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文学性、符合青少年儿童们的阅读情趣,正是格林童话之所以有这7次版本变化的最根本原因,也就是说,格林兄弟在世期间之所以对格林童话进行了几次大的修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格林童话1812年第一卷出版就成为了儿童们爱不释手的读物,格林兄弟为此“实际情况”做了令后世惊叹的非凡的“文字工作”。不然,格林童话也许将永远保留1812年版的最原始最原初的“民间文学”式样、保持口头文学的原汁原味,而不会经历7次版本的变化(如果威廉不是于1859年去世,那么1857年的第7版很有可能还不是格林童话的“终结版”,可能还有第8、第9次版本问世),当然也就永远不会出现这个由格林兄弟创建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童话范式”,而原本散落于民间的童话故事也不会因他们的“童话范式”被缔造成了儿童文学史上一个全新的、专有的概念——“格林童话”。
第四节 (1)
格林童话范式
一、格林兄弟眼里的《童话集》
1812年,《儿童与家庭童话集》第一卷一经出版立刻就受到了小读者们的喜爱,这是格林兄弟始料未及的,因为兄弟俩出版童话集的初衷并非是为了满足少年儿童们的课外文学读物诉求。可未曾想,两人当初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童话集》首先成为了青少年儿童们爱不释手的读物。而随即《童话集》是否真的适合儿童阅读,甚至适合拿来作教科书,引来了德国本土人们的争议,毕竟《童话集》保留了民间口头文学的种种特色,评论家们因而也有种种说法。对格林童话的教育功能等,无论是格林兄弟时代还是当今社会,无论德国本土还是德国疆域之外,专家学者们有诸多的见解与认识,在各自的著述里进行了论证与阐释,笔者在这里不再赘述,而是重头回顾一下格林兄弟俩本人的看法。
格林童话成了儿童喜爱的读物,格林兄弟当时是非常认真地面对这个“既成事实”,针对人们的议论,威廉说:“我们是真的期望《儿童与家庭童话集》能成为一本有教育意义的书,因为在适合儿童的能力与秉性方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书籍比它更有教益、更为健康、更能励志。”他还致函阿尔尼姆:“我早就预料有人会反对,说某些人不敢把这本书交给他们的孩子们阅读,可是这种情况是无法改变的……这就好比我们在家读圣经,每晚一个章节,而其中必定有好几处会使某些人望而却步。”雅各布也补充说:“无论老少,我们大家都循规蹈矩、墨守成规。”A
1814年12月12日,威廉在给萨维尼的信中也谈到了来自人们的质疑,威廉给萨维尼谈了自己的看法:“我们收集的所有故事都是真实可信的。即便有那么一篇故事目前暂时不被看好,但在未来一定会被证明是有意义的。人们可以从我们选择故事的标准与原则看出,《儿童与家庭童话集》实实在在就是一本教育书籍。不过在单个故事的选择上,我们并没有被教育目的牵着鼻子走,同样,我们也没有刻意去追求童话故事的道德教育功能。我们不会仅为了道德教育功能而置我们收集故事的其他目的于不顾B。我们达到这个目标(收集与拯救),那么这对道德教育目的同样有好处。此外,读者的期待与需求是那么的不同,我们都不敢奢望哪怕是一小部分读者能对我们的选择感到满意。”C
3年后,也就是1815年,《童话集》第二卷出版发行,在序言中,威廉郑重其事地宣告,说搜集童话有两个目的:第一,保留古代人民的诗歌遗产;第二,向成年和青年读者介绍这份遗产。威廉在这里不仅告示了搜集童话的初衷,也将童话集目前的“实际功能”一并带了出来。并且,对人们关于童话教育功能的质疑,威廉继续给出了既形象直观,又有理有据的阐述:
