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个石洞,洞口有块大石,被半人高的石墙围着,成了个小院。小院有门,门正对着那块大石。门外一步远的地方也有一块大石,隔着门,两块石头对望。人说,当年格萨尔曾在这个石洞里修行,为了隔绝外界,洞口被一块巨石封死。修完预定时间,问题出来了,格萨尔出不去了。格萨尔想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怪事发生了,他一下从巨石中间飞了出去。巨石成了两半,一半在洞口,一半在洞外几步远的地方。格萨尔离开后,来这个石洞修行的人很多,据说他们中的多数都成了大成就者。
措普湖边修行者的存在让措普湖多了份庄重,这并不影响措普湖成为当地最好的“耍坝子”的地方。因为它美!有着开满各色花的章柯草原。其中一种花,几十株簇拥在一起,细细的茎,比茎还细小的叶片,却托着一大朵韭菜花一样的花,红色、白色、紫色的花瓣热闹地挤在一朵花上,风来,不堪重负的花茎被吹得几乎平躺在草地上,风去,这些大头家伙又大大咧咧地立在你眼前。有肥嘟嘟的雪猪,一跳一跳,没等你看清就钻进草间,很害羞的样子。雪猪有个很有来头的别名——喜马拉雅旱獭。据说,混熟后,雪猪也很温驯,可以躯体直立给人作揖。想想都觉得快乐,比成年人的脚还小的雪猪给你作揖,你该怎样还礼呢?
最让人动心的,是太阳底下,或月光下围着篝火跳的巴塘弦子。男人,女人,穿着藏装或汉装,等其中几个戴圆帽、抱胡琴的男人弹起、唱起、舞起时,人们就舞成了一圈。那圆帽怪怪的,帽檐向下垂着红丝线,密密的一圈,遮了半个头和脸。戴帽子的人扭身、踢腿时,红线也跟着扭。先是轻歌、曼舞,人们懒懒地甩手、甩腿,时不时跟旁边人说句什么,跟对面人笑笑;其后节奏逐渐加快,圆帽下的红线被甩上了帽顶;当对面人的面孔模糊一片,舞者疯狂地将手、脚不甩离身体不罢休时,一首弦子结束了。
没准,哪一段曲,谁的笑,谁的脚跳起的灰,被风吹着,飘过措普湖,飘进谁正在修行的洞里。
由甘孜州府康定去德格,要过马尼干戈,要翻雀儿山,自然会看见马尼干戈和雀儿山之间的新路海。新路海是雀儿山主峰西北麓下的一个冰川湖,又名玉龙拉措,倾心神湖的意思。天气晴朗时,微风过处,新路海如巨大瓦蓝翡翠。格萨尔最心爱的王妃珠姆的娘家就在离新路海不远的玉隆乡,小时候,珠姆常来新路海边,临湖梳妆,一呆就是半天。想像得出,新路海有多清多静了。
新路海这个名字,据说是当年川藏公路的筑路大军所命名。站在湖边,可以看见对面横卧着的两条冰川直插湖中。两岸苍松翠柏掩映,远远近近的坡地山间遍布云杉。资料上说,林间栖息着黑熊、白唇鹿、雪豹、岩羊等20多种动物。也许人来得多了,极难见到它们了。
新路海边有个叫多加的喇嘛,长年赤脚,人称“赤脚大仙”,在海边一个山洞里闭关修行。修行22年后的某一天,冥冥中受到护法神的启示,多加走出了山洞,决定募缘在新路海边修一座佛塔。
两年前的秋天,我与朋友经马尼干戈去德格路过新路海时见到了多加。远远地,就见一个红衣人站在路边。朋友说多加来接了。赶紧下车,双手合十,快步迎过去。多加果然赤脚,脚黑红黑红的。当时印象最深的是多加的神情,执著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慌乱。至今想不清为什么有这样的印象。
多加带我们看了新路海边刚修好的塔基。一些操四川口音的男人正在塔基周围忙碌着,两个人用一根扁担抬一大筐混凝土,一个人挑两小筐砖石,一个人用瓦刀往石片上抹混凝土,搅拌机“哐哐哐”转着。天,修佛塔,居然与修房子差不多的工艺。
可能资金有问题,多加说,过几天佛塔就要停工了,他准备去成都募缘。让身边人很认真地记下我们的地址,说到时候要来找。
一直没有等到多加。
今年夏天,去德格,再次路过新路海。塔已经修好,白白的塔身,周围飘着五彩经幡。正赶上新路海边的草坝上举行赛马会,红男绿女,人呼马欢。要走的时候,见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头发鬈鬈地披在肩上,一身金黄色僧服,依然赤脚,依然是执著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慌乱的神情——多加。
那年,离开新路海时,多加告诉我们,佛塔开光完毕,他就要重回修行洞,永不出山。这样,多加一闪而过的身影,不变的神情,是我在尘世中见到的最后一次么?
