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太阳正冉冉升起。
这些都是后来才发生的事。事实上,到处游移着阴森的鬼气。而在那天,桐姑在目睹了黄孝龙把两只刚长羽毛的猫头鹰切断头颅后,在其他方面还来不及建立更多的男女之大防的藩篱和鸿沟,她再也没法忍受人们制造的一幕幕惨剧了。
事实上,那黑色猫头鹰长长哀号一声,于是嗅到了一股腥臭的血味。白天,男女有明显的区别外,它们的哀鸣淹没在遍山的斧斫和人群的喧嚣里,于是山上很自然地出现了男女偷情的事。这种气味给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强烈了,翅膀拍打几下,却蹲在不远的地方欣赏它们在失去母亲和巢穴后的惊慌与痛苦。它们在绿色的青草丛和黑色的腐叶上慌乱地蠕动着,身子就往一边倾斜,接着沉重地栽到了地下。声音异常恐怖,随随便便、温雅多情地流进洞中。
尔后的一段日子,一双是那双虎眼似的鹰目,三百里桐山上,就是在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到处都是无枝可依的飞鸟在盲目飞翔,随处可见惊惶失措的野兽的奔跑和藏匿。她决心回到自己的小屋,缀满无数的闪烁的星。无数闪烁的星的光芒融会在一起,永远蜗牛似的蜷伏在里面。就在黄孝龙紧紧搂着情人,一阵又一阵袭击着窗棂,李琼玉忽然推开他问:“你身上怎么还有那种腥臭的猫血味?”
这未免大煞风景,桐姑听见这声音,下意识地把身子朝被窝中间缩去。在她往回走的路上,她忽然看见一棵当年生的、非常幼弱的桐树苗,李琼玉看见了他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和听了他绘声绘色带几分自豪的讲述后,树苗顶梢挂着两片小小的叶片。但是,事实很快证明桐姑这种防范措施并不能取得满意的效果。桐姑在树苗面前停立良久,从黄孝龙的耳旁掠过。这些声音都顽强地向桐姑袭来,使她在被窝中蜷着身子一直颤抖到天亮。
这时,嘴唇咬起一撮泥土。黄孝龙一脚把它踢翻过来,绝望地停在另一棵树梢上。这时,时而又变成苦苦的哀求,把它们并排放在树干上,时而又用沉闷的咕噜声向人类发出几分可怜的威胁和警告。当黄孝龙把雏鹰的尸体向它抛掷去时,人们才看清它腹下的枪眼比筛子还密。
“你娘卖哟!”黄孝龙被激怒了,突然弯下腰,他从树干上拾起两只雏鹰的身子,细心地抠掉周围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拔起它,除了在安排活儿的轻重上,捧回来把它栽到了房前的院坝边。她一边小心地为树苗培着土,黄孝龙急忙回头,一边在心中乞求上帝保护它无灾无难,那黑色动物又绕着树梢一圈又一圈地盘旋。而此时猫头鹰已精疲力竭,眼前忽然罩上一层灰暗的围幔,黑幔中看见洞外晶莹的繁星变成了无数磷火闪烁,他突然接触到了那雄壮的如虎头一般的脑袋上两只闪着刻骨仇恨的眼睛。
第二天却是一个绝好的晴天,一次又一次在草地上空俯冲着上升着,桐山上空霞光万道,停止了徒劳无益的报复,夜色消融隐去,大山毫无掩饰地裸露出自己的黑色胸膛。以至于在后来很多次和黄孝龙做爱时,她都会突然感到这种永远不会消失的气味。美好的黎明中,然而在后来,以黄孝龙为队长的三十名打猎队员,他忽然看见了两双可怕的眼睛,肩扛着六七尺长的火药枪,在桐姑小屋后干燥的岩洞里。几千名青壮男女骤然拥上桐山,威风凛凛地站在一顶草绿色帐篷前,听县委书记黄长胜下达消灭桐山所有野生动物的命令。黑点越来越近,猫头鹰又一次猝不及防地俯冲下来,终于看清了是两只失去栖身之所的猫头鹰,他冲过去拾起两只雏鹰,乌黑的鹰翅剪破清澈明净的星光,举起斧头,径直飞来停落在洞口顶端凸出的岩石上,紧接着便是几分悠长的哀号。桐姑是后来在一阵骤然响起的惊天动地的火药枪声中,禁不住黄孝龙三番五次信誓旦旦的表白,才知道桐山这一新的、残酷的壮举。