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向她走去,神色平稳不惊,身姿依旧优雅轻盈。十几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把那种礼仪姿态深入到我的骨子里去了,虽淡然平静,可那种风范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我给宫慈和皇帝行了行礼。宫慈拉住我的手,轻叹道,“吾的女儿还是这么美。”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轻愁,却又异常宠爱。
我沉默了阵儿,突然扫过众人,视线落到了清明哲的身上。微微一惊,不禁暗自一叹,看来母亲是非得咬着他不放了,她既然把他当作皇亲国戚,想必对付他的手腕也冷残得很。我偷眼瞧了瞧他,发现他一副淡然平静的样子,可我为何还隐隐觉得那抹淡然的背后仿佛还带着吊儿郎当?
席间,我暗自打量所有人的神色,都一脸小心翼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无论是谁,身边坐着两只老虎,恐怕也会胃口缺缺。也在这时,皇后突然来与我套近乎,双方又客套了几句。我突然发现我仿佛离这宫廷越来越远了,那种捉摸不定的遥远。也不知我神游到哪儿去了,宫慈突然道,“淮阳。”
我回过神儿,“母后。”
宫慈盯着我,淡淡道,“这几日回来陪陪母亲,可好?”
我怔住,皇帝暗自给我使眼色,我平静道,“就几日。”
宫慈笑了,我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可怕的。因为那一瞬,他们都暗暗松了口气,仿佛就认为只有我才能堵得住宫慈似的。我突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皇帝和母亲,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恐怕也会将我牵连其中,说不定这次的聚会就是别有用心的安排。
那天夜里,我并没有在淮阳宫睡下,而是在汝宁宫。我与母亲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下雪了,祠堂冷么?”
我平静道,“不冷,一点都不。”
她突然偏过头,望着我,伸手抚摸我的脸庞,柔声道,“吾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缠着吾,也总喜欢赖着吾。”她的眼神是温暖的,带着疼惜爱怜。我怔怔地望着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睡在母亲的身边,也最喜欢闻她身上的香味。因为那种香味很好闻,它散发着女性特有的柔媚与慈爱。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搂着母亲的脖子,狠狠地亲她。可是,我们母女为何如此疏远了?
我突然落泪了,像孩子那样。宫慈慌了,赶紧擦掉我的泪痕,慌道,“淮阳,母亲说错话了么……”
我抓住她的手,擦了擦脸,平静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感慨。”
宫慈笑了,轻声道,“你小时候最喜欢睡吾的手臂。”我点头,她伸出手,让我枕在她的手臂上,依偎在她的怀里,我像蜘蛛那样抱着她。
母亲,她始终都是温暖的,她总能给我带来矛盾的慈爱。我依恋她的母爱,却又怕,怕她伤我,可我仍然会爱她。更或许,不管她对我做了什么,我还是会爱着她。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那是我们离别了九年后再次睡在一起;那一夜,我依旧像小时候那样蜷缩在她的怀里,依旧像蜘蛛那样抱着她;那一夜,我变成了九年前的那个淮阳,我只是个孩子,一个贪恋母爱的孩子。
第二日,我与宫慈一起吃早膳,聊家常。我们的神情都很平静,那热络的模样让人嫉妒,仿佛我们之间根本就未曾发生过不愉快似的。宫慈望着我,总让我笑给她看,她说,“淮阳,你笑起来美极了,就像吾年轻的时候。”
我瞪了她一眼,戏谑道,“您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臭美?”一脸调侃。
宫慈笑了,那眼神是欣慰的。因为她已明白,若我与她说话的语气没大没小时,那就表示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重新愈合起来了。一旁的小玄子赶紧拍马屁道,“太后,自从公主昨日进宫,您今早越发越光彩照人了。”
宫慈挑了挑眉,摸了摸脸,望着我,嬉笑道,“是么?哀家怎没看到?”
小玄子一脸窘迫,我与宫慈同时轻笑出声,气氛顿时欢畅愉悦。也在这时,皇帝与皇后也来了,待请安问好后,便一起闲聊,拉家常。许是宫慈心情大好,故说话的气氛也活跃了些,皇帝也不至于紧张揣测,差不多聊了半个多时辰后,我突然道,“母后,我想去看看郁。”
宫慈垂下眼睑,淡淡道,“你去罢。”顿了顿又道,“天黑之前得回来。”
我笑了,点了点头,举步而去。宫慈默默地望着我远去的背影,喃喃道,“皇上,你看淮阳越发韵味无穷了。”
皇帝一怔,这才赶紧收回目光,唏嘘道,“母后也总不能让淮阳一辈子守在祠堂。”
宫慈叹了口气,无奈道,“若真要把她嫁了,吾还舍不得。”
皇帝苦笑道,“可淮阳终究得有个归宿,母后才会放心。”
宫慈点了点头,一脸无奈。这时,皇后突然坐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母亲,臣媳看淮阳与南哲郡王倒也有缘分,好事多磨。”
宫慈摇了摇头,叹道,“吾就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后安慰道,“淮阳也是性情女子,若南哲郡王多费些心思总能打动她。”
宫慈望着她,轻声道,“你这孩子倒也贴心。”
皇后笑了,撒娇道,“知母莫若女嘛。”
宫慈笑道,“这话吾爱听。”
郁亲王府。
我站在大门口,静静地望着这朱红色的大门,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寂寞。这时,仆人正准备去通报,我淡淡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