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侵入了我的骨髓,寒冷而哀伤。我依旧固执地伫立在寒风中,仿若冰雕般不为所动。直到许久之时,李公公突然宣报,“皇上有旨,请长公主进宫。”
所有人一怔,晋北王唏嘘道,“长公主不可,恐皇后施诈。”
我垂下眼睑,抬了抬手,平静道,“我已死过一次,何惧二次?”一脸冷漠的萧瑟之意。我缓缓地往皇宫走去,每走一步心就抽痛苦涩。我强忍胸口的不适,将喉头的腥甜压下,死撑着坚持走下去。
我不知道我到底走了多久,只觉得天昏地暗。直到许久之时,我来到了承阳宫,宫门紧闭,李公公唏嘘道,“皇上,长公主已到。”
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你退下。”
李公公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我静静地站在宫门口,伸手犹豫了阵儿,最终缓缓地推门而入。一股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呆住。
满地的青丝,皇帝的头发已被剃光。他的手中还握着匕首,满手鲜血。皇后静静地躺在大理石地板上,一脸苍白的脆弱。那身奢华的宫廷服饰在血泊中浸染开来,仿若默默绽放的昙花般凄厉而绝望。它们那样妖艳绝美,那样哀伤彷徨。
那汩汩流淌着的鲜血在大理石地板上,默默地渲染,仿若有生命般激昂绽放。它们仿佛都在望着我,在指控我的冷酷无情,指控我的心狠手辣……
皇帝缓缓地扭过头,望着我,泪流满面。他缓缓地向我走近,落泪道,“你满意了么?”
我呆呆地望着那一幕,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断了,都断了……都断了……
皇帝步步逼近,恨声道,“你不是要杀她么?我替你杀了她,我亲手杀死了她。我杀了自己的妻子。”他望着我,那张清俊的脸庞上布满了悲怆决裂的泪水,他落泪道,“我爱她,我爱她,我爱我的妻,我却没有能力保护她……”
我闭上眼,摇头泣声道,“不……对不起,对不起……不是这样的……”
皇帝冷酷地捏住我的下巴,锁住我的眸子,那匕首抵到了我的咽喉上,恨声道,“淮阳,我恨你,我恨你。”
我咬紧唇,流泪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的复仇是多么的可笑,甚至愚蠢。我问自己,淮阳,你不是爱护自己的亲人么?可为何如此伤他?
我慌乱地抓住皇帝的手,缓缓地跪了下去,哀伤道,“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我泪流满面,胸口疼得似要窒息。那痛彻心扉的刻骨难过,令我酸痛苦楚。我自责,自责得要死。
皇帝闭上眼,手中的匕首缓缓地落下,他绝望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的。”
我抱住他的腿,泣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皇帝冷冷地望着我,缓缓地脱离了我的束缚。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渲染着残酷的寒冷,他平静道,“姐姐,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我抬起头,他痴痴地望着我,泪流满面。那双曾经熟悉的眸子里,渲染着决裂的哀伤与疼痛,它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叫呼着,淮阳,救我,救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缓缓地走了。他走出了大殿,走出了承阳宫,走出了整个皇宫,走出了整个夕落城,走出了我的世界……
我痴痴地望着他孤独的背影,伸出手,突然疯了似的奔了出去。正要嘶声呼喊,只觉得胸口仿佛被炸裂般难受,一口鲜血喷出,我缓缓地倒在了雪地里。那雪地中娇艳的鲜红,仿若迸裂的亲情那样,脆弱得无助,都碎了,碎了……
从那以后,我的胸口会疼,很疼;从那以后,我失去了我的弟弟,我从小挚爱的弟弟;我永远都记得,他说,“姐姐,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年底,大雪纷飞。我落寞地在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里穿梭。我不想停下来,一但我停下来就会落泪,就会崩溃。我痴痴地望着那奢华古旧的宫廷。这皇宫,这高贵的奢华权力,它是刺猬,将它身边的人刺得遍体凌伤,流泪,流血,伤心欲绝,支离破碎。碎了,都碎裂了。
那年冬天,我一个人默默地守着皇宫,寂寞;那年冬天,我一个人站在承阳宫,默默地说了几千遍对不起;那年冬天,我的胸口落下了病根,只要天冷时,我就会疼,很疼。
公禹一百九十九年初,皇帝暴病而亡,皇后自缢,举行国丧。朝中群龙无首,我成为了监国,代理朝政。从那一刻起,我坐到了帘子的背后,就像当年母亲垂帘听政那样威严地注视着所有群臣,接受他们最恭敬的朝拜;从那一刻起,我的政权生涯开始彻底地绽放;亦从那一刻起,我拥有了一切,却失去了一切。
后来,我才从清明哲的口中得知,皇帝去了清钟寺,已出家。法号,忘尘。
忘尘,忘尘……
我闭上眼,懦弱地蹲在地上,把头埋入双膝,地上一滴,两滴。泪,沾湿了我的妆容,那样哀伤痛楚。我咬紧唇,握紧了拳头,小声地哭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恨我,恨我一辈子。
清钟寺。
我默默地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他。一身灰色的衣衫,一脸淡然平静,依旧熟悉的脸庞,依旧熟悉的气息。可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对我调皮了;再也不会同我嬉笑怒骂;再也不会喊淮阳救我;再也不会同我斗气……
我闭上眼,泪流满面。良久,我拖着疲乏的身子缓缓地走了,就在我走的那一刻,他流泪了。那丝清泪缓缓地滑落,流过他清俊的容颜,落到手背上,灼热,疼痛。他偏过头,怔怔地望着我远去的背影,眸子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