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怀念敏堂那种时时刻刻能给人惊喜的充实氛围,临近假期末尾,纪茗几乎已经等不及开学了。过去的一个月内她和文丹青通了几封信,得知她和杜鹃都在顾子规家过春节,于是想念伙伴的心情愈发迫切。然而等到要再一次登上火车的时候,她还是依依不舍地扑在前来送行的宋佳瑜怀里不放。
“记得时常写信,嗯?”宋佳瑜摸摸纪茗的脑袋,把她送上火车。
纪茗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后,立即向外招手:“再见,爸爸!再见,妈妈!”有很多这样的手一起向车厢外挥着,更让纪茗仿佛忽然间意识到这将是一场长达五个月的分别,于是挥手更加用力。
火车慢慢发动,纪满堰和宋佳瑜的身影只消一会儿便消失在视野中。纪茗难过地坐了一会儿,便拖着硕大的旅行箱往火车后部,那些大多被敏堂的学生霸占的车厢走去。
“现在这个火车票,还真是一票难求啊。”纪茗听到人家这样议论。
“可不是?而且啊,我看咱们这列车有古怪。”
“什么古怪?”
“刚才我看见好些穿得奇奇怪怪的小孩儿上车,都往火车后面走。”
“你呀,怕是眼花了吧。”
“哎嗨,有可能。”
纪茗抿嘴一笑。
纪茗终于费力地穿过人群,到达火车尾部。倒数第三个车厢的门一打开,纪茗眼前便出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气象。没有抽烟打牌大着嗓门说话的大叔大爷,也没有穿金戴银一脸嫌弃的贵妇人。纪茗置身于敏堂的学生中间,顿时感觉清爽了许多。
“杜鹃,顾子规,”纪茗在一个包厢门口停下,笑盈盈的望着里面坐着的兄妹俩。
“来啦。”顾子规站起身把纪茗让进去,一面扛起纪茗的行李放到头顶的架子上。
纪茗抿嘴笑着,在杜鹃对面坐下:“丹青姐呢?怎么没见她?”
“在后面的车厢,跟段雅琪和李小玉在一块儿。”杜鹃撇撇嘴,“真不知道丹青姐姐为什么要跟那两个没水准的丫头做朋友。”
“至少那两个不会把你丹青姐姐的手烫坏。”顾子规一面进来在杜鹃身边坐下,一面戳向她的脑门。
杜鹃不客气地把顾子规的手打掉:“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提,真是小气。”
不知所以的纪茗只好不自然地陪着笑。
包厢门口忽然站出一个瘦削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人。那身影的声音格外尖酸刺耳:“哟,‘自噬一家子’的兄妹两个还在和贱民江华的女朋友厮混吗?”
杜鹃没有像往常一样愤怒地跳起来,而只是懒洋洋地道:“你又在没事找事吗,陶宾宾?你雇的‘保姆’还没有趁你睡着的时候暗杀你啊。嗬,这学期也学乖了,这么早就换上了校服?”
陶宾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他向杜鹃呲牙道:“不关你的事。倒是你,”陶宾宾转向纪茗,“贱民江华的女朋友,我听说包世仁在你家过了春节?”
纪茗的思维一部分还停留在“贱民江华的女朋友”几个字上,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陶宾宾又道:“听说还有个在十方做生意的,也去了你家。你面子倒挺大啊。”
“他们都不是我的客人。”纪茗干巴巴地说,“是我父亲邀请的。”
“包师叔在你家过了春节?”顾子规脸上带着迷惑的笑意,“他和你父亲很相熟?”继而顾子规转念想了想,自己回答自己,“也对。我老是忘记,你也是出自名门。”
“名门?”陶宾宾发出一个轻蔑的鼻音,“恐怕我们家的佣人身份都比你们纪家高贵。纪家曾经倒也辉煌过一段时间,现在恐怕只能说是在苟延残喘了。所以……才生出你这样一个不像样的后人。”
“闭嘴。”纪茗低着头,握紧拳头。
“跟包家交好你也不用当成多光荣的事。他们家出来的人,多得是我们陶家的手下败将。以后,可能还要再加上你们纪家。哦,对了,还要加上贱民江华。他跟你也算是一家人了,对吧?”
“我说了闭嘴!”纪茗愤怒的站起身,狠狠地瞪视着陶宾宾。顾子规也站起身来,想在事态更加糟糕之前把陶宾宾赶走。然而他却发现,陶宾宾的神情异样的僵硬。
杜鹃警觉地直起身子:“怎么回事?陶宾宾,喂,陶宾宾?”
顾子规狐疑地望向纪茗,而后者脸色腊黄,一头的冷汗,却还目不转睛地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瞪视着陶宾宾。顾子规心下大急,赶紧迈上一步,使劲摇了摇纪茗的肩膀。纪茗突然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杜鹃尖叫一声,顾子规回头一看,才发现陶宾宾也已经倒在了地上。
顾子规凝眉对那不知所措的黑衣刺客说:“快把你家小少爷带走,不要随便叫他醒来。”
杜鹃冷眼看着陶宾宾被拖走,这才望向纪茗,嘴里还小声说着:“虽然我痛恨陶宾宾,但是有的时候也不得不同意他的话。纪家的确是日渐衰落,你看纪茗姐姐,连基本的能力都控制不好。”
“别胡说!”顾子规责备的看了杜鹃一眼,把纪茗平放在座椅上,拿一块毛巾叠了叠为她垫起头,又对杜鹃道,“去把你丹青姐姐叫来!”