白玉的刀和德格的经书
今天的白玉是不是格萨尔时代的祝古,无从考证。到了白玉地界,当地人很自豪地说他们这儿曾是格萨尔的兵工厂,尤其去白玉河坡乡转转,你自己都要说,这儿当然是祝古了。河坡在山间,村民的房子零星分布在一个个山头,像一座座城堡。你在山脚下“哟呵呵”喊几声,山头就有人从小窗或屋顶探出头,很快朝下看两眼,一缩身不见了。你准备再喊,却见有人走出城堡,一路小跑着下来。很有点战国年代的味道。
河坡的出名,正在于与战争有关的刀、矛、弓、箭等兵器的铸造。早在唐代,藏王屯兵康区,因为战争,需要大批兵器,正好河坡一带的山间富含铜、铁矿,兵工厂便选在了这儿。加之这儿完全是山区,很安全。格萨尔兴起后,更是在河坡广集工匠,赶制兵器,甚至强令霍尔部落著名铁工曲打带徒传艺,并开始土法炼铁,促进了当地以兵器为主的民间手工艺的发展。1162年,藏传佛教在康区的第一座红教寺庙嘎托寺在河坡建成。为在教派的激烈竞争中求得生存与发展,嘎托寺蔡巴?噶德公布活佛七赴内地,聘回一批批汉区名匠,兴佛堂,塑神像,刻经版,制佛具,不但为河坡民族工艺注入了新的技术内容,亦拓宽了原材料门路。
现在的河坡,家家都有手工作坊,兵器几乎不做了,大大小小各类工具依旧,铁、铜、铝、金、银、木、石各类原材料依旧,燃着木炭的火塘,一双因太频繁接触铜、铝而粗糙的黑手依旧,“丁丁当当”的工艺依旧,打磨出来的是藏刀、马鞍、戒指、佛像、酥油桶、姑娘们衣服上的银配饰……如果,全乡人同时“丁丁当当”敲,你在山下远远听着,会以为进攻的战鼓擂响了。
在嘎托寺,我有幸握过格萨尔大将扎拉则加的大弓和宝剑。宝弓传说是用大鹏金翅鸟的指甲骨制成,象牙弦座,长15米。握着千年后仍弹性良好的古弓,不由人不浮想联翩。再持宝剑,铸造工艺令人叹服,饱经风霜仍寒光闪闪,钢火足可与瑞士军刀媲美。
河坡不是格萨尔的兵工厂,哪里又有可能是呢?
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甚至更早,人们就把德格当作圣地了,几乎是和拉萨、日喀则一样的圣地。而在圣地的中心,只有200多年历史的印经院,算得上是整个西藏最大的图书馆。它收藏有多达25万余块的印版。
这些印版,绝大多数都是老印版。最老的,据记载,如《般若八千颂》,是在康熙四十二年间刻制而成,距今有二百八十多年历史。最著名的《甘珠尔》和《丹珠尔》印版于十八世纪刻制完毕。我悄悄抽出一块印版,没想到它很沉,一只手几乎拿不动,这不可思议的重量,不禁让人怀疑这印版的材料是否属于这个世界。后见县志上说,它通常是取最好的红叶桦木,砍成数段,用微火熏烤,在粪池中沤泡一冬,再水煮,烘干,推光刨平,然后以古老的传统技术刻下文字或画,经严格校对,方算一块真正的印版。仅仅如此,就会使它变得如此沉重吗?这种沉重,可真不像是由于木头本身带来的,似乎是因为其上的字。
这些集中了西藏文化之精粹、被称为“德格版”的印版,似乎具有一种神秘的、昌盛的繁殖力,使一旁紧密相连的作坊200多年来,几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工作。拾阶而上,在环绕天井的走廊间,果然有些年轻人正在动作很快地工作着。只见他们两人一组,一人在倾斜的印版上涂墨,另一人左手先铺纸,待右手执一滚筒一推而过,再揭起已印上文字的纸,一张书页便告完成。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无比快捷,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而那由一张张又窄又长的书页捆为一扎扎的书籍,似乎烙满了这种神秘而昌盛地繁殖的痕迹,以致在藏地,无论什么书籍,只要说是德格版,人们都会闻之起敬,趋之若鹜。几乎所有寺院,都珍藏有德格版的经书;几乎所有的僧人,都读过德格版的经书。
说起来,据今不到300年历史的德格印经院似乎与格萨尔无关。这样一个事实却是不容忽略的:在藏区,《格萨尔王传》的各种抄本和刻本是格萨尔流传后世的重要手段。抄本最早起源于西藏上层社会的有识人士及有见识的喇嘛。后来,各地印经院陆续出现了专门的格萨尔史诗刻本制作。其中,德格版的格萨尔刻本流传最广。
(作者系《四川画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