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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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苍凉后土 (1)

1陈民政家日

余中明:(急忙去扶住陈民政)老陈兄弟!老陈兄弟!

黄寡妇:(一下站起来,走过去)陈同志,你可别和我一般见识呀!

陈民政老伴号哭起来,她翻身下床,趔趔趄趄地走过来。

陈大娘:老头子!天啦,这可咋办?

陈民政:(虚弱地)不要紧的!(对黄寡妇和中明老汉)你们回去吧,我不会生气的!

余中明:(放下陈民政)老陈兄弟,我去叫文富兄弟来,背你上医院,啊!

说着,中明老汉匆忙走了出去。

2乡政府日

大院里,人声鼎沸。

刘副乡长:大家安静!安静!同志们!请你们提高警惕,不要被一些坏人挑拨!

人群中立即有人喊叫:

“谁是坏人?你说谁是坏人?”

刘副乡长:带头闹事、起哄的就是坏人!大家千万要冷静,要相信政府会妥善解决的!

人群中又七嘴八舌地喊起来:

“说得好听!”

“我打酒只问提壶人,谁叫我栽的,我就找谁!”

中明老汉匆匆赶来,在人群中看见了文忠、文富、文义。

余中明:(一边往里挤,一边喊叫)文义!

文义听见父亲喊叫,也忙往外挤。

文义:爸,啥事?

余中明:你快过来!

文义挤了过来,中明老汉啥话也没说,拉起文义就朝陈民政家走去。

3乡医院日

陈民政躺在床上,医生们在忙着抢救。

陈大娘:(不断地抹眼泪,哭着诉着)老头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木桶就要散箍了呀……

余中明:(把陈民政老伴拉到一边)他婶,你咋……哭啥?你这一哭呀,老陈兄弟呀他心里难受,别哭,啊!

陈大娘渐渐止住了哭声,和中明老汉、文义在一旁看着医生抢救。

陈民政面如死灰。

文义:爸,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看看大哥和二哥。

余中明:去吧!

4乡政府日

大院里,人们的理智正逐步变成盲目的冲动,有人将零乱的皮麻往乡政府办公室、阳台上扔。

刘副乡长:谁再胡闹,就把谁抓起来!

群众:你抓吧,我们不怕!

说着,他们朝刘副乡长围过去。

公安员见状,进屋拿出警棍和手铐,把手铐高举在头上。

公安员:退开!退开!不退就铐起来!

可是,人们并没有退,后面的群众故意拥挤着。一边拥挤,一边把散乱的皮麻向他们扔去。

文忠、文富也在人群中喊着。

文义:(挤了过去)大哥、二哥,我们回家吧!

文忠:回家?咋要回家?你没看见,我们家损失最大!

文义:大哥,我哪里会不知道?可是这样闹下去,不解决问题!

文忠:咋样才能解决问题?

文义:我一时说不清楚,反正不能这样!

文忠:不!我不回!

文义:大哥,你不是说在家里要听我的吗?咋又犯糊涂了?

文忠语塞了。

文富:大哥,我们听文义的吧!这样闹起来,也确实没意思!

文忠:好吧,我听你们的!

弟兄三人挤出来,拉起麻车就往外走。

刘副乡长:你们看,人家余中明老汉是种麻大户,人家都拉车回家了,你们还闹啥?

群众回头看去,骚乱的场面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有人扛着麻捆离开了乡政府。

5乡医院日

陈民政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中明老汉拉着他的手。

陈民政:(吃力地)老余大哥,回去,代我向大伙道、道个歉!

余中明:老陈兄弟,别再念着这事了,大伙心里透亮着呢!

陈民政:大伙受的损失我心里清楚,秋收过后,叫大伙苦点,累点,种一季晚秋作物,兴许能补回来一些。

余中明:(摩挲着陈民政的手)老陈兄弟,我一定把你的话捎到,你就安心养病吧,啊!我过两天还来看你!

陈民政感激地点点头,闭上了眼。

中明老汉松开陈民政的手,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叠十元的票子,数了数,愣了一下,悄悄塞到陈民政枕头底下,然后轻轻地走出了病房。

6中明老汉家夜

文义房内。

灯光下,文义打开笔记本,露出了淑蓉的照片和已经干枯的有情花。

文义将花举到眼前,认真端详着,两滴泪珠滚落到淑蓉照片上。

田淑珍走到文义房前,敲了敲门。

田淑珍:文义,快吃饭呀!都凉了!

文义:(急忙擦了眼泪)妈,我不想吃!