我们不但希望这个集子为诗歌史服务,我们还希望这本书里所具有的诗歌本身能够给读者以影响——使凡是能够使其高兴的人都感到高兴,除此之外,它还要成为一本真正有教育作用的书。有些人反对后者,他们说,在这本书里,不少地方与这一目的是矛盾的,这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不适宜的,或者说是不成体统的——比如当谈到某些情况和关系的时候,要么就【AHermann Gerstner, Bruder Grimm: In Selbstzeugnissen und Bilddokumenten. Ibid. pp.42-43.B也就是说,尽可能多地全面搜集并拯救真实可靠的民间文学,以免出现被后人遗忘的后果。C尽管威廉·格林是这样说的,但在后来童话搜集及编写过程中,他还是屈服于外界评论家、读者等的反应与需求。
参见Heinz Rolleke, Die Marchen der Bruder Grimm. Ibid. p.78.】是谈到魔鬼的时候——因此父母不愿意把这本书给孩子们读。也许,在个别情况下这种担心是有理由的,不过要知道,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童话来读,这是非常容易的;就整体来说,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在这里,任何东西也不会比大自然本身能够更好地证明我们是正确的,大自然把所有的花朵和叶子染上各种颜色,这种合适的颜色就正是大自然所赋予它们的形式;如果有谁因为他们个人的爱好不同而不喜欢这种颜色和形式(大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那么他可以不看,但是他不能要求把一切都改变过来,染成另外的颜色。又比如:天降雨露,这是对大地万物的恩泽;如果谁不愿意把自己的植物摆出来,担心它过于敏感,也可能受害,那么他就在家里浇灌它,但是他不能要求大家都这样做。自然界的一切都能够成长和发展,而我们应该力求达到这一点……在正确阅读的情况下,不会从童话中读到任何不好的东西;相反,按照恰当的说法,它会成为“我们的心声”。孩子们无所恐惧地用手指去指点天上的星星,可是根据民间的迷信,有些人却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对天使的侮辱。A
二、学术性与故事性的选择
在《儿童与家庭童话集》1815年第二卷的这个序言里,格林兄弟是再次公开表白了出版这些来自民间的童话故事的初衷。毫无疑问,坦率地说,最初他俩是抱着挽救古老文化遗产的目的来搜集、整理并出版童话集的。因此,从1812/1815年格林童话两卷本第一次出版,除掉童话故事本身,格林兄弟就秉承学者特有的严谨务实给《童话集》配上了附录,在附录里,比如将故事进行比较,对故事的来源、故事的意义进行了学术性的说明等等。这也让后来的我们不仅可以认识到两位搜集整理者为了能搜集到童话故事而付出的极为艰辛的劳作,所表现出非常人的卓识远见和坚强毅力,而且也能直观地看到格林兄弟整编、改写童话故事的历程。没曾想本该是“学术性资料”的童话集出版后却俨然成为一部极为畅销的儿童书籍,就像雅各布说:“就我而言,这本童话集全然不是为儿童写的,却颇受他们的欢迎,这使我甚为欣慰……”B
按海因茨·勒内克教授的研究结果,我们可以简单概括地说,哥哥雅各布·格林从头至尾是想保存《儿童与家庭童话集》的学术性质,以及突出该书与之相应的学术价值。照笔者看来,这绝对符合雅各布的对单调繁杂的研究工【A(德)格·盖斯特涅尔著《格林兄弟》,刘逢祺根据俄译本译出,前引书,第112页。BHermann Gerstner, Bruder Grimm: In Selbstzeugnissen und Bilddokumenten. Ibid. p.42.】作那份近乎清教徒般狂热的心性;然而《童话集》大受小读者的欢迎,因此,出版商、格林兄弟的朋友、评论家们,尤其是广大的小读者群就与雅各布的想法不一致了,他们要求《童话集》首先是一部给孩子们看的书。
