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继宏、杨坚、张自力三人,几经思考,又征求了工段里一些师傅的意见,最后订出了浇注大机架的合理化建议。但是,由于这次浇注需要钢水量大,浇注系统复杂,他们对这个建议还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过,张自力对戴继宏说:“先把情况向领导上摆摆,让上下都有个底儿。”
王永刚对他们及时提出新建议来非常高兴。他详细地听了戴继宏的解释,然后说道:“你们想得很大胆,也很巧妙,但是能不能行得通,我是外行,很难发表具体意见。我先跟李主任研究一下,明天再召集一个技术讨论会,让大家都来议论议论,和上次你提那个方案一样,让它也变成大家的建议,这样就好办了。”
杨坚还有点顾虑,他说:“王永刚同志,这次不比上次,这个建议太不成熟了,要是被人家驳倒了呢?”
王永刚笑着说:“那有什么关系?不成熟,大家一讨论会促进它成熟的;如果真的被大家驳倒了,那也不是什么坏事,那说明它真的行不通,就重来好了!别怕!”
戴继宏非常同意党支书的意见。他说:“老杨,王永刚同志说得对,没啥可怕的!反正咱为的是浇注大机架,驳倒了,咱再提新的。”
接着,王永刚就去找李守才研究这事。技术副主任这两天正在为女儿的事发愁。菲菲一直吵着要回天津去,说这里没有她干的工作,弄得李守才一筹莫展,想再去劳资处谈谈,给她换个新岗位,又实在开不了口。但女儿既来了,实在不想让她回去,说老实话,这么大的姑娘了,回到天津去又能有什么作为?因此,这几天,他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考虑浇注的事!那天杨坚简单地向他谈了情况后,他一下子就把小伙子堵回去了,以后也没再过问。
王永刚多少了解到李守才的一些思想情况。当他找到李守才的时候,先对菲菲的工作问题,给了李守才一些安慰,表示可以向有关部门反映,对她重新进行安排。接着,又对上阶段的工作谈了些自己的看法,充分肯定了工人群众的创造力和所取得的成就;也对李守才的作用作了适当的评价,并恳切地批评他,要他注意自己那摇摆不定的情绪。王永刚企图通过这聊天式的谈话,能使李守才多少看到些工人群众的力量,从而增强克服目前这难关的信心。最后,他才提出了要开会讨论戴继宏等人建议的事。
李守才听后,情绪似乎好一些,特别是党支书主动关心到女儿菲菲的工作问题,这使他非常感动。对王永刚恳切的批评也似乎有所触动,听的时候一言不发,不时点一点头。当听到戴继宏等人又提出新建议时,他流露出一抹震惊的表情,却没有说什么;对开会讨论这建议的事,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摸到点党支部书记的工作作风来了,王永刚对任何工作,都要在广大群众中进行讨论,并为群众所了解和自觉执行才动手;反对他是无益的,也是提不出理由的。因此,也就顺水推舟地说:“讨论一下也好!”
文书小朱把开会通知发出后,工人们来得非常踊跃,凡是暂时能离开岗位的人都来了。谁不关心这件事呢?这是铸造中头等重要的大事呀!就是听不明白,也要看看形势、听听结果呀!
讨论会一开始便进行得很热烈,当戴继宏把他们的新建议摆出来时,会议达到了高潮。
李守才这次却很认真地听建议的具体内容了。可是,这个过于大胆的建议,终于把他从那又大又沉的皮椅子里,震得站了起来,憋不住又大声地嚷道:
“你这是怎么想的?真是乱弹琴!你这是根据什么想出来的?”目光直朝戴继宏逼视。
戴继宏沉着地解释了他的想法的根据,同时请张自力作了补充,老铸工还举出当年在上海浇注那台机器部件的事例。
“咳,看你们想哪儿去了?”李守才苦笑一声,“你们真会到处搬经验,上次老戴搬中型机架的经验还情有可原;现在,你竟然把三十年前的老古董也挖出来了!哎呀,老张啊,老张……啧……”他连忙咂着嘴,摇着头,表示非常遗憾,“这怎么能相比啊!”
