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后主本来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即位之后也就耽于诗酒,专喜声色。他的皇后沈氏为人贤德,却不受后主宠爱。他宠爱的是龚贵嫔和孔贵嫔这两个妃子,而孔妃更盛一筹,后主经常和她们一起饮宴欢乐,后主曾对孔妃说:“古称王昭君、西施长得美丽,以我来看,爱妃你比她们美。”
张丽华出身贫民之家,父兄都以织席为生,入宫时,年仅十岁,被分配为东宫侍婢,为孔妃的侍女。虽然小小年纪,却已经出落得轻盈婀娜,举止闲雅,姿容艳丽,不同凡响了。她发长七尺,黑亮如漆,光可鉴人。并且脸若朝霞,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眉比远山,一双眼睛在顾盼斜视之际,竟是神采熠熠,光彩夺目,照映左右。有一天,被后主偶然遇见,后主大惊,端视良久,对孔妃说:“此国色也。卿何藏此佳丽,而不令我见?”孔妃说:“妾谓殿下此时见之,犹嫌其早。”后主问何故,她说:“她年纪尚幼,恐微葩嫩蕊,不足以受殿下采折。”
丽华年虽幼小,但天性聪明,吹弹歌舞,一见便会,诗词歌赋,寓目即晓。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出落得轻盈婀娜,进止闲雅,姿容艳丽。
不久后主就将张丽华纳为妃子。张丽华后来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后主就对她更为宠爱了。他曾经作过很多首《三妇艳》。《三妇艳》本是乐府古题,描写一家子三个儿媳妇共操家事,其乐融融的景象。到了后主这里,就变成了对他三个美人的赏玩了。“大妇爱恒偏,中妇意常坚。小妇独娇笑,新来华烛前。新来诚可惑,为许得新怜。”无疑,最得他心爱的,还是那个“独娇笑”的“小妇”。
后来陈后主受伤,卧床休养期间,也只肯让她一个人前来服侍。即位之后,就封她为贵妃,宠冠六宫。陈后主修建了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他自己住在临春阁,让张丽华住在结绮阁,孔贵嫔和龚贵嫔住在望仙阁。三阁之间,还各以复道相连接。后主便可以自如地往来其间,和他的美人们嬉戏玩闹。最受他宠爱的张丽华常常在阁上梳妆,有时临轩独坐,有时倚栏遥望,宫中的人远远望去,飘逸如神仙一般。
张丽华是个聪明的美人,她虽然受到后主百般宠爱,却能宽宏大量,毫无嫉妒之心,对于后主宠爱的其他美人都能搞好关系。每逢后主带贵妃和宾客游玩饮宴,她便推荐诸位宫女同去。她还经常把相识的美貌女子推荐给后主,后宫家属犯法,只要向她乞求,无不代为开脱。这么一来,后宫中的人都感激她,争着说贵妃娘娘的好话,后主就对她更为宠爱了。
但张丽华的聪明不只用在这里。她本出身于民间,做了贵妃之后,依然喜欢打探宫外的事,社会上的一句话一件事,她必然会先知道,然后告诉后主,于是后主更敬重她。于是,张丽华凭借着自己的聪明开始干预朝政。她能言善辩,鉴貌辨色,记忆力特别好。那时,陈后主倦于政事,百官奏书都由两个太监进呈御阅,两个太监奏事之时,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陈后主还不得要领。这时,坐在旁边的张丽华却逐条裁答,说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后主一看她有这般才情,大喜过望,从此之后就把政事统统交给她处理。张丽华起初只执掌内事,后来由于后主的信任,也开始干预外政。王公大臣如不听从内旨,只由她一句话,就被免官罢黜。此后江东小朝廷,不知有陈叔宝,但知有张丽华。
