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的早期抒情诗善于利用人民的语言,以自然而毫不造作的方式抒发对生活的感想和热爱。海涅曾在《论浪漫派》这篇长文里,主张德国的文艺女神应该是“一个自由的、开花的、不矫揉造作的、真正德国的女孩子,不应该是苍白的尼姑和夸耀门阀的骑士小姐”冯至:《亨利希·海涅》,《海涅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6页。。受到海涅的影响,郭沫若在早期主张自然流露说,开始用清新活泼,充满生命力的人民的语言——白话文创作诗歌,成为中国诗坛新诗开风气之先的第一人。
到《女神》创作的中期,郭沫若创作出一系列内容更加丰富,题材更加广泛的诗。这个时期被郭沫若认为是他创作的一个黄金时期,他接触了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草叶集》,创作深受其影响,如他自己所说:“在他(惠特曼)的影响下,应着白华的鞭策,我边做出了《立在地球边上的怒号》《地球,我的母亲》《匪徒颂》《晨安》《凤凰涅槃》《天狗》《心灯》《炉中煤》《巨炮的教训》等那些男性的粗暴的诗来。” 与《女神》前期恬淡纤细的风格迥然不同,这个时期的郭沫若深受惠特曼雄浑的诗风的影响,认为这种荡涤一切旧事物的力量与五四时期的狂飙精神十分合拍。同时,和泰戈尔一样,惠特曼的诗中也包含有泛神论的元素,“他完完全全把我与大自然与宇宙万物融合在一起”。而郭沫若在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中,仍然深受泛神论的影响,只是诗歌的调子风格有了极大的改变,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诗作中得到印证: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啊啊!我眼前来了滚滚的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啊!
啊啊!力哟!力哟!
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律吕哟!
——《立在地球边上的怒号》
在这一段中,诗人用太平洋的洪涛来比喻毁灭旧势力的新生力量,将自己破旧立新的革命激情赋予大自然,并热烈在赞美这种力量,诗风豪放不羁,颇有惠特曼《草叶集》的风韵。
正是在翻译和阅读的过程中,郭沫若接触到了国外的杰出诗人,吸收他们的养分,并将他们的创作思想和风格融会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中,结合中国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响彻云霄,震动了整个诗坛,震撼了旧中国,振奋了和郭沫若一样盼望摧毁旧制度的热血青年。正是有了翻译带给他的馈赠,郭沫若才能开启自己诗歌创作的黄金时期,创作出《女神》这样开风气之先的诗集,不仅发展了中国的新诗,推动了新文化运动,还发出了时代的最强音!
翻译对郭沫若戏剧创作的影响
除了诗歌,郭沫若文学创作中数量最多的另一种题材就数戏剧了。事实上,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郭沫若并不算戏剧创作第一人。在他之前,有胡适的反映现实生活的话剧《终身大事》,有田汉的宣传妇女独立的独幕话剧《咖啡店之一夜》。在五四前后,从事戏剧创作的人有很多,但是郭沫若在中国现代戏剧史上却有着特殊的地位,其原因是他创造了戏剧的一种新形式,那就是现代范畴的历史剧。而这种新型的历史剧的创作,深受他翻译的影响。
郭沫若早年很爱读外国戏剧,而且还热衷于外国戏剧的翻译。早在1916年,郭沫若在日本留学期间就接触了德国著名诗人歌德的作品,并于1919年开始翻译歌德的巨著《浮士德》第一部,直到1946年才将第二部译完。可以看出,歌德对郭沫若的吸引和影响长达几十年。他回忆说:“我自己从事的戏剧的创作是在民国九年,我那时刚好把《浮士德》悲剧的第一幕译完,不消说我是很受了歌德的影响的。”在徐迟的一封信中提到了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和《屈原》的相似,郭沫若在回信中说:“多谢你,承认你指出《屈原》与《李尔王》的相似……好些朋友都说《屈原》有莎士比亚的风味,更有的说像《哈姆莱特》。”郭沫若对于外国戏剧的借鉴,可见一斑。
具体来说,郭沫若通过翻译借鉴外国戏剧的优秀养分,可以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借用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阐发自己对于当下社会现实的观点和立场,这样的手法,莎士比亚、歌德和席勒都经常采用。比如说创作《棠棣之花》,郭沫若通过聂政、聂嫈的对话描绘战国时期君王割据,战火连年的凄惨局面:
战火不息,生命的泉水只好日就消逝,这几年来今日合纵,明日连横,今日征燕,明日伐楚,争城者杀人盈城,争地者杀人盈野,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的什么。
通过这样一番描述,郭沫若实际上抨击的是当时的封建军阀,他们争权夺利,置人民的生命安乐于不顾,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1959年,郭沫若在《蔡文姬·序》中说:“福楼拜曾说:‘波娃丽夫人就是我——是照着我写的,’我也可以照样说一句:“蔡文姬就是我——是照着我写的。” 这样一种手法,是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的结合,对于郭沫若来说,是“一种创作上的秘密……作家把故事的经过由过去移到现实来”。
二、象征手法的运用。在外国戏剧中,象征手法是经常用到的创作手法。剧作家通过一个具体的象征物,来象征或代表更加抽象的事物或思想。郭沫若在留日期间接触过一些象征主义的剧本,所以我们不难从他的剧作中看到象征的成分。比如1920年他写《女神之再生》就用到了象征手法。他自己也说:“《女神之再生》是象征着中国的南北战争,共工是象征南方,颛顼是象征北方。”而同样在《屈原》中,郭沫若创造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婵娟来象征道义美,婵娟死后“化为永远之光明,永远之月光”,象征道义美的永存。
三、在人物塑造上,避免了中国旧戏中角色的固定脸谱,而是通过对话和外国诗剧中的长篇抒情独白,让主人公的感情由内而外地抒发,塑造更生动真实的人物形象,同时增加了浪漫主义气息。这样的手法在许多著名的外国剧作家的作品中屡见不鲜,比如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就经常运用这样的手法让观众直接进入王子哈姆莱特的内心世界,从而对于主人公的矛盾心情,复杂内心和性格上的弱点有更深入的了解,以至于那段“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要考虑的问题”几乎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名段。而郭沫若的历史剧《屈原》中用大量的内心独白抒发屈原的疾恶如仇和对光明正义的追求:
呵!电!你这宇宙中最犀利的剑呀!我的长剑是被人拔去了,但是你,你能拔去我有形的长剑,你不能拔去我无形的长剑呀。电,你这宇宙中的剑,也正是,我心中的剑。你劈吧,劈吧,劈吧,把这比铁还坚固的黑暗,劈开,劈开,劈开!虽然你劈它如同劈水一样,你抽掉了,它又合拢了来,但至少你能使那光明得到暂时间的一瞬的显现,哦,那多么灿烂的,多么炫目的光明呀!
