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迷雾在黎晚晴心中缓缓升起,氤氲开去。
女人们都很聪明,都懂得不乱说话的道理。两天后,黎晚晴终于从一个叫蔡姐的女人那里挖到了一些信息,蔡姐就住她家楼下,是个豪爽泼辣的北方女人,她对黎晚晴说,本来我一个外人也不应该跟你说东说西,显得我嘴碎,可看你这女孩人挺不错的,那我就指点你几句,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得知我跟宋建明结婚时的反应都挺奇怪的。
蔡姐笑笑,也没什么,我们就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什么太快?
换得太快。上个月宋医生的爱人还是另外一个呢,这两天就突然变成了你,你说是不是让人觉得奇怪。
蔡姐接着说,上个月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宋医生和那个女人争吵,后来忽然就消停了,我当时还奇怪呢。你要不说,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是宋医生的爱人。
仿佛一个雷炸响在头顶,黎晚晴觉得眼前的景物波动起来。
蔡姐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现在小区里那些女人都怎么议论宋医生?他们说宋医生原来的妻子怎么像蒸发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就像……,哎呀不说了,你知道就行了。
没有来由的,黎晚晴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起储物间里的那个暗红色的立柜来,那两扇柜门在黑背景下徐徐开启,一幕恐怖的场景在眼前悬挂展开,黎晚晴不敢再想下去。
回到家,她悄悄把储物室的门推开一道缝,在傍晚暗淡的光线里,那口柜黑亮的漆皮发出沉重晦暗的光泽,就像一个满怀心事的人静悄悄地站在角落里,阴沉沉地同她对视。
晚上,黎晚晴与宋建明闹了一场,可面对黎晚晴来势汹汹地追问,宋建明以沉默相抗衡,他阴沉着脸,承认以前是有个妻子,不过感情不合离婚了,其它一概不谈。
黎晚晴侧目望着宋建明,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竟是那样的陌生,新婚的喜悦一扫而空,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仅仅局限于一层皮,连骨头都没触碰到,他心肝是什么颜色的,他有几根花花肠子,全覆在这层衣冠楚楚的表皮之下,她一无所知。
夜里,黎晚晴合衣睡在客厅里,这是她新婚的第二天,分居的第一天。沙发的舒适度远不及卧室中的大床。
女人在她们的生活中为什么总会流离失所?
客厅里的落地钟沉闷地敲了十二响,最后的一响余音未绝,黎晚晴醒了。
口渴,挣扎着坐起来,穿过一条小走廊到厨房的饮水机接水。
水汩汩地流进杯子,声调渐渐由低到高,在黑夜里显得清晰嘹亮,像是有人在哼唱着怪里怪气的曲调。
女人胆小,黎晚晴心里有些发毛,抬眼四下观望,四壁雪白的瓷砖反射着苍白单调的光,像死人的皮肤。
水接满了,齐平在杯口处微微荡漾,黎晚晴直起身出了厨房,刚跨出两步。
像是有个女人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音轻飘飘的,就像个白塑料袋在头顶上飘过去,这声音短暂响起又戛然而止,像一只白白的小手在什么地方抚摸了一下就赶紧藏回背后。
黎晚晴的手哆嗦了一下,水洒出一些,**了地毯。
黎晚晴猛回头,她的目光钉在身后两米外储物室墨绿色的木门上。
她分辨出,这声叹息就源自于这扇门后,确凿无疑,它穿透了厚厚的门板,有气无力地爬进了黎晚晴的耳朵里。
黎晚晴咬咬嘴唇。她心中像流水一样被注入了恐惧,但另一条管道也在朝里面灌注着好奇。那扇墨绿色的木门,竟对她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门上有个月牙形状的锁孔,黎晚晴慢慢把眼睛凑上去。
当黎晚晴讲述到故事的这个环节时,在星巴克咖啡馆暗淡的灯光下,我看到她微微颤抖着,双手依旧握着深棕色的咖啡杯,仿佛这杯子是一个把手,她抓住它就不会摔倒似的。
我问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个白色的女人。黎晚晴盯着我的眼睛说,储物室里面很黑,她就像一个白色的影子,坐在墙角的一个纸箱子上,一动也不动。
她在做什么?是在用一把梳子在梳头发吗?
