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郭沫若翻译研究
848800000044

第44章 附录一 郭沫若译论选 (4)

这几种条件按自然是不易具备,要靠穷年累月的研究;如(1)不仅当在语学上用功,凡是一国的风土人情都应在通晓之列,如(2)原书中所有种种学识要有所涉猎,如(3)须详悉作者的内在生活与外在生活,如(4)更难于例举了。所以翻译终于是件难事——但不是不可能的事,是不许人轻容易着手,如像我国的译书家今天译一部威铿,明天译一部罗素,今天译一本太戈儿,明天又译一本多时妥逸夫司克,即使他们是天生的异才,我也不相信他们有这么速成的根本的研究。我只怕他们的工作多少带些投机的性质,只看书名可受社会的欢迎,便急急忙忙抱着一本字典死翻,买本新书来滥译。有的连字义的对错从字典上也还甄别不出来,这如何能望他们译得不错呢?

译书家既具有以上条件之后,他所译出来的外籍与创作无以异,原书费解之处或许也可以加上注解。这样的译籍读的人如还不能了解时,这只能怪读者自身的程度不够了。近年我国新文化运动勃兴以来,青年人求知之心若渴,但因此也不免有许多饥不择食和躐等躁进的倾向。我看见有许多朋友连普通智识也还不充分,便买些很艰深的翻译书来滥读,读得神经衰弱了的正是所在多有。更有些不真挚的人顾文思义、一知半解地便从事著述。我觉得这种倾向是应该及早设法挽救的。挽救之方:

(一)在译者方面:

(1)应该唤醒译书家的责任心;

(2)望真有学殖者出而从事完整的翻译。

(二)在读者方面:

(1)应该从教育着手,劝智识未备的青年先从事基础知识的储积;

(2)注重语学的研究,多养成直读外籍的人才;

(3)望国内各大书坊多采办海外的名著。 (1)

目下我国的翻译界,其中自有真有学殖、纯为介绍思想起见而严肃从事的人,但是我们所不能讳言者:如借译书以糊口,借译书以钓名,借译书以牟利的人,正是滔滔者天下皆是。处在资本制度之下,借译书以糊口本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钓名牟利也不足为个人罪。但是译者的苦心可以追求他低下的目的,而读者的本望却是要拜见他高明的手腕。手腕本不高,目的又低下,欺人欺己,糊口呀,钓名呀,雷鸣着的瓦釜呀,直令真有学殖之人也洁身自好,裹足不前了!如此敷衍下去,我们中国的翻译界只好永远是一潭浑水,中国的新文化也只好永远是一潭浑水。浑水是搅不得的,愈搅愈浑的,尽它浑起去吧!这是一种人的声音。浑水是搅不得的,搅得泥溅水飞,是要弄到你体无完肤的。这又是一种人的声音。你们要来搅我的浑水吗?岂有此理!这是我祖坟山的好风水,我的发祥是全靠它,我的子孙也要靠它发迹。这更是一种怪人的声音。这些声音我们听够了,但是浑水终不能把它搅个干净,永远留着,那是贻害无穷的。所以在上列几条之中,我们觉得“唤醒译书家的责任心”一层,尤为当今之急务而易见特效。

以上我把吴氏的注译运动讨论了一遍,并且稍稍胪陈了一己的私见了,我论到“唤醒译书家的责任心”一层更令我发生了无限的感慨。

《夕阳楼日记》的余晖一直发射到现在,真算是波谲云诡了。郁达夫指摘了别人的错译,不见错译者出面自谢,出版者宣言改版,转惹得几位名人出来代为辩护,而达夫自身为众矢之的。前有胡适骂他“骂人”,后有张东荪出面附和(见《批评翻译的批评》附识中)。达夫骂了人,就算是他的过失,但是受骂者的过失却不能由他一个人代偿。你钉在十字架上代人赎罪的羔羊哟!棘冠在你的头上,永远的胜利终竟是你的!

