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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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2)

半天,朱健哆嗦的嘴唇发出了模糊的抽泣声,同时,泪水断线般地从那呆滞的眼睛流了出来。哭着,他把身子伏在了桌上。

文义迫不及待地看起朱健写的东西来:

我心爱的文英:

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也许早已做了阎王殿前的小鬼!

此时,我感到周围是一片漆黑。我的身子,仿佛是掉进冰河中一样发冷。我无法对你说清我此时的心情。我只能说,我的心在淌血,一滴一滴殷红的血!

我爱你,爱得比大海还要深。尽管遭到你的拒绝,可我仍然没有死心。我觉得,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回心转意的。所以,当听了你进城去打工的消息后,我毅然辞去了代课教师的职业,进城来寻找你——我心爱的人儿!我也想在城里找份粗活,好经常看见你,和你在一起。但是,没想到……

你不知道我最初是怎样寻找你的。我像一个流浪汉一样,在街头踟蹰,又像一条狗一样,在茫茫人海中四处望你。直到三天前,我才在县皮鞋厂门前碰着你。并且知道你已经在这个厂找了份临时工做,我真替你高兴呀!然而,你连理也不理我,像一个高贵的公主似的,昂首挺胸地就走了过去。以后,我又来找你,可你连面也不愿见我。那时,我心里虽然在哭泣,可并没有完全绝望。

在后来的三天里,我忽然发现,你在悄悄地和那个叫庹平的人幽会。你们在一起,有说有笑,亲热得像一对夫妻似的,我还是不相信你们中间有啥事。可是,在今天晚上,当我看见你独自一人,走进县报社那幢办公大楼时,我悄悄地尾随了你,你在楼上敲了一间办公室的门,那门打开时,我看见庹平把你迎了进去。接着门关了,屋里也没点灯。我以为你很快就要出来,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家家窗里的灯都熄灭了,你还没出来。我把耳朵贴到那扇门上,听见了你们亲昵的说话声,还听见了一种怪异的声音。霎时,我的心一阵绞痛,仿佛是被钝刀子割着。我知道我完了,彻底地绝望了。我跑出来,疯了一般在雨中空旷的大街上奔跑。然后,我不明不白地跑回了家。

文英,我现在啥也没有了。失去了职业,叔叔、婶娘也不愿收留我了,把我拒在门外。我没处安身,只好到你们家借宿一夜。这封信,就是在你三哥的房里写的。

文英,我决定去自寻短路。在死之前,我仍要对你说:“我爱你!永远爱你!不管你做错了啥事,我都爱你!我是为你而死的……”

文义看完朱健这封和着眼泪写就的信,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既为自己妹妹做出的事感到羞耻,同时又为这个痴情的汉子对文英深深的爱而感动。他没有想到,这个性格内向,平时不大言语的伙伴,早就默默地爱上了文英,并且,爱到了要为她去死的程度。他被朱健的深情感动了,这时,他一把抓住朱健的肩,把他提起来,然后,瞪着一对迸射着炙热光芒的眼睛,摇晃着朱健问:“你为啥子要这样?你说,为啥子要这样?”

朱健仍旧淌着泪,惶然地看着他,不知该怎样回答。

文义见朱健惶然的样子,口气温和了一些,又问:“你真的还爱文英吗?”

朱健听明白了,深情地点了点头。

文义又摇晃起了朱健,同时有些发怒地斥责起来:“那你为啥子要想到死?你还像个男子汉吗?你死得值吗?”

朱健怔了一会,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文义松开了朱健的肩,抓起他冰凉的手,推心置腹地一口气说了下去:“你不该去死!你要好好活着!你要鼓起勇气去追她!庹平是有家室的,他不可能和她结婚,你明白吗?”

朱健听了文义这番话,先是茫然地点了点头,接着,感激地望着文义。他还以为文义会像文英一样看不起他,嘲笑他。可是,文义却是这样支持他、鼓励他,朱健心里立即又燃烧起一种新的希望之火。然而,这火却又很快黯淡下来。他望着文义,失望地说:“可是,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呢!”

