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辰时,淮扬郡州衙。
周世平从后院直接到了签押房,不管怎么样,自己是知州,总是要理政的,何况,如今的淮扬郡百废待兴,有做不完的事情。
蒋义宏有些吃惊,知州大人3天来无所事事,好像不愿意理政,今天是怎么了,直接到签押房,蒋义宏自诩理解知州大人,淮扬郡穷成这般了,无论谁来,都不会高兴,无钱无粮,什么事情都办不好,还要心州衙和各县的表面运转,就是想不清廉都困难,当然,若是心黑,也可以捞钱,不是还有这么多的下级和百姓吗。
“周大人,今日暂时没有公务办理,大人先去歇息,有事情下官禀报。”
“蒋大人,你迅速办好一件事情,将州衙所有官吏的详细情况依次列好,未时交给本州。”
“周大人,下官这里有名册。”
“蒋大人,本州要详细情况,包括他们的亲人,还有州城士绅、富户的情况,你明白吗?”
“下官马上就办,未时一定呈给大人。”
“蒋大人,将各县官吏名册找出来,本州还想看看,然后你就忙去吧。”
蒋义宏心中涌起惊涛骇浪,知州大人刚刚上任,便要州衙官吏的详细情况,难道准备大换血吗,这可是大忌啊,如果说知州大人想用几个心腹之人,倒是正常,户房、刑房甚至兵房的主事应该换,刑房主事已经辞官离开了,换下这几人,其他官吏就是有意见,也说不出口,可如果大面积调整,必然引起混乱,知州大人还没有掌控全局。
蒋义宏是坤元8年的举人,辛辛苦苦读书,考取了功名,本想着大展宏图,可是没有关系、没有钱,被发配到淮扬郡任吏目,从9品的小官,一晃已经3年了。蒋义宏在淮扬郡为人谨慎,踏踏实实做事,幻想着凭借政绩被提拔,可他很快失望了,淮扬郡衰败贫穷不说,各级官吏根本无心政务,每天想的是如何捞钱,也不能怪这些人,州衙太穷了,家中人口稍多的,靠俸禄无法养活,如此一来,州城的百姓可遭殃了,征边军收取赋税,州衙官吏趁机从中盘剥,很多富户无法立足,纷纷离开,更有甚者,州城一些富户贿赂官吏,安插家族子弟进入州衙,凭借权势,压榨百姓,寻常百姓也大量离开州城,外出流浪,致使州城更加衰败。蒋义宏不敢得罪州城的士绅、富户,无法洁身自好,随大势也收了一些银子,可内心却是越来越痛苦,在这样的地方,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大笔的钱财被上官拿去,就是想贿赂讨好上官,以期离开淮扬郡,也没有银子啊。
不到一个时辰,蒋义宏便造好了名册,他没有让其他人插手,独自完成。蒋义宏不断思考着是否提醒知州大人,注意这些问题,他很犹豫,新来的知州大人太年轻了,虽然是殿试探花,可有学问不代表有丰富的官场阅历,万一知州大人嫌自己多嘴,就麻烦了,大人刚来,便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还怎么混。
蒋义宏想起知州大人上任之前,柳牧钧大人的一番意味深长的话:知州大人新上任,不熟悉情况,我等要竭力辅佐知州大人,维护淮扬郡之稳定,诸位尽管放宽心,知州大人乃是殿试探花,任德庆县知县仅大半年,德庆县便是丰饶富足了,想来淮扬郡在知州大人治理下,很快便能够富裕了,不过,我等可不能干扰知州大人署理政务,若是让我发现有人挑拨离间,坏了知州大人的事,定不轻饶。
柳牧钧任淮扬郡同知已经6年了,一直分掌钱粮,是原任知州孔胜林大人的得力助手,特别是近两年,孔大人无心理政,州衙大小事宜,几乎都是柳牧钧说了算,州衙官吏、州城士绅、富户都不笨,竭力讨好柳大人,蔡泽明大人身体不好,表面管着缉盗、防务、抚慰等事宜,实际上处处受制于柳牧钧,淮扬郡的士绅、富户,与柳大人关系密切,柳大人几乎就是淮扬郡知州。
蒋义宏能够听懂柳牧钧的话,他面临着抉择,要么将实情禀报知州大人,说出自己的意见,要么沉默不语,身处一边观看事态的变化。
“蒋大人,在想什么呢?”