四、直接借用西方史剧中的情节以及表现手法,来反映封建礼教重压下的追求自由和独立人格的历程。如《女神之再生》的开头引了《浮士德》结尾的诗句:
一切无常者
只是一虚影;
不可企及者
在此事已成;
不可名状者
在此已实有;
永恒之女性
领导我们走。
郭沫若在《〈 浮士德〉 简论》中说:“大体上男性的象征可以认为是独立自主,其流弊是专制独裁;女性的象征是仁慈宽恕,其极致是民主和平。” 郭沫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引申了女性的创造力,创造出新的太阳,成为光明的象征。他在《女神之再生》中也使用了鲜明的对比以突出男性(独裁与暴力)对国家的摧残,表达了对美丽的女性(民主和平)以及女神所创造的优美世界的向往:
天球底界限已是莫中用了!
新造的太阳不怕又要疲倦了吗?
我们要时常创造新的光明、新的温热去供给她呀!
哦,我们脚下到处都是男性的残骸呀!
这又怎么处置呢?
把他们抬到壁龛之中做起神像来吧!
不错呀,教他们也奏起无声的音乐来吧!
新造的太阳,姐姐,怎么还不出来?
她太热烈了,怕她自行爆裂;还在海水之中浴沐着在!
哦,我们感受着新鲜的暖意了!
我们的心脏,好像些鲜红的金鱼,在水晶瓶里跳跃!
我们什么都想拥抱呀!
我们唱起歌来欢迎新造的太阳吧!
综上所述,郭沫若的戏剧创作离不开他通过翻译接触过的外国戏剧家的影响。不管是处理艺术的真实和历史真实的关系上,还是人物塑造的手法,象征主义的表现,或者在直接借用西方戏剧的情节和表现手法,都可以看到外国戏剧家留下的痕迹。虽然郭沫若并没有完全照搬西方戏剧的全套手法,但通过吸取前人的有用成分,为我所用,确实是郭沫若戏剧创作不可忽视的一个特点。
翻译对郭沫若小说创作的影响
伴随着翻译工作,郭沫若不仅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戏剧,还尝试创作了一系列的小说。在1927年前,他就已经完成近30部小说,分别收在《塔》《落叶》《橄榄》《水平线下》等多个集子里。
郭沫若的小说主题比较丰富,或抒发了作者热烈的爱国主义激情和无畏的反帝精神,或描绘爱情的甜美和忧伤,或反映了满怀报国热情的知识分子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的苦闷但毫不妥协的反抗。郭沫若在小说中尽量展现那个时代的某些方面,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同时为中国近现代小说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郭沫若在日本学习期间,接触了大量的外国文学名著,由于受到泰戈尔、歌德以及斯宾诺莎的著作的影响,他接收了泛神论思想。1922年,郭沫若在《创造季刊》1922年创刊号上发表《〈少年维特之烦恼〉序引》,明确地提出了“泛神便是无神”,强调了他与歌德的主情主义、泛神思想、对自然和原始生活的景仰等浪漫主义思想的共鸣。这一点同样也体现在郭沫若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比如他在《牧羊哀话》中的描写:
远见一群羊儿睡在海岸上。英儿靠着一个岩壁,佩荑小姐靠着英儿的肩头,他们俩早都睡熟了。那天晚上,也是有这样的月光。月亮照耀着,海潮摇动着,他们俩就好像睡在一个大摇篮里面的一样。
这种诗式的描写,正是作者的泛神论与浪漫主义思想的集中体现,通过赞美自然的美丽、儿童的天真来表达作者对现实的不满以及对光明和自由的向往。郭沫若运用浪漫主义手法的另一个特点是,将“神”的存在虚化。在否定“神”的存在的同时将“神”融于自然和自我之内。郭沫若在创作实践中大量的使用自然人格化的手法,例如在《行路难》中,作者借用对江水的描写来表达主人公对新生活的渴望以及追求新生的坚定决心:
它为什么要这样奔波呢?
它那昼夜不停的吼声是什么意义呢?
它不是在追求坦途、达到大海吗?
它在追求坦途的时候总不得不奔流,它在奔流的时候总不会没有坦途。
啊啊,奔流哟!奔流哟!
一时的停顿是不可贪恋的,崎岖的道路是不能回避的。
把头去冲,把血去冲,把全身的力量去冲,把全灵魂的抵挡去冲。
崔巍的高山是可以冲断的呢,无理的长堤是可以冲决的呢。
……
流罢,流罢,大海虽远,但总有流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