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一听这话,马上警惕地站住脚步,仔细地打量纪茗回忆着,随即展眉一笑:“哦,是你啊。”
纪茗也乐了:“你不是敏堂的学生吗?为什么不在镜厅吃饭?”
少年的脸一红:“我……不是正规的学生。”
纪茗依旧是好奇,但也知趣地没有问下去。身边的少年忽然道:“我叫江华。你叫什么?”
“我叫纪茗。”
二人抬起头,一幢茅舍已经在眼前。
茅屋中的布置简陋却整洁,设了一个极小的厨房,还很奇怪地摆着四张床,床边都摆着椅子,却没有餐桌。江华一进屋便连忙拉出了一张折叠式的桌子立好,又拉过两把椅子:“温苑长在和墨校长谈事情,占用了餐厅,你就和我一块儿在这病房里将就一下吧。”
这下纪茗不得不问了:“这个不是农舍吗?怎么变成病房了?”
厨房里的江华奇道:“你不知道?你不会是新生吧?”
“嗯……我是。”纪茗皱皱眉,“不知道什么?”
江华回头瞥了她一眼:“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十二岁。算了我不问了,我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江华一面说着,一面端出一个大锅放到桌子上,接着回身到厨房拿了碗筷,“这里是别苑,是敏堂功能最多的地方。”
“哦?”纪茗看了看锅里糊状的东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没错。”江华也坐了过来,先盛了一碗给纪茗,再盛出一碗给自己,“看到外面的灵种田了吧?学生的灵种用光了平时就可以到这儿来买,虽然没有十方的品种那么多,但是基本的种类还是有的。”
“哦。”纪茗看着自己眼前的那碗颜色不明的糊状物体,捏着筷子不敢动,“还有呢?”
江华倒是吃得很开心:“喏,有学生受伤了或者生病了,也可以到这里来。温苑长治病是很厉害的。”虽说是边吃边说,但是纪茗注意到江华的样子很规矩,坚持咽下嘴里的东西再讲话,也并没有喷出口水来。“哎,你怎么不动筷子?”
“我……我还没什么胃口。”纪茗讪讪地笑着,“温苑长是谁?”
“就是别苑的苑长呗。”江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快吃吧,要不就凉了。”
纪茗艰难地点点头,试探地尝了一小口。惊人的是,味道居然不错。纪茗心中一喜,于是痛快地吃起来。二人吃完后,江华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得意地问:“好吃吗?”
“好吃。”纪茗扬起嘴角,“就是卖相太差了。”
“嘿嘿。”江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纪茗于是在别苑消磨了整个中午,跟江华聊了许多事情。说道王芷时,江华显得有些愤愤不平,却又缄口不言。纪茗提到自己被罚抄写的时候,江华猛的一拍桌子,害得纪茗吓了一跳。然而除此之外,江华谈起话来显得很有分寸。说起纪茗比较敏感的话题时,只要她显露出不愿意的样子,江华马上不再多问。因此纪茗虽然对他也感到万分的好奇,可是也不好再问些什么。
“要到上课时间啦,你该走了。”江华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立马叫起来。
“哦。”纪茗连忙起身,“认识你很愉快。我以后还可以来吗?”
江华笑道:“什么时候觉得镜厅的饭菜不合口味了,就来吃我的菜糊吧。”
下午上课时,王芷让蓝阶对黄阶弟子一对一辅导基本吐纳法,便去训导绿阶的弟子们了。纪茗向顾子规投过一个求助的眼神,后者也非常配合地站到了纪茗对面。王芷只是瞥了一眼,却没什么反应。
顾子规先把口诀一句一句教给纪茗,等到王芷走到训练场的另一头,他才敢压低声音问道:“今天上午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惹着她了。”纪茗看起来很不高兴,“她在那么老远呢你声音干吗还这么小?”
“嘘!”顾子规慌张的摆摆手,“师父的耳朵简直……简直比狗鼻子还灵。”
“你这什么比喻……”纪茗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她望见王芷刺一般的目光扫过来,立马老实地闭上嘴。
“唉。”顾子规摇摇头,“中午你也没吃饭,不会饿吗?”
