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穿了一件红色的中长呢子大衣,胸前同样佩着一朵小红花和一张标志新娘的红布条,头上斜插了一枝绢花。经过修饰,她的确显得很俏。但文富马上想到,会打粉不如天然白。他的玉秀如果穿上这身服装,戴上这枝绢花,不用一点修饰,也会比这个新娘漂亮得多。他正这样想着,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起,音箱中的乐曲也提高了分贝,新郎新娘就转身进了饭堂内——婚礼这时开始了。文富听见了从音箱中传出的主持人的声音,证婚人的声音,司仪宣布新郎新娘三鞠躬的声音……这些声音,把文富带进了一个幸福、温暖的天地,全然不知自己在寒风中,已经孤零零地伫立了将近两个小时,惹得对面商店的营业员、卖瓜子的老太太,不时投来诧异的目光。
过了一会,饭堂里吃婚宴的宾客已陆续退席,文富还是不见玉秀的影子,心里开始着急起来。因为在寒风中站立久了,他的双脚和身子已经有些麻木。这时,他只好一边不安地在空落落的影院门前踱着步,一边焦急地张望着周围。
饭堂里的婚宴已完全结束了。新郎新娘出来,又钻进了停靠在一边的小车里。小车欢快地鸣叫一声喇叭,载着一对幸福的新人,远去了。
仍然没有玉秀的影子。
文富的心里烦躁,甚至失望起来,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玉秀失约。正在这时,第二场电影散场了,从纷纷乱乱往外走的人群中,他忽然发现一个熟人——玉秀村里的人。在玉秀家修新房时,那人也给她家帮了几天工。文富急忙喊住他。那人见是文富,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文富没等他走近,便急切地问:“你知道玉秀今天来赶场没有?”
那人看着他,眼睛露出挺同情的神色,说:“你还在这里等玉秀呀?”
文富没把和玉秀约好,在今天进城买结婚礼物的事说出来,只回答说:“是呀!”
那人就大惑不解地看着他说:“玉秀前天就和她表哥石太刚订婚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退婚了呢!”
这话,犹如晴空霹雳,震得文富脑海里“嗡嗡”作响。半天,他才回过神,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喊起来:“你胡说!”
那人挣脱文富的手,分辩似的说:“你不信?这事,我们全湾上下的人,都晓得了,还骂孙学礼这老头,这山看着那山高,不要良心呢!不信,你到他家去问问!”说完,那人就走了。
文富仿佛被惊雷击住了一般,脑子出现了一片真空。过了一阵,他又疯了似的追了过去,抓住了那人大声喊:“你不要哄人,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失态立即惊动了周围一些人,纷纷围了过来,问:“啥事,啥事?”
先前听出了一点眉目的人,立即开玩笑地回答:“想‘织女’想疯了呗!”
在人们的嘲笑声中,那人又诚恳地对文富说:“我哄你做啥?一无冤,二无仇,对你说老实话呢,你还不相信。”
文富的手无力地从那人肩上滑落下来,他只感到身子在发软,脚下的土地在下陷。他什么也顾不得想了,什么爱呀,牛郎织女呀,结婚喜筵呀,统统不存在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家里。父亲、文忠和文义都没收工,田淑珍大娘一见文富,立即大惊失色地问:“你这是咋的了?”她以为文富的钱被小偷扒了。
文富听了母亲的话,突然冷静下来。是呀,这是咋的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能糊里糊涂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吗?想了想,突然对母亲说:“我要到玉秀家去一趟。”
“玉秀没来赶场?”田淑珍大娘这才明白过来,接着说,“说得好好的,咋不来呢?去看看也好,是不是病了?!”
“嗯。”文富回答说。说完,就急忙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院子边,田淑珍大娘又喊住他。
文富站住,田淑珍大娘从屋里拿出一根红腰带,走到文富面前,对他说:“叫玉秀拴在身上。这段日子,要避避邪呢!”
文富愣了一下,他想不接,可抬头看了看母亲一双饱含慈祥、热情、关怀的眼睛,还是接过了,将它揣在怀里。
赶到玉秀家时,孙学礼老头和刘泽荣,正在收拾着新房屋子。他们对文富的到来,似乎感到有点意外,一时显出了慌乱的神情。
文富向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后,忙急切地对他们问:“爸、妈,玉秀呢?”
孙学礼黑着脸,埋着头,用锄头使劲夯着地面。刘泽荣看了一下文富,她看见了文富一对焦急、热烈的眸子,随即转过头去,不经意间,一颗泪珠挂上了眼角。
一丝不祥的乌云涌上文富的心际,他定定地看着他们,急切地等待他们的回答。
半晌,刘泽荣悄悄抹了眼角的泪珠,转身鼓起勇气对文富说:“文富,来,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文富沉着脸,一言不发,可眼中的狐疑更重了。
他没坐,仍然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未来的丈母娘。
刘泽荣又愣了一会,避开文富的目光,慢慢地说:“世界上没有剩儿剩女,只有剩谷剩米。东方不亮西方亮,好姑娘还多的是。这些年,你待玉秀好,我们知道。今后你要不嫌弃就多到我们家走走,我们一样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待……”
文富听着听着,只觉得头脑要爆炸。一切都不用说了!一切都是真实的了!他眼里开始冒出怒火来,盯着刘泽荣大声问:“你们说这些干啥?是啥意思?!”
刘泽荣不说了,低下了头。孙学礼老汉这时停止了夯地面,抬起头对文富说:“啥意思?听话一句,尝汤一口,就明说了吧,我们要退亲……”
文富没等他说完,突然大喊起来:“不!不可能!玉秀不会答应退婚的!玉秀呢?我要见玉秀!”
孙学礼冷冷地说:“玉秀走了,你见不到了。”玉秀已和石太刚一起去乡上办结婚证了,孙学礼老汉没敢说出来。
文富不相信玉秀会走,他愤怒地喊着:“不!玉秀不会走!玉秀——”
喊着,他像疯了一般,“咚咚”地跑上楼,四处寻找着玉秀。
找了一遍,没见着玉秀,他沮丧地走下楼。刘泽荣捧着一只包袱,来到他面前,说:“这都是你给玉秀买的东西,都还给你……”
“不!”文富咆哮起来,抢过包袱,一下扔到门外,愤怒地说:“这不是玉秀的主意!不是!一定是你们——”他突然跳到孙学礼老汉面前,怒目圆眼地注视着他,双手攥成了拳头。
孙老汉一见,立即吓得惶恐地后退,口里说:“你不要乱来!不要乱来!”
刘泽荣也急忙过去,拉住文富,带着哭腔说:“文富,别这样,我们求你了!”
文富怒视了孙学礼老汉一会,突然转过身双手擂打起大门来,一边擂,一边悲怆地自言自语:“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是咋回事呀——”
现在,文富才彻底绝望了!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有些飘忽,像是在云端里。他顺着门框蹲了下去,双手捧头,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后,才抬起沉重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去。在他面前,天和地粘连在了一起,呼呼的风声犹如一个妇人伤心欲绝的哭泣。文富觉得自己在走着一条漫长的、没有光明的幽暗之路,一条没有尽头的死胡同,他想起几天前那个窝棚的夜晚,始终不明白玉秀为什么要这样做。
接近半下午的时候,气温骤然下降了,天地也更加幽冥晦暗起来。看来,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