本来在这滥译横流的时代,要想出面唤起译书家的责任心,原是种干犯众怒的事情,绝不是我们国内的高明人所肯担任的。我们这些惯会“上当”的愚人,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有时要发出几句愤烈之谈,也是势所难免的。高明之家从而媒蘖其短,谥之以“骂人”而严施教训,我们也知道这也是再经济不过的事情。因为一方面可以向大众讨好,另一方面更广告了自己的德操。你德行超迈、高明过人的北京大学的胡大教授哟!你德行超迈、高明过人的时事新报的张大主笔哟!你们素以改造社会为标的,像你们那样庇护滥译的言论,好是讨了,德操是诚然广告了,但是社会要到几时才能改造呢?我们这些愚人想改造社会,剧烈的革命在所不避,区区愤世嫉俗之谈,你们就谥以恶名,我辈也能畏葸。严将军之头可断,嵇侍中之血可流,张雎阳之齿可拔,颜常山之舌可割,但是董狐之笔是不可绝的。

一个人最伤心的事体无过于良心的死灭,一个社会最伤心的现象无过于正义的沦亡。胡适在四月一日的《努力周报》上又有一篇《编辑余谈》了——我读《努力周报》这回算是第二次;都是友人买寄给我的。他说:

“《努力》第二十期里我的一条《骂人》,竟引起一班不通英文的人来和我讨论译书。我没有闲工夫来答辩这种强不知以为知的评论(以下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自我广告)。”你北京大学的胡大教授哟!你的英文诚然高明,可惜你自己就做就了一面照出原形的镜子!你须知通英文一事不是你留美学生可以专卖的。在你的意思以为要像你留过美国的人才算是通英文么?你须知便是生长在美国的人也不能说是人人通英文呢!因为口头能说话和能读艰深的著作是两件事情。你要说别人不同英文不配和你讨论,你至少也要把别人如何不通之处写出,也才配得上你通人的身份。假使你真个没闲工夫,那便少说些护短的话!我劝你不要把你的名气来压人,不要把你北大教授的牌子来压人,不要把你留美学生的资格来压人,你须知这种如烟如云没多大斤两的东西是把人压不倒的!要想把人压倒,只好请“真理”先生出来,只好请“正义”先生出来!

偶尔的错误原来是人人所不能免的,诚如张东荪氏所说:“在初学者是不能免,便在博学通儒也是不能免。”(见戈乐天《批评翻译之批评》的附识中)但是被人指摘了错误绝不是可耻的事情,指摘了别人的错误也并不是狂妄的举动。我前次批评了胡适的改译文,张东荪竟说我是“攻击”。如果你们的心目中的批评便是攻击,那无怪乎你们惯会面面圆到,事事取巧,笼统活脱,糊涂了事了。我说胡适的译文有些地方不通,张东荪说“胡译的可议不在不通而在呆板,至于郭译堆上无数的‘的’字,更呆板了”。不错,我从德文译出来的那一句半的文章,我是“故意地逐字逐句直译”的,这种译法我素来就不主张,这种译法实在是难免掉呆板的。但是胡适的译文如何可通之处,你张大主笔也应该把它表彰出来,我们才能知道。你只是笼统说一句,对于胡大教授你自然是讨了好,对于我小区区则不啻骂我污蔑了人。你这话总无形的骂人方法,我辈虽愚,也是看得出来的。我劝你,既是要主持公道,那便不要在名气之前低头!你们做大主笔的人对于一国的民气士风是在张帆把柁,你们要主持德操,应该还要在高处大处着眼,取巧卖俏绝不是大道德家之所屑为!

1923年4月 致孙铭传选自1923年8月31日《中华新报?创造日》。(1923年8月26日)

铭传君:

尊文已经拜读,承你指教,使我有机会说几句话,我是很感激的。

我对于翻译素来是不赞成逐字逐句的直译,我以为“原文中的字句……或先或后,或综或析,在不损及意义的范围以内,为气韵起见可以自由移易”。尊文中所指摘多处以直译相绳,这是我们彼此未能十分了解的缘故。我今为节省彼此的时间起见,只把你认为最大错误的地方解释一下以供采择。

(一)Like light dissolved in starshowers...

