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关中人虽瞧不起商户,对外人却也客气。因而边上的外地商旅也凑趣道:“那这位王小哥却为何要学我们行商呢?”湖广口音。
那青年望了行商一眼,不太情愿地回答道:“王二那厮,只是见东西市里商铺遍地,货物万千,听人议论皇帝大人降了商税,财货好赚,只当做个商人就受用不尽了吧!”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那群行商也跟着笑。
行商中又有人问道:“眼下已经快八月了,防秋军该到京西了吧?”
防秋是代宗首创,每年秋季调集军中强健汇集京西,防备吐蕃劫掠。当年长安曾被吐蕃占领,京兆百姓受其荼毒,对吐蕃恨之入骨,也对防秋之事格外在意。内中一个老成者知道行商担忧兵祸,说道:“诸位客人只管放心,京西防秋军早已到了。前日驻军于此,端的剽悍。小老儿随乡老前去劳军,说道此次连神策军都动了。县上的大人还道,本来前些年吐蕃已吃崔太尉(崔宁)、韦太尉(韦皋)打怕了,只是今年新皇上继位,前一阵又有重病,怕那吐蕃不自量力,前来送死,所以特地调动大军,规模还胜过往年。皇上说,此次如果吐蕃敢来,定叫他有去无回。”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只是笑声不如以上爽朗了。杜甫《兵车行》道:“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啻犬与鸡。”关中子弟尚武,却并不好战。新皇登基后蠲免赋税,日子刚有盼头,此时若要打仗,谁心里都不痛快。正在此时,远远地从长安方向跑来十几匹快马,马上人正是军人服饰。众人便都停下话语望去,又认得服色的便道,这是羽林卫的士兵。那行商见歇息已久,又搅了众人的兴,忙道要赶路,催促众人道谢后去了。
那几骑近了,众人一见,心下暗地喝彩:好威风的将军!只见当头一将,年约三十,头戴紫冠,身披轻甲,面色黑红,唇上一字胡须,目光炯炯,有一股凛然风采。跟在李愬后面的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官,身着绯衣,面容沉静,脸部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个坚毅角色。后面一骑身负黄绸包裹的长剑,怀抱小旗,小旗被风吹开,只见上书一个李字。十几骑皆是面色黝黑,只是默默打马,转瞬都过去了。农人们暗自猜测这是哪位将军,却猜想不到,也起身劳作去了。只有那说皇帝满炕锅盔的少年还在呆看,脑袋上又吃了个栗子。
你道那将军是谁?那将军却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父子两代良将,皆为大唐立下奢遮功劳。那将军姓李,单名一个愬字。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故太尉、中书令,西平郡王李晟。李晟当年在边关屡次击败吐蕃,平定内乱也立下大功,当年泾原兵乱,李晟节制各路兵马,率军收复长安,军纪严明,深得长安居民爱护,后来图形凌烟阁。新皇帝也曾率军与叛军作战。登基后,有一日思念先帝,重登凌烟阁,看见李晟等画像,感慨道:“当年若无勤王诸功臣,我父子安得在此?”于是下恩诏褒扬各功臣,图形浑瑊、马遂、韦皋、陆贽等功臣画像入凌烟阁。并下令召当年诸将子弟擅军事者入禁军。李愬本来做一个闲官,皇帝特地调他入神策军任职,并厚给赏赐。后来又调到左金吾卫任中郎将。皇帝对李愬极为信任,李愬世代受唐室恩泽,更加感激涕零,成为皇帝腹心。此次防秋,皇帝以为多年不习战事,恐将士懈怠为由,调左神策军出防奉天,李愬即请命出征。 本来打算随军进发,临行又被皇帝召见,赐宴春明门。故而留宿京中。后来宰相又召他入政事堂咨询方略,所以遣亲兵向范希朝大将军告假,到现在才赶往军中。
此次秋防,皇帝下令故邠宁节度使、老将范希朝为忠武大将军,总统诸军,率左武卫进驻奉天,并下诏将于八月初一亲至军中检阅。当李愬傍晚赶到自己的军营时,“范”字大旗已然高高升起,鼓声隆隆,是诸军正在操练。
将近军营,值守的军士刚要横槊向前,李愬已双腿夹紧马腹,那马长嘶一声,竟人立而起,后面十几骑也同时收住,端的好骑术。只有那文官收马不住,一直到军营前才停下。看起来好像李愬等倒是他的护卫。
当值军官刚要厉声喝问,那文官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厉声道:“圣旨到!”
时光倒回到三天前,陆贽复相,遣散白望和五坊小儿的当晚,杨志廉宅院。
杨志廉本是个没有文化没有品味的阉人,受身边一些所谓善于“望气”的江湖术士的调唆,仗着德宗宠爱,霸了一座前任宰相的旧宅。整个宅院的布局外围开阔浑然,内院玲珑精致,树木葱笼,望气之人说这是能招纳锁住富贵的格局,于是,杨志廉搬进来后强忍住自己的爱好品味,一切如旧,让第一次进入此地的舒王看了内心只感叹这么好一处地方,便宜了杨志廉这个胸无点墨的草包,真是明珠投暗。
舒王到后院时,俱文珍已经先到了。看到舒王进来房里,杨志廉俱文珍忙拱手道:“舒王殿下!”
李谊忙回礼道:“俱大将军,杨中尉。”又转头对俱文珍道:“天色一黑,本王就命人避开不良人的耳目匆匆赶来,想不到俱大将军比本王来得还要早。”
舒王本是要夸奖俱文珍,可是俱文珍却表情严肃,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道:
“为舒王大业,俱某敢不尽心尽力?”
不良人就是捉不良人,顾名思义,就是捉拿存心或行为不良的人,是唐朝的特务组织,头目称为“贼帅”,武则天当政时期,在一代酷吏来俊臣、周兴等的熏陶带动下,捉不良人也迅速作出了不逊于现代特务组织的成就,查出谋逆案无数,捉不良人平时也为非作歹,做了许多不良事,所以百姓干脆去掉捉字,一语中的地称之为“不良人”。
李诵穿越之后,孤单单地来到这个危险重重的环境里,不敢信用已知的力量,于是以取信大臣为借口暂停了捉不良人的活动,同时命李愬暗中在金吾卫中组建了飞鹰卫。但是不良人作为深入人心的老牌特务组织,拿着朝廷拨款,不用就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实在可惜。于是在俱文珍、杨志廉有所惊动之后,在长安市面上销声匿迹许久的捉不良人又粉墨登场了,李诵的想法是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索性把蛇惊得更猛烈些吧,于是不良人的重新亮相就是一高难度作品,监视舒王和俱文珍、杨志廉。
宦官由于人所共知的生理心理问题,对黑暗中的事物往往有着高度的兴趣和警惕,俱文珍和杨志廉作为中生代宦官中的旗帜性人物,怎么可能在长期的经营中忽略捉不良人这个与自己对脾胃的职业呢?
于是捉不良人一开始运作,俱文珍、杨志廉和舒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在狩猎场上,他们叫猎物。这对一直以猎人自居的三人无疑是一个极大的侮辱,但更是一个极大的震动。如何协调一致,在这场游戏中改变角色,成为真正的猎人,就是这次三人聚会的中心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