“就像一弪和一尺一样!”梁君近来很少说话,特别在大伙面前,比过去沉默了;今天讨论会进行很久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而且是轻轻地慢条斯理地说的。
“对!一弪和一尺,虽然同是角度的度量单位,但人们决不能把它们互相比较。”李守才解释梁君的比喻。他心想:这个年轻人脑袋就是灵,想出这个恰当的比喻来。
戴继宏站起来答辩说:“李主任,我们不是硬搬经验,我们是从那件事情中找来的线索。”他又对自己的建议进行了分析,并申述了自己的理由。
杨坚见戴继宏说的理由不很全面,很为着急,生怕李守才全盘否定了,也急忙站了起来,有点紧张地进行了补充,但是,听得出来,杨坚所引证的论据,也不十分充分。
梁君却敏感地抓住了这一点,他做了第二次发言,不过,他并不正面反对戴继宏的建议,也不表示对这个建议的态度,却从理论上把杨坚发言论点中的漏洞,一个个地端出来,一一加以剖析,像是代杨坚作解释,实则加以一一否定。他闪烁其词地说:“在原则上,我赞成老戴和老杨的多包浇注方法,对,应该给这个建议以科学的名称。”他郑重其事地补充一句:“多包浇注是个恰当的名称,这是个先进的方法,应该引起重视;不过,这里边的许多工艺问题,他们俩都没作解释。比如,老杨说:‘多包浇注必须保证同时顺利打开塞杆。’原则上是对的,但具体怎么保证这个‘同时’?怎样保证‘顺利’?只是一句空话而已,行不通的!”他的手轻轻地一挥。
杨坚没等他说完,马上站起来说:“做到这点是有措施的,钢包一定要烘烤良好,平炉出钢前装塞杆;装前,塞头涂上石墨粉,这些我们都想到了。”说罢仍坐下。
“姑且说是想到了,”梁君笑容可掬,谈吐清爽,故意把尖声压得低一些,“那么要烘烤到什么程度?塞头和塞座怎样配合呢?”他的眼睛望着杨坚。杨坚这次却没词了,不知是忙于记下梁君所提的问题呢,还是因没考虑周到无法答复这些问题而有些发窘,他没有抬起头来。这下,梁君却侃侃而谈了:“我不是给老戴和老杨泼冷水,不过,俗语说,‘行百里,半九十’,我们绝不要因前一阶段进行得很顺利,现在就可以匆忙了。对待科学,心急是不行的。”他摆出一副公正而权威的样子,“在对待下阶段浇注问题,我既反对草率从事的态度,也反对固步自封、消极等待的思想。我们应该采取积极的措施。”他最后这几句话,是针对李守才坚持等待大平炉装好后再行浇注而言的。但是,采取什么样的积极措施,他却只字未提。
尽管李守才不满意梁君对他含沙射影的批评,但他却从梁君的发言中得到不少启发,找到了否定戴继宏那个新建议的论据。他也全面地分析了这个建议,并且用自己的全部理论知识,阐述了这种浇注方法的不现实性与缺乏可能性,最后又归结到责任的重大与严重的后果上去。他说:“在对待大机架的浇注上,我的态度是宁可多要点保守,少一点冒险;我情愿做个老保守,却不愿看到危险性的后果。”他间接地回答了两方面对他的批评,看得出他是动过一番脑筋的。
会议至此有点冷场。
戴继宏和杨坚等人,由于考虑得不够成熟,没法再全面地为自己的论点辩解;铸工们虽然全心全意拥护工段长的建议,但也没有办法进行补充和反驳对方。不过,戴继宏和杨坚,却从梁君和李守才的话中,找出建议中不成熟和不周到的地方,这却是他们俩意外的收获。因此,他们只顾往自己的小本上记了。
王永刚在冷静地观察着会议的进程,并认真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每个人的态度都清楚地映在自己的心中。现在,他已经初步估量到这个新建议的分量,并且看到它已经在人们心目中占据了位置,大家都在思考它,这正是他主张开这个会的目的。当然,他也看到建议的不足之处,而这些不足之处,也为大多数人所认识了。会议不宜再进行下去了。他估计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再讨论出什么结果来,相反,却可能降低这个建议的分量。因此,他站起来说:
“看来,大家对这个建议都很感兴趣,很为重视。能不能行得通?看来也还有很多具体问题。现在意见还很难统一。不过,咱们今天的讨论很有好处,一方面深化了这个建议,另方面又找出它的缺陷,收获很大。我看,会议就开到这儿吧!戴继宏和杨坚等同志,根据大家的意见,再进一步充实一下。别灰心,你们基础不错嘛!”他鼓励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以这个建议为基础,搞它个方案出来,同意他们意见的同志,可以进一步帮助他们,出出招儿,想想点子,使方案变得切实可行;不同意他们意见的同志,可以另起炉灶,再搞出自己的方案,最后,几种方案在一块比较,那就会更有把握了。”说到这里,他向李守才说:“李主任,你看这样行不行?”
“那也只好这样了!”李守才勉强地说,“不过,我请大家注意,要冷静地考虑问题的后果,要干有把握的事。”
会议便散了。
晚上,工人们又不约而同地到戴继宏住的宿舍里来。
这好像已经成了习惯,很长时间以来,这间房子是工人们业余集会的中心。在这里,他们谈天说地,讲古论今,高兴时碰到节日或周末,还会搞个小型文娱晚会,小刘把手风琴一拉,张秀岩一敞开嗓子,整个房间便充满愉快欢乐的气氛。但是,在这里集会最频繁时,却是在干活儿碰到关键问题的时刻。这些关键要把谁难住了,他们就自动地到这里来,把问题一摆开,大家便七嘴八舌,各献其策,各显其能,由于发挥了集体智慧,很快就可以搞出新的门道来。
杨坚也经常参加这种集会,他在这儿,吸取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同时,他也帮助工人们出主意,想点子,因此,工人们对他是欢迎的。最近,由于浇注问题到了这个关口,他到这里来也就更勤了。今儿晚饭刚吃过,他就来这儿了。桑布师傅下班后也没有走。这样的会总有他一份的。
不过,今天的集会却显得非常沉闷。白天技术讨论会上不愉快的阴云,好像还没有驱散,就连爱说爱闹的小刘,也懒得说话了。只有郑心怀还显得随和些,不过,他看到大家都是那样一张张严肃的面孔,也不由自主地拘谨起来,而且,妻子来信要钱,还没有寄去,他心里也有点烦闷。
天气闷热得很。外边的天空,布满了浓重的乌云,远处还传来隆隆的雷声,窗户和门都大敞开,但是也没有风透进来,只有讨厌的蚊子和小小的飞蛾,围着电灯飞转,有时还趁机会叮谁一口。就这样,被叮的人也不愿意张口骂一句这讨厌的东西,不过,谁要把它捉到手,却不轻饶它,用手指狠狠地捻死它,作为一种发泄。