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道:
“臣等尽知。”
连俱文珍也身不由己俯下身去,口中喃喃,只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不久,朝会结束,皇帝留下杜黄裳、郑余庆、陆贽、王绍、高郢、权德舆、武元衡、韦执谊、李巽、冯伉、潘孟阳、归登、韩皋以及俱文珍等内外大臣议事。
稍后,诏令连续传出:
陆贽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复相。
原兵部侍郎李巽转任户部侍郎,权度支盐铁使,盐铁扬子院留后程异升江淮等道两税司。
兵部给事中归登暂代兵部侍郎——这样兵部两侍郎就全是皇帝老师了——归登原来所兼国史修撰暂去。
吏部侍郎韦执谊暂兼国史修撰。
权德舆加银青光禄大夫,赏赐若干。
陆贽复相当日,李诵就向陆贽咨询为君之道,陆贽却反问李诵道:
“陛下是想做大有为之君,还是想做守成之君,还是想做周幽汉灵隋炀那样的君主?”
这一句话就问得李诵脸上挂不住,道:
“朕当然是想做大有为之君了。”
陆贽就道:
“陛下即位后,广施仁政,泽披万民。这样做只能算的德上仁德守成之君。 陛下要做大有为之君。那请陛下先从罢宫市、五坊小儿做起吧!”
宫市是指宫中有需要买外面市场上的物品,令有关官吏主持这件事,向市场上的卖东西的老百姓买所需要的东西,随时给出价款。贞元末年,要钱不要脸的德宗皇帝派宦官来主持这件事,这些宦官压低价格来买老百姓的物品,出的价远低于物品本身的价格。甚至于在贞元末年不出示公文证件,直接设立“白望”(意即在市场上左右望,看中东西就拿,出价不高于本金)进行白抢。这个组织当时有数百人之多,可见为害之烈。
五坊唐代为皇帝饲养猎鹰猎犬的官署。五坊小儿是对五坊人员的蔑称。当时有一批宦官在五坊当差,因其仗势虐人,百姓恶之,故称。韩愈在《顺宗实录二》:“贞元末,五坊小儿张捕鸟雀於闾里,皆为暴横,以取钱物。”
意思就是在乡里张罗网捕鸟雀的五坊小儿,都做些残酷无理的事,来夺取百姓的财物。五坊小儿为非作歹,搞得民怨沸腾,有把罗网张在人家门前不许进出的,有的张在井上不让人打水的,谁要是接近,他就说:“你惊吓了供奉鸟雀。”就痛打人家一顿,拿出财物来顶罪,他才离开。有的聚集在酒饭店里大吃大喝,酒足饭饱吃完就走,有的店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前去要酒饭钱,多半被打骂;有时候留一袋蛇作抵押,说:“这些蛇是用来捕捉鸟雀的,现在留下来给你,希望你好好饲养,不要让它们饿着了。”店家害怕得罪,请求可怜可怜他,才带着蛇离开。
五坊小儿和宫市一样,都是德宗时留下的恶政。历史上顺宗一即位就罢五坊小儿、宫市,使得百姓人心大悦。李诵穿越来之后,因为对宦官集团定下了骄其志、夺其权的策略,所以没有立刻罢免。虽然行了一系列仁政,但是五坊小儿仍然横行市里,百姓依旧苦不堪言。而且在陆贽看来,五坊这个机构的存在,很容易使皇帝玩物丧志,所以如今陆贽一复相,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立刻罢免宫市、五坊小儿只是李诵骄纵宦官的权宜之计,现在俱文珍、杨志廉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图谋,那为什么还不干脆把宫市废除掉呢?陆贽一提出,李诵就愉快的答应了,只是李诵虽然不会打猎,但是相信适当的田猎会使人保持活力,所以对于陆贽撤销五坊的请求搪塞而过,只是同意罢免宫市,遣散五坊小儿。当天,宫里又传出了旨意:
罢免宫市、暂停五坊。原白望人员和五坊人员立即遣散,从九仙门出宫。其中如有扰民尤甚,横行不法的,命万年县立即捉拿问罪!
旨意一出,长安沸腾。宫里哭声一片,内侍省殿外跪满了老少数百名宦官,请求宫内大佬做主。枢密使刘光琦躲在房内不敢出来,而俱文珍却笑眯眯地对群宦道:
“诸位,各位在宫中多年,俱某也实在不忍心哪,只是陆相公新回朝,劝说陛下下了这道旨意,俱某说不动陛下啊!”
“多谢俱大将军,只是我等服侍先帝多年,皇上不能如此待我等,我等去找皇上收回成命。”
“哎,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们的脑袋能比羽林卫的刀快吗?出了宫又不是没有活路,陆相从忠州回来,只带了三四个家人,皇上在安国坊赐了他那么大一座宅院,正缺人呢……”
当时有悟性高的就纠合众人出宫后去安国坊找陆贽算账,结果才出九仙门,就被早已得知消息守候在此的长安百姓瓦砾伺候,当场打死一人,伤者以百计,监门卫士兵抬头向天,装作没看见。有几个侥幸逃出,依旧不死心,到陆贽安国坊宅图谋不轨,被金吾卫当场查获不提。
贞元二十一年七月末,秦晋高原已送走了夏的炎热。长安城外,凉爽的秋风吹拂田野,令人十分舒适。日头向西,便有劳作农夫在树荫下歇息,或讲古,或说些乡里轶闻,或说些夫妻间的笑话。也有商队见长安在望,停下歇息,讨口水喝,也参与其中。这年三月,新登基的皇帝罢黜了酷吏京兆尹道王李实,抄没了他的家产。李实任京兆尹数年,跋扈骄横,贪虐不法,即使遇天灾也不肯减免赋税,反而强征暴敛,把好好的首善之区弄得民生凋敝,深为京兆百姓所恶。皇帝明察,处置了李实后叹息道:“京兆为李实荼毒,民不聊生。”所以降下恩泽,免了京兆两年的赋税。此举,愁煞了管度支的宰相杜佑,却乐坏了京兆百姓。
皇帝又将商税由德宗时的十抽一降为十二抽一,据说此举让杜佑连辞职的心都有了,皇帝却道:“无钱,裁减些用度即可,若失了民心,却向哪里寻来?且朕这场大病,侥幸能够康复,实乃上天恩德,正当厚待百姓,以德治国。料想苍天垂怜,不会薄我皇唐。卿且拭目,朕料半年后赋税必满。”杜佑只得勉为其难。眼下,树阴下的商旅农夫谈的正是此事。
“(陕西腔)皇帝有钱的很,额听在长安城里做生意的王二癞子说,皇帝天天吃馍,炕上堆地可全是锅盔哩!怪不得免了咱庄户钱粮。”
一个少年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抠着脚丫,一边无限憧憬的说。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下。
“你个瓜娃,王二癞子那是哄你哩。”一个大些的青年说道,“王二癞只去过长安一次,还是夏上官府没有收赋,去长安见世面,手里攥着俩钱,一天没敢花,出来到镇上吃了碗凉皮面,回来就吹牛说要去长安学做生意,被他爹捏着棍子追打,道,‘好好种你的地是正经,如今皇帝免了赋税,休要想七想八。将来防秋军中边庭上一刀一枪立个功劳做个军官也强似做那削破头的商人‘。”那人学得惟妙惟肖,关中民风剽悍淳朴,历来瞧不起商户,闻听此言,众人一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