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他们愣了。
那天晚上,我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时间的每一次推进都让我心脏莫名其妙地抖动一下。从下午到现在,我一直心神不宁,就像身体内部某种危险气体泄露了。
我不该答应赵春花,帮她把耿辉和陈思雨引到天台上。为了那一万块钱,我竟然听凭了一个精神病的摆布,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在耿辉和陈思雨面前,我都是在表演,没有什么招魂,那不过是个吸引他们的噱头。那件事的真相,昨晚在天台上,赵春花已经对我讲了,而且她讲得更加彻底。
有一些事情,耿辉和陈思雨也不知道。
为什么苏蕊会误把赵露当成陈思雨?那是因为苏蕊在动手前,首先找到了赵春花,她将一把水果刀抵在赵春花的喉咙上,说她已经知道耿辉的新女友就是她的同事,她不想伤害赵春花,只想要一张那个女孩的照片,以及她的名字。
赵春花不动生色地把赵露的照片拿给了她。
她倒不是为了保护陈思雨。单位那个姓郑的副主任年底就要退休了,按照惯例,她们三个中的一个将会顶上去,谁让赵露进单位的时间比她早了两年,更有可能接替这个位置呢?因此当苏蕊像一只受伤的母兽般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预感到这将会是她的一次机会,她恶毒地想,也许红了眼的苏蕊会给那个臭女人一刀,或者朝她脸上泼上一桶硫酸,这都是她乐于见到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苏蕊竟会采用整容这种异想天开的报复方式,她失望极了。
在得知苏蕊的死讯时,她脑袋里像是有一件东西轻微地响了一声,就像一块木材被斧子劈开了,就是那种断裂的声音。从那天晚上起,她就开始看到满脸血和脑浆的苏蕊坐在她身边,胳膊和大腿上的骨头乱七八糟地支起来,她的身体因此变得奇形怪状,像一把骨架扭曲变形的破雨伞。赵春花听到她一刻不停地质问着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害我一场空,你害我白死了。她的血滴答滴答地落着,滴得到处都是。
别人说她是精神分裂,说这些是幻觉,赵春花觉得这样的说法太可笑了,她眼睁睁地看到苏蕊的鬼魂就在她面前,连裂开的粉嘟嘟的伤口,白茬茬的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是幻觉呢?
为了摆脱她,赵春花想到了贿赂,于是诚心实意地为她烧了几天纸,可她还是经常出现,恶狠狠地盯着她,最后赵春花绝望地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她听到那个鬼魂呜咽着回答:“给我杀掉她。”她知道这个“她”指的是陈思雨,她想了想,这个要求似乎也不算过分,她犯下了错误,自然就要弥补。于是她决定提苏蕊完成心愿,以便让她能放过自己。
于是她把那张储存着一万元钱的银行卡交给我,让我在今天午夜把那两个人诳骗上天台,等她做完了要做的事,就把密码给我。
现在,那个疯女人已经在楼顶了,她早早就等在那里的黑暗中了。
而我呢,还在焦躁地走来走去,那张银行卡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再往里,就是蓬蓬跳动的心脏了,也许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就藏在那里,我感觉它在像小兽那样挣扎着,让我一阵阵心慌。我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我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粗糙的汽车引擎声,两道刺目的光柱后面,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在门口的台阶下。我浑身颤栗着看着那对情侣下了车,沐浴着昏黄微弱的路灯光芒慢慢向我走来……
那天夜里,已经三年没有消息的前女友黎晚晴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没有叙旧情,也没有追忆往昔,她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问了我一个问题:大兵,你说这世界上有鬼吗?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住了。
