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淡淡道,“我了解他。他就爱面子,易冲动,发脾气也狂暴得很,但消得也快。我们从小就这样吵吵闹闹,他的心思不坏,就孩子心性重了点。”
郁低头不语,他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希望你跟我一样走运。”
我怔住,哭笑不得。他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我始终相信皇帝。尽管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的不愉快,念城的事我不怪他,而他当初杀郁,因为我没有在场,所以心存侥幸。可直到那把匕首插在我的胸口上时,我才彻底醒悟过来。帝王无情,果真不假。
四月十二日傍晚时,我从清明府回府。当时我坐在软轿里,除了四个轿夫外就只有喜红陪同。许是老天爷故意庇佑,那日我竟遇到了何允。
那时的惨剧已被我刻意地隐藏在心底。我逃避,不愿想起那些血腥。我只恍惚地记得,那时我们刚转角,进了一条巷子时,突然遇到了突袭。两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杀光了所有人。那时候,当那把匕首插进我的胸膛时,我好像还隐隐听到喜红的呼救声。紧接着一声惨叫,鲜血溅洒。
大片的鲜血在我的衣衫上渲染,我却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冰凉,浑身都凉了。我怔怔地望着胸口上的匕首,不疼,一点都不疼。可我却落泪了,我突然笑了,笑得凄凉,帝王无情呵。而可笑的是,我依然还是不愿相信,那日在汝宁宫对我说‘我们是亲人’的弟弟竟对我痛下杀手,他杀了他的姐姐……
直到现在,我的心口都还隐隐作痛。我自责,心疼喜红。她当时挨了五刀,却拼命地逃跑呼救。若非她的坚持,何允就没有机会发现她,也就没有机会及时救我。喜红,她令我愧疚。在祠堂时,在我最寂寞孤独时,她默默地陪着我。我以为她会跟我一辈子,可……
当何允发现我时大惊失色,赶忙点穴制住了我心脏旁的血脉,又给我输内力吊命,然后把我抱到了清明府。
清明府。
钟崇一脸阴郁地盯着我胸口上的那把刀,伤势已处理过,却不敢拔。清明哲痴痴地望着我,突然一把抓住钟崇的手,跪了下去。他望着钟崇,那张淡然的脸庞突然扭曲,他哭了,懦弱地哭了。他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钟崇的腿,泣声道,“救她,求你……”他无助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那是清明哲第一次跪地求人,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懦弱软弱。他不在乎,不顾了。哲,我无法想象他流泪时脆弱的模样,因为他总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钟崇暗自一叹,唏嘘道,“我尽力而为。”
拔刀时,鲜血崩裂,溅了钟崇一脸。我身体里一半的血都流尽了。胸口上一个窟窿,那样孱弱,悲伤,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清明哲跪在我旁边,握住我的手,使劲揉搓,只希望别再冰凉下去。
我拔刀后情况更为糟糕,钟崇准备了些大补人参之类的汤药给我提气吊命。他对清明哲说,“公子,恐怕不行了……”
清明哲沉默不语,他的发丝散乱,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支离破碎。他低着头,握紧了拳头,闭目道,“你骗我。”
钟崇微微叹了口气,“伤口太深,虽没伤到心脏,可失血过多,导致……”
清明哲恼怒了,暴戾道,“我不管,就算她走到阎王那里也要把她拖出来。”一脸悲怆的不可理喻,他要争,他要抢,哪怕跟死神抢夺……
钟崇呆了呆,无奈道,“我尽量试试。”
我的呼吸若有若无,体温逐渐下降,一脸死人的苍白。为了能延缓我的生气,清明哲拼命地给我灌药。他握紧我的手,满脸憔悴地给我讲小时候我们发生的种种臭事。他亲吻我冰凉的手,不断地告诉我,“淮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求你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我,那一天内,他不知喊了几千遍淮阳……
夜,深夜。
清明哲默默地守在床边,他紧握住我的手,轻声呢喃,“淮阳,你不是要折腾我一辈子么,怎么就松手了?”他突然偏过头,一丝清泪流出。他轻吻我的手,泪,沾染在我的指尖上,那样疼痛灼热,哀伤。
那天夜里,清明哲像孩子似的趴在床边哭了。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也很少看到他生气发怒的模样。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而且也挺爱面子。
一个男人像孩子似的哭……似乎有些丢人。可清明哲流泪时的模样令人揪心,因为只有伤到了最深处,他才会落泪,才会软弱。
我沉睡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我只觉得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我仿佛梦到了一切,梦到我一路走来的所有坎坷。我看到那个天真无邪的淮阳,她逐渐长大,在墨尔默,在宫廷。她经历过辛酸苦涩,经历过一切痛苦。
我累了,只觉得疲倦。我想就这样睡过去,一直都不要再醒来。可我困惑了,因为我似乎总听到有人在呼唤我。在遥远的天边,熟悉却又陌生,那样忧伤无助,脆弱。
我仿佛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的手温暖,每时每刻都温暖着我,他呼唤我,一遍又一遍,那样熟悉,熟悉得令人心疼……
是哲,是他在呼唤我,是他,真的是他。哲,我怎能让他伤心?我不可以这样对他,不可以。我开始挣扎,拼命地挣扎。我想睁开眼看看他,就一眼,哪怕一眼就够了。哦不,我告诉自己,淮阳,你一点都不累,你还有他,还有他。
我落泪了,我舍不得,舍不得放手。哲,我不要松手,不要松手,我很快就会回来,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