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百合开在月亮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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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 (2)

诗人建立自我,升华自我和分解自我(传播自我)的过程,也是诗人建立自我信仰体系的过程。换句话说,王植的追求,也是在建立信仰,升华信仰和分解信仰(传播信仰)。

如果我们想用一句话来概括王植的诗歌理念,那就是信仰者的诗歌。他的每一诗行直至每一节律都没有偏离这一定位。——这真是很难得的执著和坚定!

我们之所以使用信仰体系的概念,其重要性既在于强化它的文化性质,更在于区别一元信仰,而突出信仰的复合型文化表现。诗人的信仰不是一个单色画面,而是一个多彩的世界。——它包含了善良、诚信、理智、沉静、坦荡、博爱、和平、自省、哲思、创造等多项伟大的生命原则。

然而,他的信仰体系只有一个核心价值观,那就是“信仰之爱”,或“爱的信仰”。

从爱的定义认识,诗人的文字既是爱的色彩的铺染,也是爱的力量的集合,更是爱的信仰的演示。

有诗为证:

黑夜站起来 告诉我

它的家乡生产木棉

于是我站在高冈上

向往黑夜 向往

黑夜里的火焰

在我的冬天里燃烧

——摘自《黑夜的家乡》

我渴望着,一种涅槃

从无数的心中慢慢升起

那安详的世界

如同我原本寂静的心地

渐渐开满圣洁的花朵

——摘自《渴望》

我要越过这座高山

去瞻仰落日西去的壮丽

我要借用正午的阳光

点燃我内心的忧愁

虹化这卑微的一生

——摘自《西去的蚂蚁》

当然,在人类生活中,爱的出现,或爱的信仰的出现,带来的不一定都是绚丽的色彩和悦耳的声音。在很多时候,爱情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忧伤、孤单、仇恨,甚至毁灭的前夜。

我虽然没有太多了解王植有怎样的感情生活,但是,从他的诗行中,我还是读到了一份深刻和凝重。王植的情感诗(原谅我没有以爱情诗的名义)没有一行句子是使用了轻佻的笔调。作为诗人,作为一个有坚定信仰的诗人,他不得不接受一种理性力量的管束或推动,来完成自己的写作。

他十分清楚,对于一个爱的信仰者,自己艺术使命的承载有多么重大。一旦有恨之火焰自胸中燃起时,理性就好比魔幻大师,会将恨火变为花朵。他的诗歌艺术是理性的篇章。唯有理性艺术,才是真正爱的艺术,才是美丽的艺术。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诗行:

万物的造化来自不灭的真心

谩骂是人类的一种鸟语

你可以无端地发明利用

我只能静静地注视你

祝福你的枝头温暖如春

——摘自《乌鸦的枝头》

是谁吃了爱情的

最后一根肋骨后

将呼唤覆盖在

蓝色的沙漠上

狼来了,风在迎接

爱情躺在沙堆里

没有一刻停留

没有一滴泪水

——摘自《狼和爱情》

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提到的一首诗,就是作者在2009年1月9日写的《新年的村庄》。

在短短的四小节的诗句里,作者看到的“新年景象”,竟然是一些牲灵的命运与人类生活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作者在写作此诗时,心灵一定是有痛感的,但他将痛感深深地掩埋了,他也没有让任何非理性的东西狂躁起来。他的笔触是平静的,是机智的,是探寻式的。他要让“不可调和”,在他的诗情里得到一种博爱的调和。他这样写道:

再也聆听不到

那只老牯牛的嗡叫

他累了,躺下了

厌倦了那根绳索

草堆,泥坑,冰冷的墙角

悬挂在墙上的母猪

总是想转过身子

总是牵挂另一堵墙

可再也看不见爱人的模样

枝头上,颤抖的声音

端坐在午后的天空

阳光下,无助的少女

眼神,书写苦短人生

炊烟袅袅,村庄

许多欢笑的脸

许多摆好的宴席

许多留下的脚印

看到了这样的诗句,我们不能不叹服,这真是一次神圣的艺术创造。作者从自己的信仰里,获得了一种超凡的道德情感的内省力量。我们不能不为诗人所创造的信仰之圣境而激动不已。

(四)

读王植的诗,有一个词语常常在我的思想里跳动,这个词语叫做“涅槃”。

我对这个词语的兴趣,不是因为王植在诗句中使用过它的意义,也不是要在此去求证它的宗教意义。依然是一种文化意义的启示,使我突然发现了对“涅槃”的理解,可以向诗歌语言艺术的认识上延伸。它能帮助我们认识王植诗歌的语言风格,还能对当今新诗语言艺术的发展起到一定的启迪作用。