这句直译出来是“如像光辉散成星雨”,形容海波打在岸头飞泡溅沫的情况。我译成“疑是星河迸”,本是意译,在我自己以为是星河迸散,恰好是光散如雨了。如定要以直译相绳,则Star shower(星雨)并不是“星河”,足下译的“像光波在星河中消融”,不仅“星河”二字因我而误,并把全句的意思都弄错了。全句形容的是打上岸来的情形,并不是“喻银波在白沙上消逝的状态”。

(二)the lightning...包在次句的“璀璨”两字里面。

(三)“坐而忘机”,在我的意思“忘机”就是“冥想”,因为把一切机心忘记了,正表示的冥想时的精神状态,足下只拈到一个“忘”字,所以说我错了。

(四)“智光冠项”这正是with inward glory crowned的直译。我们古人说: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或则说:和顺积中,英华发外,都是这个意思。在他们宗教家(耶教与佛教)竟在圣哲的头上实际画一个圆光,我们古人也说老子头上冒出一股紫气,这些虽只是志气如神英华发外的象征,但已成了周知的典实了。足下译成“内心便披载着荣光”又译成“引为奇荣”,这是还欠斟酌。

(五)“殊珍”二字在我的译文中可解作“智光”,虽与原文字句未求针对,但意思是没有走。

(六)“我环顾周遭”句诚如足下所说是“不大好”,因为我图简便的缘故,把Whom these surround略去了。因为有了下句意思已足。

(七)which I have borne and yet must bear

这句你译成“此生我前既承受,今须继领”,在文法上讲来是可以通过去,但是我所译的“前尘后影”的四个字正是你所译的这十一个字,可惜简单了,被你看忽略了。

至于足下替我“剪裁”了的译诗,请恕我不谈假话,我觉得我的译诗虽只是一件布衫,但还是一件完整的衫子,经你这一剪裁,简直剪裁得四破五烂了。我的译诗是一韵到底的,你有时仍用我的原韵,有时又脱掉了韵脚,像“死头颅”一句,简直有些未来派的风味了。并且你说我错了的地方,实在是你自己弄错了。上面所举过了的不说,像第五节的with this untimely moan,你译成“不时以悲呻”,你现刻或者已经能够觉悟,你是错了罢。译诗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把原文看懂了,还要译出来的是“诗”才行,原文都还没有看懂,那还说不到甚么诗不诗了。足下在清华读书,与西人接触较多,请把我上面陈说的一些直接向你们的教习问问,或者你不会疑心我,是我一人的强辩诬搆了。

沫若

八月二十六日 孤鸿——致成仿吾的一封信(节选)节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十六卷,第6-21页。

我此次到日本来的时候只带了三部书来,一部是《歌德全集》,一部是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还有一部便是屠格涅甫的《新的一代》作者原注:“《新的一代》系根据德文译名‘Die Neue Genenation’。俄文原名为《处女地》。”

我最初来此的生活计划,便是翻译《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一书。这书的移译本是你所不十分赞成的,我对于这书的内容并不十分满意,如他不赞成早期的政治革命之企图,我觉得不是马克思的本旨。但我译完此书所得的教益殊觉不鲜呢!我从前只是茫然地对于个人资本主义怀着憎恨,对于社会革命怀着信心,如今更得到理性的背光,而不是一味的感情作用了。这书的译出在我一生中形成了一个转换时期,把我从半眠状态里唤醒了的是它,把我从歧路的彷徨里引出了的是它,把我从死的暗影里救出了的是它,我对于作者非常感谢,我对于马克思、列宁非常感谢。我费了两个月的光景译完了此书,译述中我所最感到惊异的是:我们平常当成暴徒看待的列宁,才有那样致密的头脑,才是那样真挚的思想家!我们平常读书过少,每每爱以传闻断人;传闻真是误人的霉菌,懒惰真是误解的根本。我们东方人一看到“过激派”三个字便觉得如见毒蛇猛兽。这真是传闻和懒惰的误事呢。书成后卖稿的计划生了变更,听了友人的要求将以作为丛书之一种,遂不得不变成版税,然而我这两月来的生活,却真实苦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