“我……”纪茗脸一红,“饿劲儿早过了。”
顾子规一听,便也不再多说,只是继续教授口诀。
下午课散后,还不到饭点儿,便有一段休息时间。顾子规和文丹青结伴去了中心花园,纪茗只得愁眉苦脸地回到宿舍,准备抓紧时间抄那十五遍《登涉篇》。回到宿舍,纪茗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那本书,于是又满怀希望地在宿舍里找,无果。
正着急间,一直半躺在床上一语不发的白秋心递过一本线装书:“拿去。第八页就是。”
纪茗一怔,接过来一看,只见书名是《内功与心法基础篇上册》。翻到第八页一看,发现确实有那篇文章,只不过是引用,而且是节选,不禁奇怪。
半躺在床上看书的白秋心淡淡地道:“我听说了你的事。王芷纯粹是在刁难你。在图书馆里,《登涉篇》也只有高级借书区才有完整版,你拿不到借书授权。除此之外,我这里的这一篇算是比较完整的了。你抄十五遍交上去,王芷也说不了什么。”
纪茗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说谢谢的份儿了。很奇怪,她今天是头一次听见白秋心说了这么多话,也头一回听见东苑弟子提到王芷却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王师叔”。可她一向对白秋心有些敬而远之,因而也不多问,便只接过去抄那十五遍。白秋心始终没拿正眼瞧她,只是专心读书。
纪茗只在最近两年才被纪满堰逼着学毛笔字,还很不熟练。可东苑没有钢笔,只有笔墨纸砚,叫纪茗头疼不已。《登涉篇》不长,纪茗却愣是抄到要吃晚饭了还没抄完。
她一路揉着酸痛的手出了宿舍门,走到东苑门口,不禁向别苑那个小门望去。她几乎就要向那里走去,可是一想自己如果接连两顿饭都不出现,顾子规他们一定会觉得奇怪。
事实是,纪茗坐到了文丹青身边的时候,还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等到过一会儿杜鹃来打招呼,别人才发现她来吃饭。
顾子规看着非常自然地在东苑桌边坐下的杜鹃,皱眉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杜鹃摆摆手:“放心啦,墨爷爷从中午就在开会;王奶奶去十方办事了,明天才能回来;别的老师我又不怕。”
顾子规无奈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纪茗有些忐忑地问道:“咱们学校的别苑是干吗的?”
顾子规、文丹青和杜鹃三人齐刷刷地望向纪茗。顾子规奇道:“你居然会知道别苑?”接着他眯起眼睛,“你中午到底去哪儿了?”
“我中午没去哪儿啊,”纪茗下意识的撒了谎,随即红了脸,“是白师姐无意中提到的。”
文丹青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她无意当中还会说话?”
杜鹃及时插嘴解了纪茗的围:“别苑是什么地方?”
顾子规又狐疑地看了纪茗两眼,便解释道:“别苑在校园最北边,东西苑之间。灵种田、医务站、库房、后勤部、外来宾客临时接待处全在那儿。”
“白师姐还说……”纪茗感受着文丹青投来的诧异的目光,有些心虚,“别苑有一个不正规的学生,你们听说过吗?”
顾子规愈发怀疑地瞪着纪茗:“听说过,怎么了?”
纪茗一时语塞,端起茶杯掩饰着:“没怎么。”
不料又是杜鹃解了围:“不正规的学生,还有这么个人?”
顾子规瞟了纪茗两眼,后者正掩饰地埋头吃菜:“我没正脸见过,但是以前好像碰到过几次。听说是来历不明,从小被墨校长收留在敏堂打杂。本来也想让他入学,但是他没有天赋,分班的时候龙鳞上怎么也显示不出字来。他在东、西苑都上过两天课,都上不下去。教过他的老师们都说,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差的学生,简直什么天赋都没有。师父本来就傲气,看到这么个差学生,还劈头盖脸地羞辱他来着。”纪茗捏着筷子,回想着江华的一言一行,不禁为他难过。
杜鹃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然后啦。那时候别苑刚成立,苑长温婷就把他收到别苑了。听说本来是想收他当义子来着,但是他死活不愿意。”
杜鹃简直满脸放光:“那他叫什么呀?”
“不知道。”顾子规疑惑地看着杜鹃,“你怎么这么兴奋?”
杜鹃撇撇嘴:“世上有这么笨的人,我觉得稀奇,想去看看。”
“这怎么能说是笨呢?”纪茗脱口而出。跟江华待了一中午,她实在不觉得他不聪明。尤其现在她知道了他的事情,觉得更加理解他,也更对他产生了好感,而这种好感是面对顾子规、杜鹃这些天资优越的人时所没有的。“他顶多是不那么幸运,没有天赋还流落到这个地方来。他要是在别的地方,南京、上海,或者北平,一定要比现在过得好得多。”
“所以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顾子规歪过身子来,认真地看着纪茗,“谁跟你说什么了?”
“你不会碰见这个人了吧?”杜鹃两眼发亮。
纪茗吞了口口水,正不知如何作答,顾子规便断言道:“这倒不太可能。那个人已经有两年没出过别苑了,纪茗到哪儿碰见他去?”
“所以我都说了是白师姐告诉我的!”纪茗把碗一推,站起身,“我吃饱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