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穆梵说的没有错,这家餐厅的环境果真是一流的干净。白底红格的桌布上面,摆放着一瓶白色的百合花,这家餐厅里有现场版的背景音乐。可是此刻,我却毫无心情去享受这里所带来的一切美感。
洛穆梵对我很好,为我点了一大桌子饭菜。他就坐在我对面,他没有吃饭,却不停地叮嘱我说:“默云外,你慢点儿吃。”
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我总是会选择用蛮吃来消化心中升腾起的感情。这一次与戚菲菲的不期而遇让我伤透了心。在龙兴的时候,在施叙面前我描述过自己想象的无数种与戚菲菲见面的场景,可是偏偏就没有刚才发生的那一切。所以,我没有准备好,这一出戏就开始上演了。
我惊慌,我失措。
我一边往嘴里猛地塞米饭,一边不停地流眼泪。
洛穆梵终于无法再继续忍受这样狼吞虎咽的我,他一把拉住我依然想要往嘴里灌饭的手,大声地呵斥:“默云外,你疯了吗!”
看着洛穆梵,我忽然好想念苏启阳。如果此时换作苏启阳坐在我对面,我一定会抱着他狠狠地大哭一场,我一定会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我一定会忍不住咬住他的肩膀让自己没有声音地痛哭流涕。
可是洛穆梵始终都无法成为苏启阳,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于是,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坐在对面的洛穆梵终于放下他的手,无力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沉默地与我对视,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破碎。
后来,见我哭得没有了声音,洛穆梵问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他说:“默云外,如果有一天我怎么样了,你也会这样哭吗?”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回答:“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我会的,可是我不希望这样。”
听见我的回答,洛穆梵笑了。
他说:“默云外,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说着,洛穆梵把手中的杯子举到我面前:“来,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我诧异地端起杯子,他将杯子移过来,轻轻地碰撞。只听杯子与杯子碰撞时发出了“叮”的一声,干脆而且清澈。
我将杯子中的饮料一饮而尽,然后又一次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戚菲菲,请你告诉我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我始终不敢相信那个打扮妖艳穿着暴露的女孩会是你。我始终不敢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会忘记我,你会变成那样没有自尊心的女孩。
菲菲,如果我们还会见面,请你变回原来的你好吗?
你走之后,龙兴发生了好多的事情,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你说。所以,我求你,变回原来的样子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
我和洛穆梵很晚才回家。
空旷的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其他人。洛穆梵把我送到我的房门口。
“默云外,我发现你眼泪真是海量。”
我低下头沉默,实在无法用笑容回应洛穆梵第一次为了哄我而讲出来的冷笑话。
“呐,这个还给你。”洛穆梵边说边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粉红色信纸给我。
我接过,惊疑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笑笑说:“放心,不是情书,是我从别墅后院的草地上捡到的纸飞机。”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地回头看阳台窗边的纸飞机。我记得两天前就发现丢了一张纸飞机,原来是顺着窗户被风吹掉了。
“不过……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看了里面的内容……还蛮感人的。”洛穆梵对我这样说道,但他的表情里没有一点过意不去的神情。
我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关上了房门。
可是,门外却响起了洛穆梵很认真很认真的声音。
他说:“默云外,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朋友,因为爸爸妈妈总是告诉我说他们接近我都是因为我们家的权势。可是我相信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会成为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对不对?”
洛穆梵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友情的渴望与胆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和颤抖起来。而我的心,就仿佛是他的话语所拨动的琴弦一般,产生了共鸣。
“嗯。”
我在房门内,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听见洛穆梵的脚步声安稳地渐行渐远,最后湮没在苍寂的黑夜之中。
第二天,我终于看见了始终未曾露面的洛穆梵的父亲,也就是现在鼎阳市的市委书记洛齐先生。
那时候我正在饭桌前庆幸可以与洛穆梵同桌共饮,没想到洛穆梵的父亲就这样硬生生地闯进了我们的视线。他的父亲看起来很严肃,声音很憨厚却有力度。阿姨连忙准备了碗筷,让叔叔过来一起吃。
可是叔叔却拒绝了,他很慌忙地和我打了一声招呼:“你就是那个叫做默云外的孩子吧?”