不过,张丽华虽然得到陈后主的专宠,又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却仍然有一件事情不能随心所愿,那就是她给陈后主生的儿子陈深的地位。张丽华虽然是贵妃,宠冠六宫,实际上成为了后宫的主人,可她毕竟不是皇后。虽然后主对她专宠,爱屋及乌,对于她的儿子也倍加宠爱,封他为始安王,还兼着扬州刺史和军师将军这两个职务。不过,无论官职做到多大,总不及备位储君的太子更加稳固。但陈后主那时已经立了皇后沈氏的养子陈胤为太子了。这位沈皇后出自高门,是望蔡侯沈君理的女儿,也是陈朝开国皇帝陈武帝的外孙女。
虽然皇帝一直冷落她,打发她独自住在求贤殿。但沈皇后性格温良贤德,深得内外敬重,所以她国母的位置却依旧无人敢于轻侮。后主很少去看望她,往往是一年半载才来一次。而且,这种拜访也多是礼节性的,暂入即还,从不留宿。沈皇后虽然黯然神伤,却也无可奈何。后主却还有兴致写诗打趣她:“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沈皇后见他这般嘲讽,也不禁心酸,赋诗答道:“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情知不肯住,教妾若为留。”对后主的无情暗暗抱怨。于是皇帝当下翻脸,大怒而归。不过,那句“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却成了后世极为流行的俗语,恐怕也是陈后主始料未及的吧。
皇帝对沈皇后越来越不满,自然被张丽华看在眼中。于是在她的暗中授意之下,立刻有以孔范为首的数十近臣开始在皇帝面前谗害太子。张丽华又联络同样对皇后怀有不满的孔贵嫔一起给后主吹枕头风,使得耳软心活的陈后主对太子渐渐产生了疑虑。最终,在祯明二年(588年)五月,陈后主做出了决定:废掉太子陈胤,改封吴王,立张丽华所生的始安王陈深为太子。
按照陈后主的意思,下一步就是废掉沈后,立他心爱的张丽华为皇后。但是,他的愿望来不及实现了,同年三月,隋文帝已经发兵五十一万八千人,由晋王杨广节度,分进合击,直指陈朝都城建康。此时长江防线纷纷告急,亡国之祸,迫在眉睫。
胭脂井畔留红唇
陈后主的小朝廷本来就国小民穷,在北方强大的隋朝压力下显得很是局促。可陈后主还自不量力,就在祯明二年的春天,他一边派使者出使隋朝,一边又派兵出屯峡口,侵犯隋的峡州。早就想找机会灭掉陈国的隋文帝得知此事,真是又怒又喜,立刻以此为借口出兵伐陈。发布三十万份檄文,历数陈后主的二十大过恶,一路势如破竹。而此时江南百姓早就不满陈后主的暴虐统治,纷纷传唱东晋王献之的《桃叶词》:“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欢迎隋军的统一。到了十一月,陈朝沿江的镇戍已是连连报奏告急了。就在这种情况下,陈后主还自恃金陵的“王气”,不以为然地说金陵这地方齐兵来了三次,周兵来了两次,无不大败而归,这回隋兵再来,也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他的宠臣孔范也随声附和,道是长江天堑自古就限隔南北,今天虏军哪能飞渡过来。这些军情紧急的报奏,不过是沿江诸将想要邀功求赏而已。他还吹牛,说要是虏军能渡江,自己就能凭军功做太尉了。这时,有人来报隋军的战马死了,孔范就夸张地感叹:“哎呀,这都是我的战马啊,怎么就死了呢。”面对这样热昏的胡话,陈后主竟大笑不止。
不过虽然有“王气”保佑,陈后主心中也并不十分踏实。那时钱塘县被杂草堵塞多年的临平湖,忽然不浚自开,老百姓纷纷传言“湖开天下平”。陈后主听到,很是烦闷。他还有点自知,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那个“平天下”的人,那根据这个谶语,自己就要被“平”了。忧虑之余,他居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要效法前朝的梁武帝萧衍,自己卖到佛寺舍身为奴,来以此躲过灾祸。同时,为了寻求佛祖保佑,又在建康城内大造皇佛寺,兴建七层宝塔,可是宝塔尚未完工就被焚毁,还引发京城大火,连累百姓。陈后主又从从湘州采木,准备建造正寝,可运木的船只刚到牛渚矶,就沉没水底。