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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风云骤变 (2)

“既然如此,五弟,听二嫂的劝告,你还是不要做这种冒失的事。”宁婉儿听明了事情的原因,这才向五弟劝告着说:“虽然也常听说亲朋之间有人去日本求学的事,但到底日本与家乡远隔重洋,一个人出门在外,未必一切都能遂心。何况事在人为,来日方长,五弟选去海军大学深造,学得救国济世的本领,即使来日袁世凯另有图谋,我们洁身自好、独善其身还是可以的吧。即使身不由己,那时再去日本也不为迟。说不定,二嫂立志救国,还要随五弟一同去日本求学呢。”

“二嫂怕我吃苦,我是万分感激的。只是当今之时,清廷江山已是日落西山了,皇亲国戚各做各的打算。心怀叵测的人,也在积蓄力量。这最近几年,江南有鼓吹维新的报纸行世,江北有义民起事,许多先知先觉已在日本创办报纸,力主废除帝制。严夫子说,青年有为,此时不为,尚待何日呀!去日本的事,我的主意是拿定了。也是巧合,正好有几个同窗也要东渡,我们结伴而行,二嫂放心,我不会出任何意外的。”

“什么时候动身?”宁婉儿不能自已,两滴热泪已经在眼窝里转动。

“今天晚上。”余子鹔果断地回答。

“啊!”宁婉儿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抬手抚着额头,她无力地跌坐在座椅上。”五弟,你何以如此任性呀!”咬紧牙关,宁婉儿不让泪水流出眼窝,平静了一下心情,她才又接着说下去。

“你如此不辞而别,不消三天五日,爸妈就要知道,那时爸爸怒妈妈哭,家里真是要乱成一团了。顺理成章,爸爸到时就要向我问询你的去处。不如实禀报吧,我不又怕我不会说谎,必会被爸爸看出破绽;佯做不知,你平日视我如亲姐姐一般,无论什么事都对我讲,爸妈又如何会相信?子鹔五弟,你这真是让我做难了,爸妈怪罪下来,我如何担当得起?”

“二嫂放心,我已写好了一封信,走时就放在我的房里,几日不见,爸妈自会来房中查看,那时他们便会看到我留下的这封信。信中我自会暗示他们,关于我的出走,家中任何人都不知道,二嫂是不会受猜疑的。”子鹔决心已定,无论宁婉儿如何劝说,也毫不犹豫,且他已做了周密安排,一切都万无一失。

“三思而行,子鹔五弟,嫂嫂还是劝你要三思而行呀!”宁婉儿用手帕拭着眼窝边涌出的泪珠儿,强按捺慌乱的心情,对余子鹔说着,“爸妈如此疼爱你,你远走他乡,已是不该,且又不辞而别,那就更是不可宽恕,你如此一意孤行,也对不起大哥、大嫂,还有……”

“这也要对得起,那也要对得起。二嫂就是不想他们到底对得起对不起我?袁世凯招兵买马,选中我,不外是想拉拢亲日势力,而父亲明明知道我无心于仕途,更不是行武的材料,却一口答应送我去大直沾海军大学。为什么?还不明明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清廷的江山大势去矣,这已是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实,清廷寿终正寝之后,天下谁属?各人心里都各有自己的打算,黄道台是看破红尘了,不外就是寄情于山林之间,做一名隐士罢了。父亲呢?虽说是一员商贾,但办洋务的商贾不同于做生意的客户,父亲既然身为日本洋行的中国掌柜,他就要时时与中国的官府打交道,早做打算。父亲送我去大直沽海军大学,不外是春秋时期的赵公子赴邯郸,给交恶的邻国送去一个人质罢了。他们无视我的抱负,无视我的前程,拿我去做一个赌注,二嫂,这是拿我去杀牲祭神,换取他们的飞黄腾达呀!况且,清廷必亡,我们一代炎黄子孙,正是要知天之大任已降我辈双肩,扭转乾坤,力挽狂澜,我们要建立一个光明的新国家,二嫂,救国爱民,舍我其谁?我已是横下一条心了。”说着,余子鹔用力地挥了一下胳膊,表明心志,他已不肯退让了。

“五弟,你真是任性,太任性了呀!”终于,宁婉儿忍耐不住,她还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但她又怕哭出了声,便用力地用手帕捂着嘴唇,牙关咬得咯咯响,她的嘴唇在抽搐。

“二嫂,你多保重吧。”子鹔也极是激动地说:“二哥荒唐,不知自爱自重,二嫂又心高志远,怀才不遇,忧国爱民之心不让须眉,这一切一切,唯子鹔一人知道。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二嫂这些年来对我的关照,将来子鹔报国之日,也就是报答二嫂教诲之时。”说着,子鹔立赵身来,抱着双拳,向二嫂作了个大揖。

“五弟!”一时冲动,宁婉儿忍耐不住,突然伸出双臂,她将子鹔紧紧地抱住,流满泪水的脸庞贴在子鹔的肩上,她的身子在剧烈地抖动。

“二嫂,子鹔就此告辞了。”余子鹔也怕自己哭出声来,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从二嫂的拥抱中挣出身来,返身就往外走。

“你等一下。”扬手,宁婉儿将子鹔拉住,就近,宁婉儿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给你,我手上戴的这些,不能让你带走,怕爸妈看出破绽。这里的一些是我的陪嫁,一个人远渡重洋,身上总不能太窘,带上些金银珠宝以应付万一,五弟,你随便拿吧;”

