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医生很快被请到家里来了。
深秋的池水凉寒极了。佣人把小夏从水池里捞上来时,整张脸都已经成青紫色,小夏奄奄一息地歪靠在佣人怀里,连哆嗦都已经不会打了。我的小夏,醒着的时候比太阳还耀眼,睡着时便成了天使。我什么时候见过她这副模样?
佣人们有条不紊地做事。有人已经打电话通知顾元鸿与母亲了,而另外的,则是放了热水,将小夏洗暖后用干布擦拭干净后安置到大床上,床的另外一边则是顾茜。
比起小夏来说,顾茜的情况要好上许多。她睁着眼,慌乱无助地盯着每一个前来照顾她、安慰她的人,然后哆哆嗦嗦地挪了挪身子,想要去握小夏的手。
佣人们或许没有看见,但我却是清清楚楚见到,顾茜因为小夏不肯理她,便将小夏推下池子,这样子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再让她接近我的妹妹?
我爬上床,顾不得边上佣人们诡异的目光,吃力地将妹妹揽到怀里,连着她一双冰冷的手也按在自己胸口。顾茜的身子一哆嗦,抿了抿嘴角,竟哭了起来。
“对不起……”
没等我说什么,佣人们连忙围上去安慰她。王妈是顾家的老管家,打小看着顾茜长大的。瞧见顾茜哭起来,立马就把她慈爱地圈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作孽啊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可怜夫人去的早,不然哪里轮到外人欺负你?”
旁的佣人渐渐地也都聚了过去,小夏这边只剩下一个我,我抱着小夏,用毯子将我们两个紧紧团住,小夏冰凉的身子还在轻轻抽搐。我在毯子里不停地揉着小夏的手,我的小夏,千万不能有事。
家庭医生才进门,就被佣人们拉过去看顾茜。我只能死死环着小夏等在一边,在等等,一会儿就好了。
小夏耷拉着眼,不同于先前的冰冷,此时的她全身发烫,脸颊也烧得红通通的,渐渐开始说迷糊话起来。
“姐姐……姐姐……怕……”小夏不停地喊我,小手拽着我的怎么也不肯松开,掌心烫得好似一块烙铁,我只觉得自己抱着一个火炉。我知道小夏难受,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亲了亲小夏的额头,只觉得唇都要被烫伤了,而小夏仍旧断断续续说着迷糊话。
我看着那边的家庭医生在佣人的簇拥下替顾茜量体温,顾茜软绵绵地喊那人李叔叔。医生温柔地摸了摸顾茜的脸颊,哄她,“乖,不怕,小茜最懂事了,不是吗?”
我看着医生调好剂量帮顾茜输液,等他仔细帮顾茜掖好被褥,正在调整输液快慢时,门再一次被推开,我看见进来的人,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妈妈!你快救救小夏!”
医生捏着输液管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让出身想要绕到床这头里看小夏时,母亲一把推开挡在她前面的顾元鸿,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怀里抱着的小夏,然后二话没说就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被母亲打懵了,那泪挂在脸上,这一回,却真的手足无措了。
母亲用被褥小心地将小夏裹严实了,才想要把小夏抱起来,小夏一只手却是死死拽着我的不松开,“妈妈……姐姐……疼……”
你们看,我的小夏从小就懂得心疼我,她即便迷迷糊糊时瞧见母亲打我,她也要维护我。母亲眼皮子也不抬,“你妹妹都烧成这样,再不去医院,你想她死不成?”
冰冷的一个死字狠狠撞进我的胸膛。那时候我已经体会过什么叫死了,我的父亲,母亲的丈夫,我与小夏的爸爸,他死了,不是吗?
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我小心地拉着小夏的手,爬下床站了起来。母亲却是什么话都没说,抱着小夏就往外走,我举着胳膊仍由小夏死死拽着我的手不松开,趔趄跟上母亲的步伐。我抱着小夏坐了那么久,身子早就僵了。
所有的人都被母亲那一巴掌给震慑住,来不及开口说什么。顾元鸿此刻也算清醒过来,看着床那头的女儿安然无事,便上前两步挡住母亲,“静秋,医生就在这里,你要带小夏去哪儿?还不快让医生替小夏看看。”
母亲冷冷地盯着顾元鸿,“你顾家请的医生没那工夫替我的女儿看病,我自己带她去医院。即便是路上烧成了傻子,也是她的命,就该做我沈静秋一辈子的傻女儿!”
我讨厌顾元鸿挡着路,我也害怕真像母亲说的那样,小夏会死。于是我用另一只手去推顾元鸿,使劲我全身的力气,甚至用牙齿去咬他的腿。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也或者是因为母亲那冰冷的样子,顾元鸿整个人退开一步。
母亲与我就这样走出了顾家,这一路上,除了那个顾茜叫他李叔叔的家庭医生追了出来,再没有一个人了。
他的车子正好听到园门口,替我们打开车门,他非常歉意地开口,“顾太太,真的非常抱歉,刚才事出突然,我以为只有小茜……”
母亲让我先坐上后座,然后才将用毯子裹得很好的小夏放到我怀里,吩咐我,“按牢妹妹的毯子,别让她给扯下来。”母亲没有同我们一起坐进后座,而是绕到前面,从李医生手里拿过车钥匙,“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还有,请叫我沈女士。”
母亲关上车门,载着我与小夏朝医院开去。
等到办好了一切手续,母亲再来看我们的时候,小夏的右手被绑了一块板,点滴瓶明晃晃地挂在床头,护士正用酒精帮她擦拭全身,宽大的儿童病服露出小夏大片的皮肤,她的身子整个都烧得通红通红的。
护士不停地替小夏擦酒精,边忍不住抱怨母亲,“你这个做妈妈的怎么回事,女儿都烧到四十几度了,真非得女儿烧傻了才知道啊?”
我抬头看了眼母亲,她眼眶微微泛红,拳头捏得死紧,却什么都没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