余中明又走到门前。

余中明:咋不想吃,嗯?人是铁,饭是钢,快出来吃!

文义:爸,我真的不想吃,你们睡去吧!

田淑珍和余中明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文义将花朵放下,忽然拿过一张纸,写起信来。

文义:(画外音)亲爱的淑蓉,请原谅我给你写信晚了。我满怀热情回到家乡,把准备办厂的钱全投资在了青麻上,指望青麻丰收后,卖了钱再办厂。没想到政府已不收购青麻,全家人的一切希望都泡了汤。这样的打击对我们家庭实在是太大了。淑蓉,你是一个好姑娘,我不想连累你跟着我受苦,你就好好在那里打工。挣了钱后,重新找一个好小伙子,建立幸福的家庭吧!你给我的有情花,我将永远保存着!你听我的话吧,淑蓉!

他的泪水又顺着面颊滚落到信纸上。

中明老汉房间。

中明老汉将烟抽得嗞嗞响。

田淑珍:他爹,这下咋办?

余中明:可苦了文义这孩子!

田淑珍:当初就不该逼他把打工的钱拿出来。

余中明:过去的话就别提了,有钱难买早知道!

田淑珍:这日子咋过呀?

余中明跳下床。

田淑珍:又干啥呀?

余中明:我去看看文义睡了没有?他心里难过呢!

他走到文义房前,贴着门听了一阵,没听出什么,才慢慢回去……

7中明老汉家 第二天日

田淑珍从一个缸子里往篮子里拣着鸡蛋。

已大半篮子鸡蛋了。

田淑珍:他爹,还装呀?

余中明:还装!

田淑珍又继续往篮子里拣,直到满满的一篮。

中明老汉提着篮子走出来。

田淑珍:他爹,可要早点回来,啊!

8县城日

律师事务所,文义把自行车架在门口,走了进去。

一共有好几间办公室,他踌躇了一下,走进第一间办公室。

陈律师(30岁)看着他。

陈律师:有事吗?

文义:(在椅子上坐下)我想问一问打官司的事。

陈律师:啥官司?

文义:我想告乡政府违反合同,坑害农民!

陈律师:(高兴地)啥,告乡政府?

文义:是!

陈律师:(为文义泡上一杯茶)好,你慢慢对我说说,行不行?

文义:行!

9乡医院日

陈民政在病床上静静地躺着。

突然,他吃力地侧过身子,头朝外,连续几声干呕过后,哇哇地又吐出一口一口鲜红的血。

陈大娘惊叫着,趔趔趄趄地跑出去。

陈大娘:医生!医生!

医生和护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陈民政还在继续吐血。

医生:(扶住陈民政的头)老陈!

陈民政的眼白翻了两翻,圆睁着,头和手却无力地瘫了下来。

医生:(突感不好地)老陈!老陈!(他将听诊器按在陈民政胸口听了听,突然无力地垂下头来)走了!

陈大娘:(猛地扑上去,悲痛地大哭起来)老头子呀——

医生和护士悲痛地站在一边。

中明老汉提着鸡蛋,推开门走进来。

他呆住了。

他提篮子的手无力地松开。

突然,篮子“哗”地掉在地上,鸡蛋碎了不少。

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拉起陈民政的手,哭着,诉着。

余中明:老陈兄弟呀,你咋就走了呀?我知道,你是为啥走的呀!我哥俩还有许多话没说呀,你是带着悔恨走的呀!其实我们心里亮着呀!我们不生你的气呀,老陈兄弟,你闭上眼吧,老陈兄弟……

陈民政的眼皮果然慢慢闭上。

小吴等乡干部,默默地立在门外,淌着眼泪。

10县城日

律师事务所,陈律师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奋地去抓住文义的手。

陈律师:好,余文义同志,这个官司很有意义!

文义:你是说,这个官司值得打?

陈律师:对!坐下,坐下,小老弟!《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颁布四年多了,我们县还没出过民告官的案子,打这个官司,已经超出了司法意义的范围,它更能说明……

文义:我就想为农民讨个公道!

陈律师:对,小余同志,我支持你打这个官司!如果你信任,我可以做你的义务代理人。就是说,对这件全县第一例民告官的官司,我不收你一分报酬!

文义:真要这样,我农民就要谢谢你了,陈律师!

陈律师: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找找有关这方面的法律条文和案例,再向领导汇报汇报,过两天你再来,我们再合计合计怎么办!

文义:(激动地握着陈律师的手)太谢谢你了!

