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的嘴巴一开一合,两鬓花白的须发轻轻晃动,黝黑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黄。
我环视四周,红漆长椅上的人们敛声屏气、目视前方,只有牧师苍老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
牧师背后的红色幕布上镶嵌着排列成弧形的“神爱世人”的金色大字。除此之外,偌大的教堂里没有任何装饰。
在我这个天主教徒的眼里,基督教堂朴素得过于简陋。如果没有房顶上那枚鲜红的十字架,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照理说,像这样的主日,我应该待在X市谷雨路天主教堂里领受圣体。走过豪华的哥特式拱门,沐浴在透进“玫瑰窗①”的圣光里,聆听神甫对主无数次的赞颂,努力压抑烦躁的内心,这才是我过去三十几年中每个礼拜日做的事。
魂游天外中,一只温热的手覆上我的右手,纤细的手指扣住了我的手心。我侧过脸,莉莉安正顽皮地朝我眨眼。
她弯弯的嘴角上扬着,玉米烫的黑发垂在肩上,左侧的头发勾在耳后,露出左腮上几粒淡淡的雀斑。
“嘿!”莉莉安把脸凑近我,观察我是否在走神。
“嘘——”我板起脸,故作认真地说,“要开始祷告了。”
莉莉安莞尔一笑,眼窝下面现出两个可爱的小漩涡。
我和莉莉安随着众人站了起来。
站在讲坛上的牧师握紧双手放在胸前。黑色的圣服似乎把他的脖子箍得太紧,他转动了几下脖子,清了清嗓子说道:“主啊,我们今日来到你的脚前……”
众人合目低首,交握双手,齐声跟着牧师赞美上帝。
我睁着眼默不作声,我从来都觉得祷告要用心而不是喋喋不休污染上帝的耳朵。
在我还是个婴孩时,家人就自作主张让我受洗,因为天主教是我们家族的信仰。虽然三岁以后,我天天在他们的督促下诵念《玫瑰心经》② ,但在他们的观念里,我从来都不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主,我们赞美你。你以怜悯、以慈爱待我们,你是我们的磐石,是我们的盾牌,是我们的高台。求主耶稣做我们路上的灯,脚前的光。哈利路亚,感谢赞美。”牧师念到中间咳嗽了一声。
众人依旧在黑暗中想象上帝的身影。
牧师的嘴巴哆嗦了一下,抽出叠成方块的手帕拭了拭嘴角,继续说道:“主,我的心欢喜,我的灵快乐,我的肉身也要安然居住,因为你必不将我的灵魂撇在阴间,也不叫你的圣者见朽坏……”
牧师的脸涨得通红,但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下去:“你必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在你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在你右手中有永远的福乐。我们如此祷告,乃是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求。”
众人异口同声:“奉主圣名。”
牧师抬起头,睁开眼睛,眼神迷离,脸上竟有一丝欣喜,似乎感觉到了上帝的存在。
他张了张嘴,可能想要结束祷告,但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成一副古怪复杂的表情。
“圣……母……”他断断续续地喊出两个字,身体突然向后仰去。
我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拔腿向前面跑去。身后旋即响起一声尖叫:“刘牧师,你怎么
①也称玫瑰花窗,为哥特式建筑的特色之一,源自中世纪教堂正门上方镶嵌着美丽彩色玻璃的大圆形窗。②天主教徒用于敬拜圣母玛利亚的祷文。
啦?”
安静的人群顷刻骚动起来,有人喊道:“快打120!”
我第一个冲到刘牧师的身边,他倒在地上,黑黄的脸上透出惨白,手脚抽搐着。我蹲下来扶起他的头,大声对围上来的人喊:“有剪刀吗?”
很快,一把剪刀递到了我手里。我迅速把圣服的领口剪开一个口子,两手用力一扯,把牧师身上的圣服撕到了胸口。
牧师好像缓过一口气,他的嘴巴蠕动起来,翕动着,像一直在重复什么话。
我把耳朵凑近他的嘴,一股潮湿的气息伴随“圣母……圣……母”的呢喃如滑溜溜的蛇般游进我的耳道。
疑惑惊奇陡然爬上我的心头,我端详着靠在我膝头的牧师,他的眼睛定定地直视上方,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层坚硬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