什么?她不解地问我。
我看过不少鬼故事,那些编故事的总喜欢安排女鬼在空屋里用一把梳子梳头发。我笑着抿了口咖啡。
黎晚晴没有听出我的戏谑,她认真地摇了摇头:她没梳头发,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叫起来,跑到卧室里把宋建明拖起来,他打开了储物室的门,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杂物,还有那个鬼气森森的旧式木柜。
那,对这件事你怎么看?我问她。
当然是见鬼了。黎晚晴吃惊地抬起头,那眼神仿佛在问我,难道你还有什么疑议?
她说:我犹豫了好几天,还是给你打了电话,在这个城市里我想不出还能找谁。幸亏你没有更换手机号码。
她的话说得我心里暖洋洋的,仿佛夏天跑进了我的心里。
你为什么不跟你的丈夫好好谈谈这件事?
他?黎晚晴冷笑起来。我早就不相信他了,我甚至觉得就是他杀死了她的前妻,而尸体就藏在那个立柜里,我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定就是那个女人的鬼魂。
为了印证她的看法,她继续给我讲述了昨夜经历的一件事。昨天快到午夜12点时,外面下起了很大的暴雨,雷声轰鸣,本来她已经睡了,住在楼下的蔡姐忽然打来了电话。蔡姐的声音紧张兮兮,她说一分钟前她去锁防盗门,刚打开里面的那道木门,就看到一个女人慢慢地走过她家门口,向楼上去了,她觉得那个女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好像关节的活动不太正常。目送着这怪异的女人悄无声息地走上了楼梯,蔡姐猛然想起,那不正是宋建明的前妻吗。她顿时毛骨悚然,立刻给黎晚晴打电话。黎晚晴呆了,她拉着宋建明战战兢兢地到楼道里看了一圈,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下到七楼,蔡姐还攥着手机站在门口。
那个鬼里鬼气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黎晚晴的语气激动起来,对我喊道:还有什么疑问?那确凿无疑就是个鬼魂,她一定径直穿过了墙壁,悄无声息地进到了我的家里。她不仅出没在储物间里,每个晚上,她还可能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跟我一起看电视,或者站在浴室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洗脸刷牙,但是我看不见她……
我觉得黎晚晴的故事越说越离奇了。
我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看看时间不早了,我提议让她打辆车先回家,我用我男人的性别向她担保,一定会帮她把整件事情搞清楚。
可黎晚晴没有回家,她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我很理解她,女鬼、杀人恶魔,这两样我们人类最为恐惧的东西居然在她家里凑成了一套,摊上这样的事情,即便像花木兰那样勇敢无畏的女人也会出去住旅馆吧。
第二天,我到黎晚晴居住的小区去了一趟,走到黎晚晴所住的那幢单元楼前,我看到一辆白蓝相间的伊兰特警车停在楼门前,两个警察从楼门里走出来,我听到稍微年轻一些的警察对另外一个抱怨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小子一张嘴推得一乾二净,要不咱干脆申请张搜查令到他家翻翻,找到证据直接把他拘起来。
警车调了个头,慢吞吞地开走了。我仰起脸数到黎晚晴居住的八楼,铝合金玻璃窗反射着正午泼辣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一阵阵地生疼,看不出任何异样。
难道真像黎晚晴说的,宋建明杀了前妻,把尸体藏在了立柜里?但这个季节,除了冰柜,没有别的柜子可以保证尸体不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不过我马上想到宋建明是个医生,她可能把女人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后找一个巨大的玻璃缸,在里面倒满福尔马林,让她前妻身体的各个部分像南极海面的浮冰一样漂得七令八落,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地锁进那口立柜里。
我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会不会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死,而是每天生活在那口暗无天日的柜子里?
那不是有毛病吗。
还有种解释,那就是柜子很正常,而黎晚晴不正常,一切都是她庸人自扰,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她自己制造出来的幻觉。
我觉得最后一种解释可能性很大,经过昨天的接触,我发现黎晚晴有些神经兮兮的,谁能保证她的精神不会出现些问题?我同她已经三年没见了,我不敢保证。
本来我还想找那个叫蔡姐的女人问问情况,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