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太阳为我照上了二十几个年头。
我只是个孩子,认不识半点愁;
忽然有一天——我又爱又恨那一天——
我心坎里痒齐齐的有些不连牵。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的上当。
有人说是受伤——你摸摸我的胸膛——
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恋爱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这来我变了,一只没笼头的马。
跑遍了荒凉的人生的旷野;
又像那古时间献璞玉的楚人。
手指着心窝,说这里面有真有真。
你不信时一刀拉破我的心头肉。
看那血淋淋的一掬是玉不是玉;
血!那无情的宰割,我的灵魂!
是谁逼迫我发最后的疑问?
疑问!这回我自己幸喜我的梦醒。
上帝,我没有病,再不来对你呻吟!
我再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的分;
我只要这地面,情愿安分的做人。
从此再不问恋爱是什么一回事。
反正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恋爱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他问,恋爱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他渴望爱,却彷徨不知情为何物。爱情来的时候他还不曾出世,没有一点准备,当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想爱便爱了。
他命中遇到的第一个人,张幼仪,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尚未经历“相遇、相识、欣赏、恋慕……”一系列感情的升华便被迫接受与一个女子结婚生子的结局。是的,这是结局,而非开始与过程。
他心有不甘与不忍。不甘的是,他不知情定今生之人面貌如何、兴趣如何、品性如何……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与顾虑,他害怕那牵缘之人并非心目中的“有女洛神”。他一直在寻找他的女神,她可以骄横跋扈,可以任性妄为,但必须是他眼波中的柔水,第一眼,便缘定此生。而不忍的是,他还是一个心怀怜悯与柔肠的谦谦君子,他对女子,天生存了一份特殊之情,他可以不爱她,却要怜她,懂她。
从祖母、母亲,到妻子,他尚未长大成人却要与一个素未蒙面之人结永世之缘。夫妻,夫是夫,妻,未必是心中的妻。他所渴慕的妻,眉眼要蕴含如烟如雾的情愁,清纯而不失媚然。要善解人意,做他的红颜知己,与他执笔作对,上阕下阕,之于赵明诚与李清照,夫唱妇随。她又要兼有母亲般的包容与情人般的娇柔,当他烦躁暴乱的时候,用一双纤纤素手为他抚平眉宇间的褶皱,当他失意落寞的时候,用温暖柔软的身躯为他掬起一弯美丽永恒的长虹。
她只属于他,而他,只能属于她。她要有如斯不凡的魅力与魄力,让他的眼只为她一人,心也只为她一人。矢志不渝。
会吗?他禁不住疑惑与退怯。与他成就百年好合的女子,幼仪,出身名门,其人线条甚美,雅爱淡妆,举止有度,秀外慧中。博得大家闺秀的远名,众人见之欢喜。
对于这桩天作之合的姻缘,他的父母满心欢悦。志摩呢?彼时,他没有经历过爱的欢喜与低徊,情潮如春水之初涌,荡漾着迷蒙而青涩的心旌。如是。他娶了她,她嫁了他。
志摩与幼仪,正如《红楼梦》里的宝玉与宝钗,同是大家之后,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且幼仪识文能墨,擅长经商之道,非一般寻常女子。她对志摩全心全意,而对他身后的徐家,又能做到尽职尽责。
幼仪对于志摩而言,如同身边一株默默花开花谢的香花树。她开得恰到好处,不张扬,不艳丽,也不卑微。她清冷的香只他一人闻得,香飘万里,但他知,最深处的暗香早已于千人万人之前涌入心底。所以,他欣赏她,怜惜她,同样的,也敬重她。那么爱呢?彼时,他大概是茫然的。婚姻的枷锁在身,令他不知所措。他仿佛还是那个站在东山上看天看景的快乐少年,仿佛,还是那读着醒世名言默然不语却心有别悟的有志学子……他却不知如何做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