纪茗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干渴,嘴里的味道叫人无法忍受。她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让她本能地伸手去挡。她这才发现,虽然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好在力气还算充足。她眯着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相当熟悉的地方,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
“你醒啦,纪茗姐姐?”杜鹃端着一盆水进屋,“从昨天下午睡到今天上午,你也挺能睡的嘛。在火车上你就昏过去了,还是丹青姐姐给你换的校服呢。”
“啊。”纪茗下意识地抱住胸,红了脸。“有水吗?”
杜鹃一边擦手,一边用下巴指指大盆:“喏。”
纪茗尴尬地笑笑,下了床,揉着头发问:“我是怎么回事?”
杜鹃耸耸肩膀:“反正是你们读心者的问题,我们也搞不清楚,好在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睡了一觉。”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十方的万德客栈。要不说你能睡呢,昨天傍晚坐船那么颠你都没醒,晚上我哥还雇了匹马送你上山,你居然也没醒。”
纪茗点点头,一面不好意思地笑着,一面在屋中继续找水喝。正在此间,顾子规进了屋子就朗声说:“哟,睡神醒了?与周公的会面可还愉快?”
“愉快,愉快,“纪茗跟着顽笑,“只是在周公家吃咸了,正叫水呢。”
几个人在十方把该买的东西买了齐全,便不再耽搁,雇了龙飞向敏堂。虽说已经有了两次骑龙的经验,纪茗对于红龙蓝龙一类看起来就脾性不好、没驯化完全的五色龙敬而远之。
“按理说,龙族不是应该比人类厉害吗?”飞过镜湖时,纪茗伏在龙背上问顾子规。“那怎么会被人类驯服来当坐骑呢?”
顾子规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问得好,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总得有过一段故事才对。”
纪茗几人在到达敏堂门口时,不幸冤家路窄遇上了陶宾宾。纪茗本以为又要闹出一肚子不痛快,却没想到陶宾宾见了她的反应,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纪茗不禁一肚子疑问,也不知道在那火车上她和陶宾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又没控制好控心的力量吗?可是不对,这次的感觉明明和以前都不一样。
“就是可惜学校图书馆离宿舍太远,书目又太繁杂,否则真应该多去看一看。”纪茗自语道。
“小姐,你是在批评我的工作成果吗?”一个粗哑的声音道。纪茗讶异的抬起头,只见是个半矮人,看起来还格外眼熟。
“你是那个……”纪茗敲着脑袋。那名字就在嘴边怎么说不出来呢?“就是那个……跟江华一起的那个……”
半矮人抱着胸歪站着,像是刁难她一样等着她说下去。
纪茗到底想了起来:“花卷,对吧?”
那半矮人快速绕着纪茗走了一圈,似乎笑了笑:“你还可以嘛。”纪茗于是也一笑。
不远处的杜鹃望过来,似是一惊,接着飞快地跑过来,踹了花卷的肚子一脚:“你是个什么东西?去去去,赶紧走。”
花卷不曾提防,被杜鹃一脚踹得在地上打了个滚,腿上擦破了几处,爬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他怒气冲冲杀气满满地望向杜鹃,简直和当时江华被从杜鹃的瓶子里放出来的表情一样。半矮人本来就长得粗陋骇人,这样怒发冲冠的表情就显得更是可怕。然而杜鹃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手中不知何时化出魔杖,对准了花卷。
纪茗一时也被惊住,担心两个人再这样打起来,于是跑到杜鹃身后拉拉她的袍子,一面忧心冲冲地望着花卷。
不料花卷凶狠的表情几乎已到极致,却又突然收敛,不甘地看了看杜鹃手中的魔杖,又看了看纪茗,便一路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杜鹃冷哼一声,手一挥便散了魔杖。纪茗皱皱眉,正琢磨着怎样指责杜鹃最为妥帖,杜鹃便摆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回头望着纪茗。
“纪茗姐姐,”杜鹃的声音极为严肃,“身为敏堂的学生,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和下人混在一起?”
“下人?”纪茗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不是个半矮人吗?”
杜鹃几乎是惊恐地看着纪茗:“是啊,他们是人类和矮人生出来的杂种,是在矮人的族群里遭人唾弃的无能之辈。要不是墨爷爷看他们可怜收留他们,他们早就不知道……不知道……”杜鹃一急,想不起下面说什么好,于是跺跺脚,摇摇头,“总之,你明白我要说什么。”
纪茗欲言又止。她早就已经明白,杜鹃和自己不是一类人,倘若多加争论也只是徒劳,也许还又要闹得周围人都跟着不痛快。
入夜。纪茗抱着上个学期借来却没来得及细看的书,蜷起双腿坐在床上,努力靠近昏暗的灯光。文丹青一见,刷刷刷写下一张纸符,贴在油灯上,顿时显得亮堂了许多。
“谢谢。”纪茗向文丹青笑笑,翻开厚重的书。
纪茗回想着早些时候在火车上发生的奇怪事件,皱着眉快速浏览着寻找有用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