文义也沉默了下来,可过了一会,忽然说:“你还是要进城去!我城里有个老同学,在滨河公园下面开预制场,我给你写封信去,你去他那里一边干活,一边找机会去接触文英。另外,我给文英也写封信,你拿去交给她。我要在信上把你的事给她说说。”

朱健听了,忽然像绝处逢生一样,反过手来紧紧抓着文义,并且深情地喊了一声:“三哥——”

这一声“三哥”,喊得文义心里发热,因为朱健的年龄比他大呢!

第二天,朱健揣了文义的两封信,像吸饱了春雨,重新抽枝发芽的一棵逢春枯树一样,充满信心地进城去了。

朱健走后,文义本想把这件事马上告诉父母,可又拿不准他们,特别是父亲的态度,就暂时装在心里没说。晚上,文义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父亲在门边轻声喊他。文义爬起身,过去打开门,见父亲神色木然地站在门外。文义不知怎么回事,忙问:“爸,有啥事?”

中明老汉半天没说话,父子俩默默对看了一会,中明老汉才佝着头,像喝醉酒一样走进文义的屋子,在文义床沿上坐下,轻声说:“爹没出息,向你下话来了。这里没外人,你帮爹拿个主意,文英的事究竟咋办?”

文义听了,知道父亲心里想文英想得太苦,不然,这个一向倔犟、爱面子的庄稼人,不会深更半夜来向儿子讨主意的。文义想了想,说:“爸,我知道你舍不下文英,其实我们也一样,哪天晚上不梦见她呀!”

中明老汉听了儿子这话,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说:“这鬼丫头,心也不知是啥做的,说走就走了,信也不捎一个回来。”

文义觉得把朱健的事告诉父亲的时候到了,就说:“爸,你也不要太操心,文英不捎信回来也有她的苦处。现在最要紧的,是想一个万全之策。”

中明老汉忙说:“你有啥主意,快对爹说。别看文忠、文富比你大,爹平常也爱说你,可爹心里清楚,这家里主事,除了爹就是你。”

文义第一次听见父亲这样肯定他在家庭中的价值,一时十分感激起父亲来,也就推心置腹地说:“爸,要解决这个事,我想最好是给文英找个对象,让她割断和庹平的关系。”

中明老汉说:“找个对象当然好,可一时又到哪里去找?”

文义说:“爸,有一个人,不知你中意不中意?”

中明老汉望着他:“谁?”

文义说:“你看村里的朱健,适不适合做你的女婿?”

中明老汉沉吟了一会,说:“按说呢,这小伙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也诚实,也念过书,倒是不错的。可是,不知道人家嫌弃不嫌弃?”

“爸!”文义听到这里,深情地喊了一声,说,“人家早对文英有意了!”接着,就把昨天晚上朱健来家里的事,一口气告诉了父亲。中明老汉听着听着,张大了嘴,似乎不相信地望着文义。及至听完,他的嘴唇哆嗦了起来。十多天来,他算是第一次听见了女儿的下落,知道了女儿在外没遭罪,还进了厂,一下他放心了。还有文义这种安排,也让他十分满意。他真想过去搂抱住儿子,像小时一样亲他一下。事情到此,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没几天,文义收到了文英出走后写回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三哥:

收到你的信,我高兴得哭了。我做错了事,你们没恨我,还写信安慰我,使我感到了亲人间的温暖,我咋不高兴呢?

你在信中,劝我去爱朱健,这叫我怎么说呢?我知道他很爱我,但我一直不爱他呀!我爱庹平,虽然也知道不能和他结婚,但我还是爱他呀!我这一辈子,大概不会结婚了,就独身过一辈子。所以,三哥,请你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妹妹吧!我在皮鞋厂做临时工,工作很轻松,希望不要挂念。

爸爸、妈妈好吗?大哥、二哥也好吗?我知道爸爸不会原谅我,我也没有脸回来见他们。农忙就要开始了,叫爸爸、妈妈、大哥、二哥都保重身体吧!

你的妹妹文英

文义看完信,长叹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但同时,他决不相信妹妹会这样过一辈子,这只是她现在的冲动而已。文义在心里默默地为朱健祈祷起来,希望他坚强,坚强,再坚强,勇敢地走自己的路,早日将丘比特的神箭射中自己的妹妹。同时,为了不增加父母的焦虑,他也没有把信的内容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