我拘谨地点点头。
“哦,好。以后就好好生活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洛穆梵的父亲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我一眼便转头向阿姨说道,“我这次回来是收拾行李的,马上要去省里开会。”
“这么匆忙?”阿姨诧异地询问。
“你也知道,最近事情比较多。”说完,叔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马上又将目光投向我,“门口那里有很多同事送给你的礼物,你吃完饭就去看看吧。”
“好,谢谢叔叔。”我受宠若惊地点着头。
紧接着,我就听见身边传来洛穆梵低低的声音:“白痴。”
我撇过头,暗自握紧拳头示意要给他好看。他却没有理会,继续埋着头吃饭。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从洛叔叔走进家门到现在,他们爷俩连话都没有说过,甚至连个眼神交集都没有。我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父子关系,或者是他们之间可能有些隔阂,亦或者他们父子俩已经默契到心照不宣的地步。不过依我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也许这和洛穆梵偶尔产生的落寞感有着很大的关系。
洛叔叔在整理行李箱将近十五分钟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当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两张近似一样的表情。
一张是阿姨的——
猜疑。犹豫。失落。
另一张是洛穆梵的——
淡漠。落寞。破碎。
我深深地埋着头,佯装没有看见他们此时的表情。我想他们应该很害怕其他人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吧。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华丽外壳下的虚无。就像洛穆梵的家庭,拥有着无数人羡慕的金钱与权力,可是,作为一个家庭来讲,他们失去了原本应该拥有的幸福和快乐。
吃过饭后,我帮着阿姨在厨房洗碗。作为回报,阿姨给我讲了一个有关于洛穆梵和他父亲的故事。似乎是因为隐藏在心中压抑太久的缘故,阿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很自然,感情也十分到位。
阿姨和我说洛穆梵从五岁开始,就没有怎么和他的父亲相处。每次能有机会和洛叔叔在一起的时候,洛叔叔却总是灌输对孩子来说太过早熟的思想,例如金钱,例如权势,例如社会的不信任与背叛,例如因为利益而被扭曲的虚伪。洛穆梵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缺乏安全感,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没有进入社会他便开始厌恶这样的世界。
最后,阿姨还说一件有关于我的事情。
她说:“云外,其实我领养你还有一个小原因,就是希望你能够让穆梵不再孤独,希望你能成为他真正的朋友。”
“嗯。”我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帮助阿姨洗碗。
其实在我小小的心中,我很想问阿姨,她的领养对我来说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利用呢?利用我来巩固洛叔叔在政治界的地位和影响力,利用我来陪伴洛穆梵让他不再孤独。可是,她从来没有询问过我是否想念龙兴,是否想念在龙兴的那些与我青梅竹马的好伙伴,是否舍得离开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可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大人的世界我们永远不会看得透彻,不过还好,我来到这里唯一值得快乐的事情就是又有了一个好朋友——洛穆梵。
洗完碗走出厨房,我看见洛穆梵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手里还握着遥控器,而电视荧屏上还闪烁着动画片的画面。
阿姨走出来,轻轻地说:“想看什么节目就调,我上楼了。”
我点点头然后询问阿姨:“那洛穆梵怎么办?”
“没事,他习惯这样睡了。”阿姨走到洛穆梵的身边,用白色的小毛毯盖在他身上,“小时候他总会睡在这里,因为他总是很有耐心地想要等爸爸回家。”
阿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一度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我安静地看着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的洛穆梵,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他,那个小小的身体也是这样蜷缩在沙发里落寞地等待着爸爸的归来吧。
阿姨走后,我并没有换台。电视里的动画片在我看了将近四十分钟之后,终于知道了它的名字——《名侦探柯南》。
我突然迷上这个动画片,很有剧情,很有悬念,虽然有些恐怖,但我每次都期待着那个叫做毛利兰的出场。因为每次她出场,其他人都会亲切地叫她“小兰”,这让我想起了戚菲菲和施叙的脸庞。
似乎不久之前,他们也曾这样亲切地叫着我“小兰”,可是现在……物是人非。想到戚菲菲,我的心就会不自觉地揪紧,那种感觉像是被人用钳子狠狠地咬紧一般,疼痛难忍。不知道洛穆梵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突然就从我身边坐了起来,侧头看看我。
“喂,默云外,看动画片你也会哭啊?”
我连忙用手胡乱地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和脸蛋,后来才知道被洛穆梵骗了。
我瞪住他:“干吗骗我?”
“你白痴啊,自己有没有哭都不知道?”洛穆梵眯起眼睛凝视着我,“其实心里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吧?”
“没有。”我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只是想起了龙兴的那些朋友。”
“是吗?”洛穆梵疑问。
“嗯。”我点点头然后勉强笑起来,我对洛穆梵解释着说,“就是因为这个动画片啊,在龙兴,也有两个朋友很亲切地叫我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