凭直觉,我意识到她遇到了某种难题,她的声音像风雨里瑟瑟抖动的树叶,我想,只有极大的恐惧才会把一个女人摧残成这样。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的妻子正好又不在家,令我无拘无束,于是我们相约在市中心的一家星巴克见了面。
三年没见,她消瘦了一些,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黑直的长发也弯曲成了更有成熟女人韵致的大波浪,可她看起来很憔悴,反应还稍微有一点迟钝。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七月的夏夜里,黎晚晴两手捧着咖啡杯,像是在暖她的手。在咖啡馆暗淡的灯光下,她面色惨白地给我讲述了她的经历。
听和听着,我浑身渐渐地冷起来。我真有点后悔没有找一个灯光明亮人多势众的地方来倾听她的故事。
三个月前,黎晚晴参加了一个婚恋网站举办的集体相亲活动,遇到了一个叫宋建明的医生。宋医生比黎晚晴年龄大五岁,每天的工作就是操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手术刀,在病人的身体上开着大小不一的口子。
交往了不到半个月,很出乎黎晚晴预料,宋建明竟向她求婚了,那个夜晚,他学着欧洲男人的样子,捧着好几百朵红玫瑰忽然现身,单膝跪地,仰头奉上一枚光芒闪闪的钻石戒指,按照黎晚晴的说法,他当时的目光比钻石的光彩更为动人。
对这样优秀的男人还有什么犹豫的?再犹豫就要坐失良机,便宜别人了。
一个星期后,她成了宋建明的新婚爱人。
唉!由我来亲口讲述我的前女友如何被一个比我强的男人追求到手的过程,实在是件很不人道的事情,因此关于两个人的蜜月我就不过多转述了,请你们理解我心里酸溜溜的感觉,理解万岁。
总之,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还一切正常,仍是个有着韩剧般浪漫元素的爱情故事,诡异与古怪是在婚后才慢慢浮现的。
新房的西北角有一个不大的储物间,从香港返回的次日,黎晚晴头一次推开了那扇木门,发现不到十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却摆放了个巨大的雕漆红木立柜。柜子几乎占满了正对门的那面墙,有两米来高,仿清代风格,刷着暗红色的漆,红得有点发黑,油亮油亮的。柜门有左右两扇,浮刻着些云纹一类古色古香的图案。
当她看到那个立柜的一瞬间,黎晚晴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如果这个柜子摆在客厅里也没什么不自然,但它栖身在狭**仄的储物间里,在四面雪白的墙壁之中,在灰头土脸的纸箱和废书报杂志间,它的鲜亮与华贵就显得十分的怪异与突兀了。
就像你打开地下室的门,看到一个衣装华丽的贵妇正坐在一堆破书烂纸当中,你当然会有吃惊的感觉。
黎晚晴拽了拽柜门,纹丝未动,看来是上了暗锁的。
晚上吃饭时,黎晚晴顺嘴问起了那个立柜,宋建明怔了一怔,端起碗喝了口汤,擦擦嘴,解释说,那个柜的风格跟客厅有一点不搭,又没地方放,所以就塞到杂物间里了。
好好的仿古立柜非说什么风格不搭,审美有问题,黎晚晴在心里对他的新婚丈夫下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当然,她没觉得这是个大不了的缺陷,对于一个整天在别人身体上切割与缝合的医生,要审美干什么?
黎晚晴到小区门口的千姿柔美体中心练瑜伽,结识了小区里不少年龄相仿的女人。女人们一旦熟悉以后,话题就会很多,她们有意无意地展示着手上的钻戒,脖子上的铂金项链,然后漫不经心地提到自己香水、手袋或唇膏的牌子,从中获得了莫大的乐趣。有些人也喜欢提及自己事业有成的丈夫,当然不能赤裸裸地提起,她们会在聊天里先询问别人丈夫的情况,等人家说上几句,便顺势接道:没错,我老公也是这样……
女人里有一个叫徐月娟的,是个广播电台主持人,她的声音在这个城市里大名鼎鼎,但她的样子却默默无闻。那天,当七八个女人练习间隙围坐在一起闲聊时,徐月娟问身边的黎晚晴,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黎晚晴淡淡地笑笑,说,是个主刀的医生。
徐月娟的丈夫是个跨国公司的投资经理,把话题从医生不露痕迹地引到金融,是需要一些智能的。徐月娟正要开口,听到黎晚晴向她们发出了热情的邀请,黎晚晴说:我家就住6号楼802,我老公叫宋建明,他人不错的,你们有时间的话到我家去玩,我把他介绍给你们。
徐月娟把刚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旁边的几个女人本来也都在闲聊,也都住了口,扭过头打量起黎晚晴来。
她们的目光都有点不太正常,在这些目光里,包含了一些惊讶,一些疑问,以及一些隐晦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