“柳大人,下官整理一些东西,没有想什么。”看见柳牧钧走进屋里,蒋义宏赶忙起身。
“蒋大人,周大人这两天在忙些什么啊,我一直没看见,淮扬郡太穷苦,也是为难知州大人了,蒋大人,知州大人有什么为难之事,你可要留意啊。”
“柳大人,下官不清楚,周大人这两天也没有吩咐下官做什么事情。”
“哦,蒋大人,你时刻在周大人身边,有什么事情,可要知会一声,我也好知晓周大人准备如何治理淮扬郡。”
“柳大人,下官一定遵从您的吩咐。”
“好,我走了,你忙着吧。”
“柳大人慢走。”
看着柳牧钧离开厢房,蒋义宏瞬间下定了决心。
周世平拿着蒋义宏整理的名册,看得很仔细,蒋义宏一直站在一边,没有离开,周世平不露声色,继续看着名册。
“周大人,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趁着知州大人眼神离开名册的时间,蒋义宏鼓足勇气开口了,本来,送完名册,蒋义宏就应该离开签押房内室,不过蒋义宏没有走,知州大人也没有催促他离开。
“蒋大人,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紧张。”
“周大人,下官冒昧了,大人讨要名册,下官揣度大人准备调整官吏,下官已经在淮扬郡3年,勉强知晓一些情况,下官以为大人若是准备调整州衙官吏,需要谨慎。”
“蒋大人怎么想到本州会调整州衙官吏?”
“周大人,您刚刚上任,必定要有熟悉之人听候调遣,这样做事情才能心中有数,才能够把握和掌控局面,下官以为大人一定不满意淮扬郡目前之形势,欲竭力扭转局面。”
“哦,蒋大人既然说到这里,也提醒了本州,那你说说为什么要谨慎?”
“周大人,下官以为,大人您刚刚上任,尚不熟悉州衙事务,倘若大面积调整官吏,必引起波动,淮扬郡本就羸弱不堪,目前只能细心维护,慢慢将息,若是再有风吹草动,致淮扬郡陷入崩溃,则更难治理了。不过,下官以为,户房、刑房、兵房乃至吏房主事可以调整,这些职位,关系重大。”
“蒋大人,本州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调整官吏竟会引起波动,这是为什么?”
蒋义宏脸上开始冒汗了,他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知州大人很快听懂自己话中有话,直接指到问题的关键处。
“周大人,淮扬郡官吏已经多年未做调整,彼此之间甚为熟悉,许多吏员依靠俸禄养活家人,骤然调整,他们日后无法生存,必然心存怨气,不利于政务办理,下官以为大人熟悉淮扬郡情况之后,再行调整,大人,这些都是下官的见识,不敢以一面之词影响了大人的判断,下官以为大人可以询问几位同知大人和判官大人。”
“蒋大人,你是州衙吏目,随时都在知州身边,诸多情况应当熟悉,再说,你也理应是知州的得力辅佐之人,怎么说自己的话是一面之词呢,刚才你所言就很有道理,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相信本州也不会只听你说。”
“周大人,下官唐突,如此下官就说了,不过下官所说的,都是自身的一些看法和情况,还请大人甄别,错漏之处,大人宽宥”
周世平仔细听着蒋义宏诉说淮扬郡的情况,其中有许多是自己急于了解的,不过,周世平更大的收获不在这些情况,而在蒋义宏本人。
周世平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