借此,不管格林兄弟出版童话集的初衷是什么,成人就童话集成为儿童读物这个事实首先展开了对其教育功能的质疑。除开童话故事的外部教育功能,即究竟童话是否符合儿童阅读外,就故事内部文本层面来看,童话集1812年首版以后,遭遇的早期批评主要还有以下两个方面:第一,人们认为格林兄弟的《儿童与家庭童话集》里所选择的童话以及故事叙述的口吻尚欠缺童真与童趣;第二,人们认为故事里的措词及整体风格还欠缺一定的文学性。
就童话集的教育功能,格林兄弟做了上面笔者回顾的那些回应,也就是说,格林兄弟的态度是明确的。不过,针对故事文本层面的这两种批评,实际是说,《童话集》应该保持其“学术性”还是“故事性”这个问题上,格林兄弟俩的态度有微妙的差别。虽然弟弟威廉·格林在给友人的信中曾表示,《童话集》要想使方方面面都感到满意,这的确不太现实,然而有着诗人秉性的威廉起初是小心谨慎地对待这些批评,尔后便很快做出了妥协,非常干脆明了地接受了来自人们的这些观点与批评。只是因为要顾及哥哥雅各布的想法,威廉做出的妥协是悄然无声的,因此,这么一来,哥哥雅各布由于“潜心于语法,以后几版均让威廉审编、作序”,这样他“便能从童话的采集与注释中脱身出来,避免了顾此失彼的现象”A。
所以,雅各布对故事做的搜编工作实际只有很小一部分,比如由他搜编的格林童话有《莴苣》(位列1857年版的第12位)、《强盗未婚夫》(第40)、《鸟弃儿》(第51)、《金鸟》(第57)、《牧鹅姑娘》(第89)、《白新娘和黑新娘》(第135)、《烈火烧出的年轻人》(第147)、《极乐世界的童话》(第158)、《底特马尔斯的谎言》(第159),以及后来没有被采用的故事《夜莺与慢缺肢蜥的故事》(Von der Nachtigall und der Blindschleiche)以及《拿刀的手》( Die Hand mit dem Messer)。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忘记雅各布对格林童话搜编工作最开初做的决定性的贡献,他自个儿也于1860年2月19日写信说:“这部《童话集》的搜集工作、《童话集》的第一次出版,我同威廉一样付出了同样多的劳动,也许甚至比他付出的还多【AHermann Gerstner, Bruder Grimm: In Selbstzeugnissen und Bilddokumenten. Ibid. p.43.】……我立刻认识到这些口头文化对神话学的价值”A。
第一版问世以后,格林童话主要就由威廉来编写了。当初外界对第一版的两点批评是在所难免的,依着雅各布的“保存学术性质、突出学术价值”,对这些带有史学性质、民间文学性质、神话学性质的记录当然要求准确,而且也不需要对故事有特别文学性的表现。而威廉要转变《童话集》的阅读对象,要使它成为娱乐消遣性的儿童书籍,要将以前的“学术性资料”转换为符合儿童口味与旨趣的真正“儿童与家庭的童话故事”。在这个过程中,还要让之前对《童话集》有微词的评论家们封口,还要顾及蔑视这种来自民间“粗鄙”体裁的“有教养的人”等等。这种种一切对威廉来讲实属不易,但是,威廉在实践中成功地做到了这许多,他不仅成功地达到了转换,找到了平衡,而且还由此建立了自己的童话风格,这个有他建立起的有名的格林童话范式永远成为了一个文学经典蓝本。
三、威廉·格林与童话范式
按照勒内克教授的研究,1819年,威廉在《童话集》第二版时才创立了他的童话范式,不过,早在1815年,格林童话第二卷出版时,里面的童话故事已经带有这样“童话范式”的风格了B。这个童话范式我们已然很熟悉:比如故事中单一情节的多次重复,某些句子段落具有诗歌般的节奏与韵律,故事中某些特定数字、颜色、物质等的重复;童话主角最初或者在故事开头都是身陷绝境,然后能通过婚姻或是继承遗产得到命运的转变;故事场景通常离不开森林与水,现实生活中人们追求的永恒在故事里得以实现,例如主人公不仅生命是永恒的,结局也是那永恒的Happy-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