信神以及追求实利,任意空想的人。
在从东西南北方熙熙攘攘探访美索不达米亚大商业中心的人群当中,诸多异端、宗教与教派都有他们自己的追随者,摩尼倾听着形形色色的说教与预言,将佛教、基督教以及犹太教混合在一起,再掺杂一点古巴比伦迷信,构成了一套自己的哲学。假如对摩尼教徒偶尔将教义扯向极端的话,则摩尼仅仅是把古代波斯神话中的好坏上帝的说法复兴了。坏上帝总是同人的灵魂作斗争,万恶之神被摩尼和《旧约》中的耶和华联系在了一起(所以耶和华变成了魔鬼),将万福之神看成为马太福音中的“天父”。并且,(这儿能够体会到佛教对他的影响)摩尼觉得本质上人的肉体是邪恶,龌龊的东西,天性卑鄙,不管是谁都必须不停地磨砺体肤,节衣缩食,用以除掉自己的凡俗野心,这样才不会沦入万恶之神的魔掌之中,地狱之火才不会将其烧为灰烬。一大批禁忌都被恢复了,这不让吃,那不让喝,追随者们的食谱里仅仅是凉水、焉了的蔬菜和死鱼。可能后一项条令会让我们惊叹不已,可是教徒们一直都觉得对人的不朽灵魂来说,海里的冷血生物会对其损伤小些,强于陆地上的热血亲族,那些人宁愿死去也不肯吃一块牛排,但吃起鱼来饶有滋味,无任何厌恶之感。
妇女们被摩尼视为草芥,这也表证明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东方人。他下令禁止信徒结婚,主张一步步灭绝人类。至于犹太派创立的、洗礼者约翰提倡的洗礼与别的仪式,摩尼全部都深恶痛绝。所以即将就职的圣职人员只需行按手礼就行,无须将身子浸入水中。二十五岁的那年,这个怪人开始向全世界阐释他的思想。首先他来到印度与中国,结果是相当的成功。随后他转回故里,将教义的祝福带到自己的邻国去。然而,波斯教士们已觉察到,超凡脱俗的教义的成功令他们失去了一大片秘密收入,所以转向反对摩尼,希望对他施加极刑。最初摩尼受到国王保护,不过老国王死后,对宗教事务新国王一点兴趣都没有,让教士阶层裁决摩尼。摩尼被教士们带到城墙下,钉到十字架上,他的皮还被剥下来挂在城门前示众,用来警告那些对这一预言家的邪说感兴趣的人们。随着同领导人物发生的激烈冲突,摩尼教会也自己分崩离析了。然而预言家的零碎思想却如诸多的精神流星一般,广泛的在欧洲与亚洲流传开来,在朴实贫苦的民众中在后来的世纪里产生了巨大的反响,大众不自觉地将摩尼的思想拣起来,认真审视它,发现它非常合乎自己的口味。
摩尼教是什么时候、如何进入欧洲的,我也无从知晓。极有可能它是经小亚细亚、黑海与多瑙河流传来的。随后它翻越阿尔卑斯山,在很短的时间内于德国以及法国享有崇高的声誉。新教义的教徒们为自己起了个东方名字:凯瑟利,即“过纯洁生活的人”。苦恼的教义蔓延得如此迅速,使得在整个西欧,这个词同“异端邪说”并驾齐驱。可是不要觉得“凯瑟利”由此形成了某一固定的教派,没有人有另立一种新教派的想法。摩尼教的思想给许多人都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但这些人却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基督教会虔诚的儿子。这让这种特殊形式的异端邪说十分危险,不易察觉。一些病菌的体积大得在省级卫生部门的显微镜下就能看到,相对来说由一般医生诊断因这种病菌所引发的疾病一点也不难。不过上帝保佑我们千万不要受到在超紫外线照射下照样能生存的小生物的侵害,原因在于这些小东西是要继承世界的。用基督教的观点来说,摩尼教是社会上最危险瘟病,组织的上层人物的头脑因它而充满恐惧,这在诸多精神苦恼还未来临以前是觉察不到的。这些话仅仅是些窃窃私语,可是早期基督信仰的最坚定的支持者确实也明显地表现出了这种病的征兆。
圣奥古斯丁,这个十字军的伟大英勇的卫士曾经率先摧毁了异教的最后堡垒,可是据说他内心却向着摩尼教。三八五年,西班牙主教普里西林被烧死了,他被指控倾向于摩尼教,成为了《反对异教法》的第一个试刀鬼。就算是基督教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慢慢被可怕的波斯教义吸引了。起初他们劝告对神学一无所知的门外汉不要读《旧约》,后来十二世纪的时候还下达了著名的条令:全部的神职人员都必须是独身。不要忘记,在精神变革的主要人物身上顽固的波斯理想很快便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让最值得人们爱戴的艾西斯的弗朗西斯制定了有着严格的摩尼式纯洁的新修道院法令,这让他获得了“西方的释迦牟尼”的头衔。
不过当自愿贫穷与灵魂谦卑的高尚理想一点点渗透到大众心灵之时,当又一场皇帝同教皇之间的战争来临之际,当国外雇佣军各自举起镶着十字架和苍鹰的旗帜为弥足珍贵的地中海岸弹丸之地在尸体上拼死拼活之时,当大批十字军带着从朋友和敌人那儿抢来的不义之财蜂拥而回之时,当修道院长与养着的一群阿谀奉承之徒在奢豪的宫殿穷凶极欲之时,当教士们骑马走过清晨熙熙攘攘的人群去享受狩猎早餐之时,一件不妙的事情已是注定会发生,并且确实发生了。一点也不为奇的是,首先在法国的一个地方产生了对基督教现状的不满,即便那个地方古罗马文化传统能够维持得最长,可是野蛮却最终没能融入文明之中。我们能够从地图上找到这个美丽的地方。它名为普罗旺斯,形状是一个三角形,由地中海——隆河——阿尔卑斯山组成。马赛是腓尼基人的殖民地,这个地方过去曾是、现在依然是此地区的重要港口,有很多富裕的乡镇和村落坐落在这里,这里有有充足的雨水和明媚的阳光。中世纪当欧洲大部分地区还在恭听披着长发的条顿英雄的野蛮故事的时候,普罗旺斯的民间优秀歌手和诗人就已经发明了为现代小说奠定基础的新的文学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