自郭沫若写出了他的代表作《凤凰涅槃》一诗后,“涅槃”一词便与“浴火重生”的意义联系了。记得一次从电视里看到,画家黄永玉谈他曾经为寻找“涅槃”的本义出处很费了一番工夫。前不久,我读到林语堂编著的《印度的智慧》,其中在《涅槃为何物》一章的序言里,作者谈到了“涅槃”的意义。要按照当代中国人接受文字信息的习惯,我以为,作者还缺乏足够的自信把这一词义完整地解释得清楚。他甚至把一个模糊的辨析过程抛给了读者来完成。

不过,他提到了我们的思维机制和语言机制上确实存在的问题,若是顽固的坚持逻辑性,就会给我们的语言表达带来局限。那样,人类有限的大脑就永远接近不了“涅槃”这一概念。作者指出,“我们读到涅槃是‘既无有,又无没有’,我们意识到‘有’和‘没有’这样的词语已不能够充分表述这样的概念。”

林语堂接下来的意思是说,如果能超出我们习惯的联想方式或偏见,去想象和表达一个完全崭新的时空观念世界,那就是涅槃的意味了。林语堂当然还是围绕涅槃的宗教意义展开的论述。

然而,这个观点对我产生了一个激发。即我们真的要去反省一下,长期以来,我们的“顽固逻辑”对诗歌语言艺术所造成的伤害。这种逻辑的特性是偏执,是“非此即彼”。要么是唯物,要么是唯心,除此以外,而一律排出其他的可能和存在。

有了“涅槃”的帮助,我们的认识有了飞跃。却原来,我们的语言还可以获得一种涅槃式的表达状态。

诚然,在过去,我们在朦胧诗的认识上所出现的纷扰,也正是与缺失这样的文化开启不无关系。一方面有作者的彻底朦胧,一方面也有批评家的一概否定。今天看来,其原因也很明了,若在一片信仰和文化的瘠地上创作,必然是谬误泛滥,芜杂丛生。

要在以往,我们也可能简单地将王植的作品推向朦胧诗的类别,而到了现在,我们却不会这样做,也不可以这样做。

王植的诗歌语言在很多情形下执守的是一种时空逻辑。它不单靠句子之间的内容对接,而更多的是依托一定时空观念的连接。他不但注重人类生活场景的时空化,纵然是一些哲思的句子,也一定要让它有个合理的生成时空。这样,就可以避免纯粹理念,或纯粹的自然概念的堆垒带来的晦涩和浅陋。比如《黑夜的家乡》《一场冬雨的生灭》《琵琶声起》等,都采取了这样的艺术形式。有时,时空可能是模糊的,但观念一定是清朗的。

因而,我们不但看到了王植诗歌所展现的不同凡响的,犹如太阳一般的文化光亮,而且还同时聆听到了在智慧之道上行进的王植所吟唱出的一曲曲信仰者的直音。

我们说,一个诗人能像王植一样,能将自己的诗歌创作置于生命信仰和人类文化的鼓舞之下,而不断地走上至善、至圣、至美的艺术境界,这至少是我们对诗歌艺术认知的一次伟大觉悟。

(五)

最后,我还想和王植说几句话。

王植的诗好,好在它的文化。东方净土文化无疑是一方诗的厚土。但作为诗人,要认识到,每一种文化都会有它的局限,若是踩踏进它的局限里,我们的身心就会为其所累,就无法感受到人类文化的大气象。那样,身心垮了,诗心也会跟着垮了。

清代学者袁枚说:“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我担心王植做不到这一点,或担心他一边创造了诗的快乐,一边却累积了心的痛苦。

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还讲到一件事,王安石说:“诗者,寺言也。寺为九卿所居,非礼法之言不入,故曰思无邪。”后来又有人说:“诗者,持也,持其性情,使不暴去也。”在原文中,袁枚的本意是为了说明诗不一定能观到人品,他认为后者的观点要胜于前者的观点。

然而,如果我们把他们的话当做诗歌文化观来理解,显然,后者的文化观也要胜于前者的文化观。——我们若从“寺言”中走出,而“持其性情”,给这世界留下自己最爽朗的笑声,这又有什么不好?

话说到此,该打住了。

今次之新年钟声,定会有一种金色的触响——

哦,祝福王植!祝福王植和他的诗歌!

2009年1月20日写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