陈律师把文义送到大门外,文义开了自行车,边推边向陈律师挥手致意。

11中明老汉家夜

文义推车走进屋。

余中明:你今天哪去了,整天没见一个人影?

文义:爸,我要和乡政府打官司,进城咨询去了!

余中明:啥,你真要和乡政府打官司?

文义:是的,爸,我要为农民讨回一个公道来。

余中明:(烦躁地踱着步)哼,你是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告官,我还没听说过!

文义:爸,这是法律赋予我们公民的神圣权利!官为啥就不能告?

余中明:啊,你以为像你说说那样容易呀?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你告得倒人家吗?

田淑珍:文义,你爸说得对,我们庄稼人,吃了亏就吃了,打啥官司?

文忠:就怕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让人笑话。

文富:老三,我看也算了,也不是我们一家,犯不着!

文义:你们怕啥?是我上公堂,又不是你们上公堂!

文忠:老三,不是我怕!打官司不比平时说几句怪话,真要上公堂呀,我们连头绪都找不到呢!

文义:这不要你们担心,我已经找了代理人!

余中明:啥代理人?

文义:就是找律师,帮我们打官司!

余中明:那也不行!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

文义:爸,我决心已下了,非要讨个公道不可,你们都别说了!

余中明:你……唉!

田淑珍:好好,你们都别争了!也不是说打就能打!

余中明:(片刻)你们都听着,明天是你们陈大叔出殡的日子,你们陈大叔这辈子也算把心交给了我们老百姓,明天都到他坟前去磕一个头!

文忠:爸,你去不就行了?家里还有活儿……

余中明:都去!没良心的东西!

文忠立即哑了下来。

12野外,第二天日

陈民政新坟前。

一群群手执花圈的村民,从四面八方赶来。

一只只花圈摆满了坟地四周。

村民们站在四周,默默地肃立着。

中明老汉带领文忠、文富、文义赶了过来,他们走到坟地前面,中明老汉跪了下去。

文富、文义也跪了下去。

文忠迟疑着。

余中明:跪下!

文忠跪下了。

中明老汉从怀里掏出一只酒瓶来,打开瓶盖,徐徐奠地。

余中明:老陈兄弟,我爷儿父子们看你来了!你是为我老百姓死的,我老百姓心里永远记得你!今儿个你慢慢喝一杯,再也别担心你那胃病折磨你了!以后三月清明七月半,腊月三十吃年饭,我们再念叨着你,我们给你磕头了!

他和文忠兄弟一齐磕下头去。

寡妇黄长清忽然哭了起来,也跪了下去。

村人们跟着跪了下去。

一片抽泣声响起。

众:陈民政,我们忘不了你!

13毛玉国家夜

中明老汉忧心忡忡地走进院子。

余中明:老毛兄弟!

毛玉国:啊,老余大哥,啥风把你吹来了?快进屋坐!

中明老汉随毛玉国走进屋里。

余中明:(坐下)唉!老毛兄弟,你是干过公事的人,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你帮我掂拿掂拿,这事成不成?

毛玉国:啥事?

余中明:我们家老三,要和乡政府打官司,告他们违反合同。

毛玉国:打官司?

他在地上踱起步来。

毛玉国:按说呢,这民告官的事,报纸上也在说,可到底我没见过。再说,能不能打赢,还很难说呢!

余中明:我也这样琢磨!古人都说民不告官,哪朝哪代,不是官官相护这个理儿,你说是不是?

毛玉国:嗯!老余大哥,我看这事儿不成!这栽桑种麻是县上叫干的,乡里给我们订合同,也是好心,是为了完成任务!现在文义虽说告的是乡政府,却是冲着县领导去的呢!这告七品官的事,哪能成?

余中明:那当然更不行!

毛玉国:叫文义趁早收了这份心,我们庄稼人,还是别去凑热闹好!

余中明:对呢!听你这一说,我心里就踏实了!那我走了,老毛兄弟!

毛玉国:你走好,老余大哥!

余中明:(匆匆走着)啊,你留步!留步!

14中明老汉家夜

中明老汉脸色很难看,怒气冲冲在屋子里走着。

文义垂着头坐在一边。

余中明:(急促地走几步)哼!不管人家咋说,爹告诉你,这事就这样拉倒!

文义:(不解地)爸,你这是咋了?

余中明:刚才我也去这个……咨询了你毛大爷,人家也是干过多年公事的人,知道的也不比你少呢!可人家就说,这官司还是不打为好!

文义:爸,你相信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