“二嫂,我不要。”余子鹔推让着,他什么也不肯要;但是宁婉儿执拗,她硬是从抽屉里抓出了几件首饰,强迫地塞在余于鹔的手里,然后,又随手抓过斗篷来披在身上。

“我送你到五槐桥。”宁婉儿说着。

“这不方便。”余子鹔忙着阻拦。

“天已经黑了,我先带着奶娘出去,你随后也去房里收拾一下,我在五槐桥等你。”

天色早已是一片朦胧了,子牙河潺漏子的流水,更把一座五槐桥染得格外宁静。子牙河畔,老槐树下,宁婉儿和余子鹔面对面地站在初升的月光下,离别在即,两个人都已说不出恰当的话语。

亲如姐弟,又胜于姐弟。宁婉儿嫁到余家来时,余子鹔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许多年来,子鹔在二哥房里与二嫂读书吟诗,朦朦胧胧,在两个人的心里都滋生了一种极重极重的感情。平日在一起朝夕相处,有大嫂、三嫂和几个哥哥,似也不觉有什么不同寻常,但今天一旦突然别离,宁婉儿和余子鹔才真感到在他二人之间,果然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感。

不外是饮食当心,冷暖留意,千叮咛万嘱咐,干言万语,总也觉还有说不尽的话,但五槐树下人来人往,倒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突然间,宁婉儿双手抓住一根槐枝,“五弟,多保重!”

说着,一缕鲜血流出了她的嘴角。

二、只看了一眼那幅画,玄净师父就恼了

“合家团聚,和和美美,亲亲热热地过太平日子,干嘛非要远去他乡天各一方?”老太太听老头子说要送五儿余子鹔去大直沽海军大学读书,嘟嘟嚷嚷地满心沮丧。

“嗐,大直沽又不是远地方,不过100里地,再说人家新学不同于私塾,这海军大学更是每周放假一天的。平日,你不是也要好几天才见一次儿子的面吗?”余隆泰向老妻劝解地说着。

“平日不见他们,是知道他在房里读书,让他去住什么大学,想想西厢房里空着,我从现在心里就空荡荡的。上的什么海军大学呀?你想让子鹔来日开着大兵舰去打炮,光绪二十年甲午海战,全军覆没,莫以为我是妇道,子鶲对我说过的,朝廷派了个德翠林任海军统帅,其实这个德翠林原是德国海军炮舰上的一名司号兵,吹喇叭的,连大炮都不会放,走投无路到中国来冒充是什么海军教习。子鶲说,也别小看了德翠林,他水性好,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他落水之后在海上漂浮了三天三夜,最后一阵风把他刮上了高丽海岸,又辗转回到北京,结果咧,朝廷还赏赐有加,听说是老佛爷的主意,其实这都不关我的事。”

“妇人之见,你哪里懂得天下大事?”余隆泰不耐烦地对老妻说着,“总督大臣要我们送一个儿子去他操办的海军大学读书,这不正是咱们求之不得的吗?历朝历代,一个朝廷不行了,必是要有一位封疆大臣黄袍加身。当今之世,南有张之洞,北有袁项城,一旦圣上他们回家了,这中原大地总不能江山无主呀!”

“你说你的理,我顾全的是这个家,明说了吧,这许多天,我心里总是郁闷,也说不清个原因,我总觉是有点什么不祥之兆。这四进大院子,枝枝叶叶的,我看着各房里似都有点什么晦气,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莫看我终日连院里全都不去,可什么事也瞒不住我。你是瞪圆了双眼看这天下风云的变幻,我一个妇道,是用心感悟这家道的兴衰。他爷,你料定这世道要变了,我看着这家运也要衰微了。说着也怪,连隔着窗子望外边房檐上的石兽,我都觉着有点不对劲,天老爷呀,你保佑我们余姓人家吧!祖祖辈辈,我们没少积德行善呀!”说着,老太太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唉呀,我说你这人哭的什么呢?家业兴隆,诸事遂心,儿孙绕膝,邻里和睦,这不是一切一切都挺好的吗?你无缘无故哭天抹泪,这不是晦气吗!”余隆泰不耐烦的数落着。

“不是我晦气,我心里闷的慌,你就让我掉两滴眼泪吧,我哭哭痛快。”抽抽搭搭,老太太越抽搭泪儿越多,最后竟不能自已地泣不成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了。

“晦气,真是晦气!”余隆泰不高兴地跺着脚,一发怒,他推开房门出去了。

心里压着一团晦气,余隆泰一个人在院里踱步,从最后一进院往前走,四道院、三道院、二道院、前院,然后再返身往后走,回廊、拱门、花圃,院里的槐树,确确实实,是处处回荡着一种阴冷和森严,院子太大了,房子太多了,许多房子都空着,甚至有的房子从建起府邸之后还从来没有人住过,平日出出进进,拟也不甚注意,但今天留心地看一看,倒真有一种晦气。

尤其是几道院里都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四儿子子鶲好玩,屋檐上的鸽子,回廊上的鸟笼,嘀溜溜的鸣瞅,咕噜噜的叫唤,还有几分家庭的温暖,其他各个房里竟静得几乎没有声音。大儿子余子鹍:自然又是在读书写字,抄他的《四十二章经》,二儿子余于鹏历来不见踪影,老三子鹤,似是也魂不守舍,四儿子余子鶲更是八方游荡,老五余子鹔,当然是去学堂了,这四进的大宅院空旷得令人感到压抑。

“唉!”不由得,余隆泰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些年只忙着三并洋行的事,若说呢,赚了不少的钱,也算得是富贵有余了,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片财运亨通之时,自己的家族却陷于一种冷清的气氛之中,难怪老妻闹著说什么不祥,看着真是不算火爆。

只是,余隆泰并不知道,他的老妻说的不祥之兆,其中还另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