种种“亡国之兆”都让他觉得心惊肉跳,但他的解决方法依然是付诸饮酒作乐,狂欢玩闹。大臣章华在国家危亡之际,上表极谏陈后主,说他做了五年皇帝,“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沉迷酒色,宠幸奸佞。现如今已是敌军压境,形势危急之时,如果皇帝再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但惶惶不可终日的陈后主此时已是鬼迷心窍,对这封戳到他短处的奏章羞怒交加。于是不但不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反而让章华又步了傅縡的后尘,而且这次甚至懒得审问,在上书的次日就将他斩首。
公元589年(祯明三年)正月十五,隋军从广陵渡江。接着又攻拔京口,继而进据钟山,屯军新林,对建康形成合围之势。当时,建康城内还有十多万军队,但陈后主不懂指挥,只会每天哭哭啼啼,朝中军将劝他坚守建康与隋军相持,等到隋军疲惫之后,再想退敌之策。但后主对此却拒不听从,反而相信孔范的大话。孔范吹牛:“请陛下下令,我率军与敌一决,定能成功,像窦宪燕然勒石那样名垂千古。”结果弄得诸军分散,首尾不相知。后主这才惊慌失措,忙召集群臣商议退兵之计。后主连问:“众卿,谁肯为朕出战?”连问数声,无人应答。正在焦急之时,老将萧摩诃答道“臣愿领三军前往御敌!”当时,建康城中有兵十万人,后主听从臣下建议,命大将萧摩诃、任忠率军出城迎战。
萧摩诃丧偶,续娶夫人任氏。任氏妙年丽色,貌可倾城,与张丽华说得投机,结为姊妹。任氏生得容颜俏丽,体态轻盈,兼能吟诗做赋,自矜才色,颇慕风流。她觉得丈夫摩诃是一介武夫,闺房中惜玉怜香之事,全不在行,故心里不满。在宫里看见后主与张丽华,好似并蒂莲恩爱绸缪的样子,不胜欣羡。因此见了后主,往往眉目送情。留宿过夜,调情纵乐,做长夜欢聚。自此任氏常被召入宫,在萧摩诃面前,只说被丽华留住,不肯放归。萧摩诃是直性人,开始还信以为实,也不用心查问。后来风声渐露,才知妻子与后主有奸,不胜大怒,叹道:“我为国家苦争恶战,立下无数功劳,才得打成天下。今嗣主不顾纲常名分,奸污我妻子,玷辱我门风,教我何颜立于朝廷!”不由火冒三丈,当时晕倒在地,将士见主帅昏倒,顿时慌作一团。
隋军杀来,两军还未交手,那个吹牛高手孔范纵马便逃,主将一跑,剩下的兵士也就跟着溃散,一时间兵败如山倒,连大将萧摩诃也被活捉,建康城马上就守不住了。
陈后主慌了手脚,拖出两大箱笼黄金给老将任忠,让他出外募人出战。任忠拿到黄金,出得城来,就投降了隋将韩擒虎,还作为向导带领隋军进城。守城的兵士准备战斗,任忠挥挥手,大声斥责:“老夫尚降,诸君何必多事。”守城将士闻言便作鸟兽散,隋军兵不血刃地进了建康城。
此时,陈后主已经是众叛亲离。他召集百官,却没有一个人再来,只有尚书仆射袁宪守在身边。陈后主悲从心起,对他说:“我从来待你不如其他人,现在只有你还在这里相陪,真令我不胜追愧。今日之事,不仅是因我无德,也是江东衣冠道尽了。”说着,魂不守舍地找地方躲藏。袁宪义正辞严地说:“北兵入都,料定必无所犯。大事已经这样,陛下能去哪里安身。依臣之见,陛下应该正衣冠,御正殿,效仿梁武帝见侯景的故事。”
这位梁武帝就是南朝梁朝的建立者萧衍,而梁朝也亡在他手上。侯景投降他又起兵造反,最后攻入建康城。兵戎相见之际,萧衍依然神色安祥,从容地问起侯景的起居妻小等琐事来。凶残的侯景也被他的风度折服,汗流满面,不敢仰视,最后唯唯而退,不禁感叹萧衍真是天威难犯。现在,袁宪劝陈后主效法梁武帝,希望他在隋兵进犯之际至少要保持镇定的风度,也算多少给“江东衣冠”挽回点面子。但陈后主哪里有萧衍的气度,他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再要他和持刀露刃的隋兵相见,就更是一百个不情愿。所以他跑得比兔子都快,还说“锋刃之下,怎好轻试。不必多言,朕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