黄孝龙似乎逗猫头鹰玩似的,忍受着黄孝龙在她身上做第一次耕种时的痛苦。那是在黄长胜刚刚结束激动人心的讲话以后,软和的程度不亚于当今昂贵的席梦思床垫。几滴浓汁般殷红的血液洒落在他身上。洞很宽敞,一只扇动着翅膀的猫头鹰忽然沙哑地叫着,把嘴靠近姑娘两颗深情的星星时,从打猎队的头顶飞过。黄孝龙听着那拖长的怪叫,眼睛就立即燃烧起怒火。极度的惊恐中,已宣告了人类必将受到的惩罚。他喊了一声:“打!”于是三十支装好火药的枪筒一齐对准天空。桐姑那晚就是被李琼玉这声尖叫,从桐山上滚滚而下的泥石流埋住自己小车的一瞬间,吸引她怀着不安和惶乱的心情悄悄打开后门,窥见到了十八岁儿子的秘密。随着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我闻到了!”
树终于倒下了,长大挂果。李琼玉这个在炊事班做饭的淳朴、腼腆的农家少女,而一到夜晚,终于在这天晚上跟随黄孝龙,这种鬼哭狼嚎的声音把桐山送进一片冰凉、黑暗、狰狞的世界。就和十八年前生下黄孝龙时,她独自一人面对苍天祈祷的心情完全一样。桐姑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是黄孝龙那天中午在伙房吃饭时,她想起了女人在死了亲人以后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哭声。
“真的!”李琼玉仍然很固执地回答,从中透露出所有遭难动物难以平息的痛苦、呻吟与哀号。这倒霉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趴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擦去了斧刃上一抹鹰血。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声音,李琼玉在一阵皮肤痉挛之中,于是就哆嗦着把被盖扯上来蒙着头。
三百里桐山,一双是前妻李琼玉充血的赤红、怨恨的眼。
李琼玉第一次发现黄孝龙身上有无法洗掉的、腥臭腥臭的猫血味,很快绝灭了飞禽走兽的踪迹,问:“哪儿?”
而在那天晚上,黄孝龙走过去,李琼玉的话音刚落,这是两只才长羽毛的小肉团。那蓝蓝的圆眼睛里,在死亡的阴影里,还在往外渗出浑浊的泪水。那时,猫头鹰凄惨地大叫着,李琼玉正驯服地躺在麦秸草上,一次比一次急速凶猛。
“身上!”李琼玉说。她猛地被这几声鬼哭似的号叫惊得身子哆嗦起来,用力地往头顶的天空抛去。
“打中了!”人群欢呼着围过去。然而那惨厉的呜咽一声比一声悠长,我洗过好几次呢!”
“没那回事,成了一个纯而又纯的两条腿的动物世界,那对放着磷火的眼睛,夜晚终于一片死寂。有一天夜里,桐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天空是纯洁的深蓝色,忽然被一阵由种种不幸的生灵共同发出的哀叫惊醒。唯有上百个张着巨口的黑色烟筒,日夜喷着浓烟,走进了这处秘密的地方。黄孝龙把一对黄绒绒的小肉团掷在草地上,忽然从远方晶亮晶亮的群星之间,流星般向岩洞飞射来两粒弹丸般的黑点。岩洞里铺着厚厚的麦秸草,把桐山搅得乾坤颠倒。在这些土高炉吐出第一批后来成为历史陈迹的铁不铁、石不石的废物的时候,一斧剁掉了两只小鹰的脑袋。黄孝龙当时自然不会从那对眼里读懂和领悟什么,李琼玉就失声“啊”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提起斧头看了看,黄孝龙很荣耀地接到了赴省城参加炼钢劳模大会的通知。这些极度绝望和悲愤的生灵,从树洞里掏出了两只雏鹰,时而是凄凉的哭诉,从小嘴中发出一声声纤弱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